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侬智高求降反遭诛 李谅祚因奸得活命（下）
且说庆历议和之后，宋朝既于夏辽之争中处于中立地位，便呈坐山观虎斗之态。辽兴宗自将从姐兴平公主许配给元昊，夫妻二人关系一直不睦，渐渐冷淡疏隔。兴平公主由此忧郁成疾，乃至其后病重不起，元昊仍于后宫嫔妃狂欢淫乐，对公主不闻不问。兴平公主受气不过，终于不久病死，元昊才向辽国奏报此事。辽兴宗闻讯大怒，派人持诏切责，元昊只是贡献珍宝认过，其实并不以为意。辽朝当时因从宋朝讹诈每年增加二十万岁币，乃心满意足，便依宋仁宗所请，又遣使诏命劝阻元昊不要伐宋。元昊为此恼怒至极，乃阳奉阴违，劝诱辽国境内党项人叛逃契丹，双方由此反目。庆历和议次年五月，辽朝国内党项族叛乱，元昊派兵救援，杀辽朝招讨使。辽兴宗闻报大怒，于是大征国内人马，准备亲征讨伐西夏。
西夏主元昊闻此，便急于与宋朝讲和。在元昊力请之下，宋仁宗将岁赐提至“银、绮、绡、茶二十五万五千”，应其所求。元昊大喜，遂答应奉宋朝为正朔，并在高平寨与保安军设立榷场。其后宋朝使臣前往，夏主只遣人在宥州接待，并不令宋使进入国都兴州。辽兴宗闻说宋夏议成，不由怒气冲冲，遂发十万精兵，分作三路渡过黄河，直向西夏境内杀来。大军一直前进四百里，未遇任何抵抗。辽军进至贺兰山北麓遭遇西夏军马，便突然纵兵进击，将夏军杀得大败。那夏主元昊与宋军交锋多年，打惯了胜仗，初遇如此善战辽军，自然压力倍增，不由心中大惧。于是又使缓兵计，派使臣向辽兴宗谢罪请降。兴宗本欲见好就收，韩国王萧惠等人不允，力劝兴宗一鼓作气扫平元昊，以免日后祸患。辽兴宗准奏，乃以萧惠为前锋，乘胜进军。元昊见势不妙退兵，一面壁清野，连撤百里之遥。辽军后勤顿失保障，至于河曲之时，战马因缺草料病亡大半。此时元昊再施诈降之计，及时派人至辽军大营请降。辽国君臣遂详加计议，未曾设备，夏主元昊便相机忽然发起猛攻，直袭萧惠大营。萧惠忙整军出战，元昊败退，辽军追击，忽然天起大风吹扑辽军。契丹人信神信鬼，皆心惊肉跳，一时军中大乱。元昊立命反攻，大败辽军，俘获契丹贵族大臣数十人。辽兴宗凭依身捷马快，且又有萧惠在前面阻住元昊，这才勉强逃脱，回顾身后，仅有数十骑相随。
在这数十骑之中，有圣宗宠幸伶人戏子名叫罗衣轻，因欲安慰天子，遂忽发笑语道：“陛下不必惊慌，可试摸鼻子尚还在乎？”只因西夏人总爱将被俘辽人鼻子割掉放归，罗衣轻故以此为笑乐，欲逗辽圣宗开心也。辽兴宗此时刚得活命，听罗衣轻如此说笑，不由怒上心头，抽出胁下宝剑，口中叱道：“卿亦休慌，且试摸首级尚还在耶！”太子见父皇怒发，赶紧解劝道：“插科打诨者不是黄幡绰，父王休怒。”罗衣轻并不服软，顺口接声道：“行兵领队者亦不是唐太宗，陛下莫羞。”辽兴宗闻言也笑，知道此次大败全因自己忧柔寡断。于是命人在幽州以南诸郡大贴告示，夸耀此番出兵大败西夏，元昊服软纳贡。但宋朝边地探子不少，细作颇多，自然洞悉实情，便将辽国之败报回东京汴梁，宋朝君臣遂引为笑谈多年。
自河曲大败，辽兴宗深知党项部落对辽西边境威胁，乃升云州为山西大同府，开始营建防御城池，升格为五京之一，作为西部陪都。重熙十八年，西元一零四九年，西夏景宗李元昊新丧，辽圣宗趁机再次发兵三路攻夏。命北枢密院使萧惠率南路军渡黄河，向河套推进，进攻西夏东境；耶律敌鲁古率北路军攻西夏右厢地区，南下攻凉州；辽兴宗自率中军，进攻西夏中部。萧惠领命，先率南路军沿黄河而进，战舰粮船浩荡，进入夏境。夏军乘其轻敌冒进突然发动攻击，辽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萧惠率领残部败走。辽国中路军闻萧惠败讯，不敢继续深入，撤兵而回。北路军进至贺兰山，击败西夏国丈没藏讹庞三千骑兵，追至凉州，俘李元昊遗孀没移皇后及官僚家属多人，并获大量牲畜而还。此战胜负各半，西夏其后虽然仍须向宋、辽称臣纳贡，但已成为西北军事强国，由此奠定宋、辽、夏三国鼎立局势。辽兴宗在两次对夏战争中本欲开疆拓土，但两次贺兰山之战都和与所求目标相去甚远。两次战争消耗大辽国力极大，契丹自此开始衰落。正因如此，便为女真族崛起缔造了先天条件。
且说西夏主李谅祚初立之时，辽兵趁机来攻，诺移赏都等三大将各拥强兵驻守在外。大战之后，三大将逐一凋丧，国丈没藏讹宠便军权独握，为所欲为。由是连年发兵侵扰宋朝沿边堡砦，并于福圣承道三年侵占宋朝麟州西北屈野河以西肥沃耕地，令边民种植，收入尽皆归于己府。宋朝君臣一再遣使前来交涉，没藏讹宠则采取“迫之则格斗，缓之则就耕”对策，与宋朝尽力周旋。皇太后没藏氏信奉佛教，却只顾在国内建寺咏经，大办佛事。曾徵调数万军民修建承天寺，费时五载，耗资巨大。福圣承道四年，西元一零五六年，西夏主李谅祚九岁，已渐通世事，常随母后没藏氏到兴庆府西承天寺中礼佛听演佛经。没藏氏淫逸无度，又好佚游玩乐，常令街市张灯结彩，众骑士侍卫夜出游乐。其在戒坛寺为尼时，先同野利遇乞出纳官李守贵私通，后又与李元昊侍从宝保吃多已通奸。李守贵大为吃醋，为此图谋杀死没藏氏与姘夫定保吃多已。是年十月，没藏氏与宝保吃多已又到贺兰山出猎，夜归途中，突有蕃兵数十骑跃出，击杀没藏氏与吃多已等。国丈没藏讹庞侦知此事为李守贵所为，又因侵占屈野河田事与结冤仇，此时正好借机报仇，遂下令族灭李守贵全家。
太后没藏氏既死，夏主李谅祚诏命改元奲都，大赦天下。没藏讹庞恐失去朝政大权，遂复将幼女嫁给李谅祚做皇后，继续把持政权。奲都三年，李谅祚开始参与国事，眼见没藏讹庞在朝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对其专权日益不满。没藏讹庞借故诛杀李谅祚亲信六宅使高怀昌、毛惟正，李谅祚深知这是杀鸡给他看，则屈意结交没藏讹宠政敌大将漫咩为心腹。李谅祚与没藏讹庞儿媳梁氏私通，讹庞父子密谋欲杀李谅祚时梁氏告变，李谅祚便先下手为强，在大将漫咩支持下执杀讹庞及其家族，又杀皇后没藏氏，终于结束没藏氏专权局面。奲都五年，李谅祚亲理国政，开始实行亲宋政策，先解决夏宋双方多年来屈野河地界争端问题。七月，李谅祚得悉辽朝将约唃厮啰兵共取河西，遂遣使臣嵬名聿正赴宋朝纳贡，并请尚公主为婚，意结宋朝为援，宋仁宗未允。九月，李谅祚立梁氏为皇后，任用梁皇后弟梁乙埋为家相。复又遣使至汴京上书宋仁宗，自陈羡慕中华衣冠，明年当身穿中原衣冠迎接宋朝使者。宋仁宗由是大悦，终于允许再与西夏结盟，纳其和议之请。奲都六年正月，李谅祚上表求取宋太宗御制诗章隶书石刻印本，并求《九经》、《唐史》、《册府元龟》以及宋朝朝贺礼仪。
与宋朝结好之后，李谅祚遂改西寿监军司为保泰军，石州监军司为静塞军，韦州监军司为祥祐军，左厢监军司为神勇军，大量完善西夏官制。增加汉族各部尚书、侍郎、南北宣徽使及中书学士等官号，蕃族官员中增加昂聂、昂星、谟个、阿泥、芭良、鼎利、春约、映吴、祝能、广乐、丁努等官号。又遣人向宋朝贡献本地物产，自称宣徽南院使，引用汉族士人景询等任职，废行蕃礼，改从汉仪。后又调整监军司，加强军备，并控制军权，使文武互相制约。奲都六年八月，李谅祚听闻西蕃唃厮啰与辽朝发生冲突，便率军攻打唃厮啰，举兵驻扎古渭州，谋划吞并当地熟户诸族。秦州知州张方平下发檄文号召吏民严加守备，李谅祚图谋不成，于是率军继续向西，与西蕃战于青唐。未料西蕃并非好惹，一战之下，李谅祚大败。其后便恐唃厮啰前来侵袭，于是在古渭州旁筑堡，派兵守卫，自率大军返回京师。
按下西夏，复说北宋。且说西元一零四八年，庆历八年正月十八日深夜，汴京城正值严寒。宋仁宗赵祯当日宿于坤宁宫，突被一阵惨叫声惊醒，于是大惊，正欲起身究问，却被曹皇后拦住道：“今有贼人正于后宫行凶，未知皇上寝宿于此，妾已命人召禁军统领王守忠领兵救驾，请皇上无需惊慌。”仁宗听罢，知此曹皇后出身将门，其祖曹彬乃是大宋开国功臣，于是心下稍安，但未知起因，有些怔忡不定。曹皇后当即召集宫人内侍命道：“天色已晚，变起仓促，无处调兵。卿等谁敢出门杀敌者，可剪一缕头发与我，天亮之后，按头发被剪者以护驾之功行赏。”宫人侍卫便纷纷踊跃剪发，决心誓死保护皇上。待到众人开门迎敌之时，方才发现扰乱行刺者只有四人，皆是天子贴身侍卫，分别名为颜秀、郭逵、王胜、孙利。刺客虽然人少，但手持利刃，且个个身手了得，以一当百。宫人只能将其团团围住，却并无一人敢于上前擒拿。便在僵持之时，忽见一队禁军闯宫而入，为首者竟是仁宗宠妃张美人。
张美人容貌秀丽，深得宋仁宗宠爱，因听闻宫中扰攘呐喊，遂不顾安危，竟亲至省中告变。禁军统领王守中便率值守卫士随张美人入宫，命令对刺客形成合围。四名刺客尚欲作困兽犹斗，早被侍卫王守中迅速弯弓搭箭，将颜秀、郭逵、孙利当场射杀，剩下王胜见形势不妙，翻墙逃跑。禁军搜查一夜不见王胜，王守中遂来禀报天子，并道惊请罪。宋仁宗大力褒奖张美人与王守中，遂又召来副都知杨怀敏，命其定要生擒刺客王胜，审讯查出幕后主使。杨怀敏领旨出宫，即令全城戒严，又召集禁军遍城搜索，接连两日不见刺客踪迹。在第三日上，眼见天子勒命期限已至，忽有人报在北面城楼发现王胜，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杨怀敏闻报又惊又喜，急带随从前往北城楼，果然见到王胜，三日未食，流血将近。杨怀敏遂仗剑登楼，命亲信随从动手，上前将王胜砍成肉泥，此桩诡异行刺案便即告破终结。
自古以来弑君都是大罪，又如此莫名其妙匪夷所思，故而此案遂在朝堂上引起争论。参知政事丁度奏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安危关系天下。今既有人胆敢贸然行刺，必要查清幕后主使，故应交御史台处理，当做重案彻查到底。”枢密使夏竦则奏道：“某谓不然。皇上此番遇险实属偶然，若大张旗鼓调查，定会引起民间对宫廷无端揣测，因此建议由皇上委派亲信宦官，联合御史秘密调查为妥。”二人奏罢，各有附议者，遂分为两派，为此展开唇枪舌剑辩论。两派诸臣皆都是经过科举选拔精英，口才自然了得，双方争论半晌无果，只得交由宋仁宗定夺。宋仁宗生性仁厚，认为夏竦所言有理，四位刺客都是身边侍卫，恐宣扬出去百姓会对后宫产生诸多臆想，且宫内负责安保侍卫也必面临审讯，势必天下议论淘淘，遂命御史宋禧负责调查此案。宋禧领命出宫，因四名刺客皆被诛杀，一时无从查问，颇犯难为。又思此四人尽皆隶属皇城司，便灵机一动，先来查询皇城司使、建宁军留后杨景宗，问其四人近来行状，均与何人交往密切，有甚异情。杨景宗无端被疑，不由大惧，于是辩解道：“虽我掌管皇城司不假，但当夜宫内守卫是由入内副都知杨怀敏、邓保吉两人共同负责，其手下出现刺客，肯定难辞其咎。”宋禧见说，便以此上书，请求处罚杨景宗、邓保吉、杨怀敏等。宋仁宗览奏沉吟，以为若仅因刺客出自皇城司而被迁罪不妥，于是下诏免议，置杨景宗等不问。正是：仁宗出身本是迷，深宫刺客愈出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