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昭和时代的陪审审判

①

昭和三年（一九二八年）三月十四日，在东京下马込町经营糕点店的山藤一家进入梦乡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了。一家之主的山藤卯一（二十三岁，虚岁，以下同）与妻子寒子之间睡着他们三岁的二女儿初枝。寒子出身于一个日本铁道部的公务员之家，从户板裁缝学校中等教员培养专业毕业后便来到了义兄经营的糕点店帮忙。在这期间，她与糕点店店员卯一恋爱，并结为了夫妻。而此时店中还住着另一位十七岁的女中学生盐泽登美。【64】

在家中一层只有四块半榻榻米的寝室里，寒子听着身边已经熟睡的丈夫匀称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压在她心头的正是家中的债务。去年七月份，卯一用每月八十五日元的价格租下了这间木质的二层店铺，又用五千日元得到了糕点店的经营授权。最初的生意还不错，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买卖就开始萧条了。最初就有一千三百日元的债务，这个月又要欠供货商九百日元了，幸好还有卯一父亲的资助。虽然丈夫卯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啊！【65】

寒子绞尽脑汁，最终想到的是保险金。卯一投保了三千日元的帝国火灾险，还有五千日元的财物险。只要把租来的房子一把火全部烧掉，获得的保险赔付不正好可以让这个家摆脱债务吗？

凌晨两点，寒子起身下床。她从前面账房里拿了两张报纸，来到厨房。厨房的屋檐下正好放着两瓶挥发油，这是白天她让登美买回来的。寒子把报纸的三分之一用油浸透，再攒成一团塞进了账房窄间与店铺交界处日式纸拉门下面的破洞里。接着，她划着了一根火柴，就在火柴靠近报纸的一瞬间，“忽”的一声腾起了火焰。寒子稍稍看了看，便马上跑回寝室钻进被子里。

没过多久，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夹杂着难闻的烟气飘了进来。虽然寒子一动不动地裹着被子，但还是没能坚持多久，因为一种无法抵抗的恐惧袭上了她的心头。不得已，她想摇醒睡在身旁的丈夫卯一。可是卯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没办法寒子只能大声叫来登美。两个人好不容易把卯一唤醒。寒子一边大声命令登美：“快抱上初枝，跑！”一边和丈夫一起拼命用水浇灭了大火。最后，火灾只烧掉了两扇纸拉门。

这之后夫妇两人一直没敢再睡，就这样到了早上七点。【66】

寒子说：“向警察报案吧。”

卯一却说：“不，这种情况还是不要慌慌张张报案的好。”

寒子：“可是，这不已经是第三次了吗？”

卯一：“我要自己抓住罪犯审问一下。”

对话一结束，寒子就不顾丈夫的阻拦向派出所跑去，报案说：“我家被人放火烧了。”

这是根据事后寒子向警方和法官坦白的内容，以及庭审时检察官陈述的嫌疑人犯罪事实，再加上辩护律师的庭审记录对案件细节的补充，还原出的大致情形。

寒子报案后，派出所的巡查官便马上来到现场取证。现场的空气中飘着石油的难闻味道，地上还能看到没有完全燃烧的报纸，还有火柴梗。虽然巡查官发现了店铺朝向街道的一扇打开的窗户玻璃已经破碎，而第二道木窗的闩也被拉开了等等情况，但并不能判断是有人从外部侵入了店铺。

一收到现场情况的报告，大森警察总署就马上派出了司法主任带领的由四五名刑警组成的侦查队伍，开始对火灾现场进行严密的取证，并对当事人进行了询问。没有外部侵入的迹象，也很难想象谁能够从碎了玻璃的窗户外面纵火，但就在此时警察开始注意到作为现场第一发现者的寒子有些怪异。这是因为寒子把在最初现场取证时放在厨房架子上的挥发油藏到了抽屉里。【67】

弄清这一点后，警察便马上把寒子作为嫌疑人押回了大森警察总署。而被拘留的寒子则在当天以及第二天十六日的审问中，还有十八日的检察官讯问中坦白了自己为了保险金而纵火的犯罪事实。因此，三月二十三日检察官便向法院提出了预审的请求。

当时的日本刑事诉讼法中，在起诉与庭审之间还设有预审制度。也就是在检察官就起诉案件发出预审请求，预审法官在对案情进行调查之后决定是否需要进行庭审。但是在预审中不允许辩护律师参与，预审中认定的证据都将原封不动地作为庭审证据使用。而在明治四十三年（一九一〇年）的“大逆事件”中，这一制度则被广泛地认为是造成绝大多数被告最终被判死刑的重要原因。

但是在寒子一案中，预审却给出了“案情不至庭审，免予起诉”的结果。对于这样的结果，检察官当然进行了抗告，东京控诉法院决定取消之前的免予起诉决定，并将本案移交至东京地方法院进行审理。这样，自昭和三年十二月十七日起，在东京出现了最初的陪审审判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