论无意味:后物质时代的意义消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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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匿名性

数字网络中匿名性的增多会在符号域中产生悖论效应(Roesler, 2007;Stryker, 2012; Poletti、Rak, 2014)。匿名并不是一项现代发明,匿名信、讽刺诗、不留名的涂鸦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时间,并常常在社会中发挥核心作用(Griffin, 2003; Mullan, 2007; Pabst, 2011)。在一个社会中,由于权力和社会等级的不平衡,那些没有被代表的以及被压抑的声音传播的唯一途径,便是在人格面具不外显的情况下进行交流。匿名可以保护持不同政见者或少数派,让他们免受权力的侵犯。然而,当匿名不再是特例,而是变成了社会政治交流的规则时,会发生什么呢?互联网期刊上充斥着评论和意见,它们在无数的关系链条中相互影响,但很少与前互联网时代的“作者”联系在一起。当今互联网上的大部分交流,由具有“梦幻姓名”的虚拟化身构成,即使是警察机关或情报局,想要将这些化身重新与公民身份联系起来,也需要冗长而复杂的调查。在某些情况下,这种重新联系是完全不可能的,连接人类实体及其网络声音的痕迹,在不断移动的网络海洋中逐渐消失。

公共领域中匿名性的增多并非没有积极的影响。正如之前所强调的那样,身份保密使得以往持相反意见的人能够发出原本会被残酷压制的信息。然而,当今社会,作者们用虚拟化身来掩盖自己,不仅是因为对压制活动感到恐惧,也是为了追求一种新的审美快感,卡内提(Canetti)在分析群众的形成中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方面,每个群体都有匿名性,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如此,那些在巴黎的林荫大道上叫嚷着“我是查理”的人,也享受着融入势不可挡的集体所带来的审美愉悦。另一方面,在现实群体中,融合永远是不完整的:无论政治事业或者足球队的支持者们,不管他们是多么团结,他们仍然是个体,是各自思想的存在,并占据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他们可能会喊出令人惊异的口号,但他们永远不可能完全逃避其叫嚷所担负的责任。他们可能会在人群中狂喜般地迷失自我,也会尝到悲惨和充满暴力的苦果,但他们仍作为奇特的存在出现于人群中,当然,他们也会面对警察,被情报局录像,必要时还会被逮捕。

互联网人群力量越发强大。虚拟化身可以参与事件、显示团结、表达关心、煽动仇恨,支持受害者或者偏袒暴徒、呼吁同情与行动、吸引或分散对各类目标的注意力等,他们的行为几乎没有界限。

网络论坛上的恶毒信息与其作者所生活的现实身份之间距离遥远,以至于只有在发生特殊情况时,他们之间才能重新建立起一种有约束力的联系。不可否认的是,当代互联网人群本质上的虚拟角色会带来一些令人不安的后果。实际上,什么样的观点是与身体完全分离的呢?在期刊网站上所有新闻的底端,特别是与有争议的话题相关的评论跟帖,通常都有特定的语义特征:这些跟帖在语法上是相关的,它们通过适当的参考前项构成形式上的相互关联,但它们又试图避免完全投身于他人打开的语义场中。唯我论便在这种组织形式中产生有意义的影响。这是匿名带来的结果吗?部分是。虚拟化身不像人类那样交谈,尽管表情符号开发迅速,且越来越丰富多样,但口头交流不断与系统的符号和语言(面部表情、语调等)相脱离。同时,声音也从人的身体中分离出来,在符号域中随意漂流,没有任何的绊脚石或阻碍物使其转向。

一方面,互联网上的任何虚拟化身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支持者:无论一个提议多么离谱,它迟早都会获得支持,即使不被支持,至少其他的虚拟化身也愿意通过追随该提议而在虚拟符号域中寻求差异和价值。虚拟化身及其背后的人都在渴求价值,但有时他们发现自己坚持的立场在道德上是不被接受的。另一方面,考虑到虚拟符号域的适用性,即使是最有争议的立场,也不会遇到阻力,依然会在无限的网络符号空间中发展出合适的位置。恐怖分子的网络论坛证明,向通奸妇女扔石头是正当的,这给西方符号域中的犯罪观念注入了力量,然而,他们大多是不受挑战的,只有那些已经通过玩这个论坛的蒙昧游戏塑造了自己的化身身份的人才会去访问。

但这并不意味着互联网上下思想交流的方式之间不存在联系。比如,像迪厄多内这样颇具争议的意见领袖,他们之所以能够获得政治和经济上的地位,原因在于他们能够巧妙地生存于虚拟和非虚拟、YouTube视频网站和剧院之间。然而,提高他们政治和经济实力的是他们的支持者,支持者们很少能从匿名人群中脱颖而出,只能通过模糊的头像来展现自己。西方符号域中关于广场与网络广场关系的意见表达具有双重标准,凸显了以下现象:由于真人必须面对审查,有时还要面对法律后果,而虚拟身份大多可以自由地展现个人的道德世界而不受干扰,所以真实身份逐渐消失在虚拟化身中,构建了一个语义内容被不负责任地创造和传播的社交舞台。

然而,对虚拟符号域中舆论形成模式的符号学分析,不应当只寻求审查制度的帮助(Leone, 2016)。相反,民主观察家们不得不为互联网为人类提供的思想表达的新空间而高兴。这些空间绝对是最基本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社会里,因为面对面交谈,而不是通过虚拟化身,可能会导致迫害甚至死亡。与此同时,符号学家们必须睁开双眼,其他人也需要睁开双眼,看看对一个社区来说,社会对话和公众舆论的形成可能造成的后果,而这些舆论大多是在虚拟社区中发展的,与一个具体的行政角色没有或只有暂时的联系。责任在这里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