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苏老二当上了民办教师
过了一个月,苏家屯小学有一个老师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校,康大功已经答应让苏老二到小学里头当民办教师了。我和康素贞又去了一次县上的火车站货场,叫苏老二回到了村里,他怀着感激的心情去小学校里,开始了教书的生活。
村里的学校是60年代末,康大功带领苏家屯的人修建的两层土木建筑,上下共8个教室,由于生源有限,下面一层四个教室和上面一层一端的一个教室供一至五年级教学用,其余的三个教室供老师们办公,苏老二就住在2楼靠东的一端。
就是那段时间,苏老二一边教书一边学习了很多很多的知识,那个环境对苏老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随着年龄的长大,苏老二越来越觉得困惑的事情多了起来。
孙老头儿的老大孩子连初中都没有上到头,为什么竟然在市里的师范学校当上了领导?为什么薛老喜队里的粮食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吃什么吃什么?
工人可以接班,干部可以接班,医生可以接班,老师可以接班;苏家屯里电工可以接班,拖拉机司机可以接班,磨房的人可以接班,薛老喜过磅都可以接班······。
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问题?
难道我苏老二就只有接“拉草粪”,“赶牲口”的班了?
深深的夜晚,苏老二时常站在自己的破院子里,站在校园内,眼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发呆,心中的思绪此起彼伏。
小院悠悠寂无声,
寒门寒窗掩寒灯。
国事家事国家事,
十月胎儿不安生。
为什么上高中是康大功推荐的,上师范是康大功推荐的,当兵是康大功说了算,当工人也是康大功说了算········?
在那严寒的冬天里,爹赤脚拉车,难道就没有知觉?不知道天寒地冻?他是克服了多少的委屈把那一瓜儿一瓜儿红薯从冰渣渣的土地里刨出来,抹的干干净净的,一年一年,一车一车送到康大功的家里,又小心翼翼地下到他们的红薯窖里供他们一家老小的吃喝,就这些,他们连一点感恩的意思都不曾有过。
酷暑盛夏,父母衣不遮体的在地里割麦,打场,放磙·····,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饱满的“蚂蚁蛋儿”一样的麦子弄得干干净净的装进口袋里,倒进那个深不见底的“醋缸库”,有他们任意地吃,任意地送。
那一回,在南河拾石子见到的二骡子那黑面膜的里面包着白面馍的情景,时常闪现在他的眼前,每当想起这些,它都会把牙咬得“嘎嘣嘎嘣”地响。
他坚信,在那夜幕的掩盖下,康大功和薛老喜他们一定干了很多很多有亏于天地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他也会自然地想起康素贞,仇恨是仇恨,但他不得不承认康素贞那毛茸茸的两条胳膊;略带扁平的额头;黑得发亮的,硬刷刷的睫毛;那稍稍带有顽皮的妩媚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都印到自己的心里了。她那紧挨着脖颈露出的,红白相间的尼龙内衣的一圈儿圆领,和那纤细的两只手腕处露出的一截恰到好处的内衣袖口,往往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向他袭来一阵女孩子特有的气味,这种气味足以使苏老二片刻的神魂颠倒。
有时,苏老二会非常烦恼地企图把康素贞从心中抹掉,但无论怎样的用力,康素贞始终不肯离去。
······
当时,苏家屯小学总共七个老师,五个都是和康家有微妙关系的,学校的校长是康大功原来的一个佟姓民兵营长佟仓货。
据佟家的人说,佟姓是在清朝中期因为祖居地发大水流离失所,逃荒要饭落户到苏家屯的。二百多年来,佟家的人口也没有明显的增加,因此,在苏家屯,佟姓人家是一个明显的单门独户。
在苏家屯,康大功很善于用单门独户的人充当村子里的特殊角色。他清楚这种人要想在苏家屯生存,便急于寻找靠山,这些人只要有了靠山,就会毫无顾忌的为所欲为,因此用起来有安全感,干起事情来总是不择手段,更也会死心塌地的服务于自己,使用的过程中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
在人们的印象中,佟仓货从小都受到了康大功的关照,在他初中毕业后,康大功就把他安排到生产队的“木业组”学木匠。
这个学木匠的营生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若是在过去,这种营生带着学徒的性质,那是要经过拜师仪式的,拜师以后有很多规矩要遵循,学徒需要有足够的耐性和忍辱负重,比如干活的时候不能有闲话,要多观察,多询问,多吃苦耐劳,要尊重师傅。遇到性格粗暴的师傅,挨打便是经常的事。和师傅一起吃饭的时候,师傅不拿筷子,徒弟是万万不能动筷子的;吃饱了饭,师傅不放下筷子,徒弟是万万不能说自己“吃饱”了;师傅不离开座位,徒弟都不得站起来······。
既然是康大功安排的,木业组里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木业组里有三个老木匠,这三个老木匠因为技术的原因,在苏家屯享有一定的声望,就连康大功也敬他们二分。还有三个学徒工,都是老木匠的亲属子弟。三个老木匠中有一个就是张师。
张师的木匠活在小黄镇都是非常有名的,他做的马车车轴,当前面的牲口开始走动的时候,每走一步那车轴就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样的响声有效的提醒了马车夜间行路的时候赶牲口人注意力的集中,能使赶牲口的人不打瞌睡,另外还会引起路上另外一些行走的人或车辆的注意,使其安全系数增大。
因此,四乡八里的木匠都想学他这一手,但张师就是不外传。
更有的木匠买回他家的一辆马车回去拆卸以后细细地进行研究,根据张师所做车轴的结构进行严格的防制,但终究还是做不出那样响声的车轴来。
有一天,一个外乡木匠去拜访张师,其目的还是想讨回那个技巧。
当那个外乡木匠走进张师的大门,正好遇上他的一个徒弟走过来,他随口问那个徒弟:“你家老师儿在那里”?
那徒弟随口而出:“俺老师在后大屋里煮车轴嘞,你去吧”。
那外乡的木匠听到这话转身就走了出去,原因是他已经得到了车轴能发出响声的技巧了。
康大功在苏家屯是老天爷,但他也抬举张师几分,因为张师有和大星一样的习性,虽然他不会扇康大功耳巴子,但他一遇到不如意的事和话头儿,他也会随时随地抹掉康大功的“伞帽儿”。
自然,康大功的“伞帽儿”被张师抹掉过好几回,但考虑到他是个老木匠,并且手艺过人,在苏家屯他给大多数的人家都做过木匠活,是有威信的人,所以康大功没有把张师弄到煤矿上去“下煤窑”。
······
平时干活的时候,三个老木匠只管放材料,设计样式等,三个学徒便在他们的指导下干一些出力的活儿,比如推刨子,拉锯等活计。
佟仓货是康大功安排进去的,和三个老木匠没有亲属关系,所以相处起来自然没有那么自然。佟仓货看出来了这一点,因此他的心里便产生了受歧视的阴影,认为那些老木匠做工的窍门儿是不会传给他的······。
那段时间,金岭山下搞土石方,木工组负债为工地上制作和修补架子车车盘的任务。
做新车盘需要干透了的木材,那一段时间,因为工地上的架子车拉的都是石头,车盘就坏的快,再加上储存的干木材剩余不多,所以做一个新车盘往往都要东拼西凑。
那天,三个老木匠放完料,便指挥着四个徒弟凿孔开榫,拉锯,推刨子······。
中午放工的时候,一切前期工作都做完了,单等着下午来安装。
木业组的人都放工回家了,但佟仓货到了家里站了站又拐了回来,刚才他看见三个老木匠在指导四个徒弟的时候是有意的回避着自己,当时他心中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站在一边仔细地听,但还是只听出了一个大概,看见另外三个徒弟都满意地点着头,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一人来到木业组里,看见那辆架子车的“零件”有次序的放在地上,他就拿起那个最大的斧头开始安装了。
他要趁着这个难得的时间大显身手,一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本事;二来他要拿着生产队的“牛犊儿”学当“兽医”,为自己以后在苏家屯当一个名“医”做铺垫。
佟仓货也知道安装一个架子车车盘不是一个人“杀的猪”,那是需要几个人配合才能完好的搭配,连接,固定的,但那个时候他是火气攻心,“火”令智昏。
他拿起地上的“零件”凭着自己的想象就安装起来。
老木匠开的“榫孔”和“榫头”都是一对一的严格,它虽然和现代工业产品的“螺母”和“螺杆”是一样的道理,但它严重的不同于“螺母”和“螺杆”那种凡一个“螺母”能配所有规格的“螺杆”,或者凡一个“螺杆”能配所有规格的“螺母”的现实。老木匠开凿的“榫孔”不但只能搭配自己刻成“榫头”,而且“榫孔”和“榫头”两者使用怎样的木料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不然,做成的家具或者工具都将是一堆烂泥。
佟仓货见过凡是“榫头”往“榫孔”里安装的时候,老木匠也总是拿着那把斧头把那“榫头”砸进去,因此,他也那样往里面砸。
随着那些小“零件”一件一件的安装在一起,安装大“零件”时候,他越来越觉得那些“榫头”很难往“榫孔”里面砸了。
佟仓货好像有点儿气急败坏,他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
他们安装时都顺顺当当的,可我咋这样费劲儿呢?
我就不相信这“猪”我一个人杀不了!
这个时候,他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劲儿,那个“榫头”安不进“榫孔”里,他就用那斧头狠劲儿的砸,一直砸的“榫头”安进“榫孔”里为止。
······
架子车盘最大的零件就是左右两根“车杆”,说起来是两根“车杆”,实际上它和车盘左右两个托盘的部分是一体的。
很快,那个车盘就到了该安装“车杆”的时候了。
往日老木匠安装这个零件的时候都是几个人抬着,比对着安装在一起的,那时,佟仓货火气正旺,他把其中的一根“车杆”仰放在地上,把已经安装好的那些小“零件”的“榫头”一个一个往那个“车杆”体上的“榫孔”里插,这时,他换上了一把长把儿的铁锤,他见过往日的老木匠安装这一部分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把长把儿的铁锤。
当那些“榫头”进不到“榫孔”里的时候,佟仓货就轮起那把长把儿铁锤照着每一根“榫头”往下面砸,三下五去二,那些“榫头”也都进到了那根“车杆”上的“榫孔”里。
不过,往日老木匠安装的时候,每个“榫头”和“榫孔”合在一起都是严丝合缝的,当他再砸也砸不进去的时候,佟仓货扔下那长把儿铁锤一看,还有几个“榫头”明显的没有充分和“榫孔”合在一起,更有一些“榫孔”处被憋的裂开了一条明显的缝隙。
这个时候,佟仓货的心里好像闪过了一丝“这些榫头和榫孔不是一套”的闪念,但那也只是一个闪念而已,立刻,他认为木业组里的人在小看他,就连这些“榫头”和“榫孔”都在和他作对。
想到这里,他把安装成的那个“车杆”仰放在地上,用尽吃奶的劲儿把那另一个“车杆”翻弄到那个“车杆”的上面,他用那把斧头来回的敲着,把下面的“榫头”一个个敲进上面“车杆”的“榫孔”里对照住,好不容易把“榫头”都对准了“榫孔”,他又轮起那把长把儿铁锤把“榫头”往“榫孔”里砸······。
终于,那些“榫头”都砸进了“榫孔”里。
当再也砸不进去的时候,他再看那些“榫头”进入“榫孔”的程度,更严重的不充分了。
再看整个车盘,哪里有往日里老木匠指导下安装的车盘形状呢。
往日里老木匠指导下安装的架子车车盘都是方方正正,平平展展的,自己安装成的这个车盘咋是砍不尖,削不圆,上翘下落,咋一看上去好像是还卷曲着一样······。
正在这时,木业组里的人都来了,他们站在旁边好像是遇到了天塌地陷,一个个呆若木鸡。
还是那个张师气不过,他看了一眼斜靠在墙上的那个车盘气的脸色煞白,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料照着佟仓货的头上“啪啪”就是两下子,他脱口而出:“歪日你娘想起来的,你真敢做贱人,你咋敢把上扇装到下扇,下扇装到上扇呢?······”。
怪不得那些“榫头”砸不进到那些“榫孔”里!
佟仓货一边用手捂着已经流血的脑袋,一边一脸的懵懂站在那里。
······
老木匠开出的每一个“榫头”和“榫孔”都是要求一次性安装成功的,若是这样不配套的安装在一起,然后再把他们卸下来再安装一次,原来开凿的“榫头”和“榫孔”都早已报废了。
这件事自然有张师说到了康大功那里。
佟仓货自然也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一辈子当一个木匠的机会。
时间不长,康大功又把佟仓货安排到生产队的“泥瓦组”。
“泥瓦组”就是专给苏家屯人盖房子的专业队。那年月,给谁家盖房子,不盖房子,早盖房子,晚盖房子,有哪几个人去盖······,无论什么条件情况下都有康大功一人说了算。
佟仓货到了“泥瓦组”,也许他吸取了在“木业组”里的教训,一段时间以来他便沉下心去学习相关的技术了。
但佟仓货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入门儿,在这种行当里,把技术高的匠人叫“大作”,技术一般的匠人叫“小作”,几个“大作”的匠人直言佟仓货:你就是再过十年也进不到“小作”的行列里。
佟仓货正灰心丧气的时候,康大功提拔他当上了苏家屯生产队“泥瓦组”的副组长,好像是他生来都是当官的料,他一当上副组长就不在扒高上低干活了。
每到一家盖房子的时候,佟仓货都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干活儿的人东来西去。
也说不清为什么,包括那些“大作”的匠人在内,也都默默地听他指挥。
那年,“泥瓦组”被康大功指派到薛老喜家盖后上房,从开始扎地基,打加板墙开始,佟仓货都站在一边指手画脚。
其实,在“泥瓦组”里,这些活儿都知道是咋干的,根本不用他去指指点点。
薛老喜对佟仓货的作派很是看不惯,但碍于他是康大功任命的副组长,又想到给自己盖后上房的这些人,有生产队记公分,自己不用付工钱,不用管饭,自己没有必要去干涉佟仓货这瞎狗乱叫唤。
那天是后上房“上梁”的日子。
在农村,这日子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是高空作业,所以在场的人们要小心谨慎,不得大声喧哗,不得开玩笑,要贴红对子“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等,这一切都是为了营造一个安全的,大吉大利的氛围。
那天,大梁都上去了,红对子也都贴好了,最后一项就是最资深的老泥瓦匠在高空中向下面撒花生和糖果了。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远边的佟仓货突然吆喝:
“塌了,塌了,可是要塌了·····”。
还没等在场的人们从他的话语中清醒过来,薛老喜那后上房果然轰然“坐”了下来,好像是一块儿高地突然陷到了地下一样。
还好,那偌大的梁架和厚实的土墙“坐”地以后,所幸没有压住人,只有两个年轻人的皮毛受了点轻伤。
房屋坐地后,那个资深的泥瓦匠还直直地站在那个二梁上发愣着。
从此,苏家屯“泥瓦组”房子没盖成就塌了消息立刻传遍到了四乡八里·····。
在以后的很多日子里,苏家屯的“泥瓦组”都没有再盖过房子。
特别是那个资深泥瓦匠,他盖了一辈子的房子都没有盖塌过,放眼望去,苏家屯以及邻村,也记不清都是什么年代他盖成的房子还都坚强的挺立在那里,给薛老喜家盖这后上房,人还没有从那房架上下来咋会塌了呢?
每当他想起这些,在深深的后怕之时,他把这个偶发事件的原因总是往佟仓货的身上想,总认为佟仓货是一颗“扫除星”。
大概过了两年,又有人邀请那个资深泥瓦匠盖房子,看到他心有余悸,那人说已经给康大功说过了,只要他答应,康大功那里就一定会通过。
那天,康大功把“泥瓦组”的几个骨干叫到一起,说是苏家屯的人以后还会有很多人要盖房子,一个村子里没有盖房子的人总是不中。
言外之意是让他们重振旗鼓,扛起在苏家屯盖房子的重担。
“泥瓦组”的几个骨干都表示:
盖房子可以,但佟仓货不能参加“泥瓦组”。
······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苏家屯正好缺少一个“民兵营长”,康大功经过综合分析,他认为佟仓货的性格和为人非常适合这个角色。
很快,,佟仓货就走马上任了。
“民兵营长”在那个时期是一个特殊的角色,有治安,司法,军队,调解,甚至“接班人”等作用,虽然是个吃开的角色,但因为在关键时刻要绑人,甚至抬手打人,好多人便不乐意干。
那时的民兵营长也算是苏家屯生产队的一个中层领导,除了替康大功捆人,他还管着好多事情。
比如,佟仓货就分管着林业队,像坷垃这样的人就属佟仓货管。
那时,佟仓货就是苏家屯“派出所的所长”,坷垃就是管治安,或者户籍,或者缉毒的一个“警察”。
佟仓货会一心一意的贯彻执行康大功的指导思想。
康大功说,“醋缸库”里的小麦宁可叫外村人吃,也不叫苏家屯的人吃一个子儿,苏家屯的人都是自己身边的人,若是身边的人吃饱了,吃好了。他们就会不听话,就会造反。
那么,佟仓货就会半夜三更地背上苏家祠堂里的那根七九步枪,深更半夜到“醋缸库”那里转来转去,他不怕冷,也不怕热,不怕风吹雨打······。
佟仓货总是幻想着在某一个“月黑夜”,在“醋缸库”的旁边逮住一个偷麦子的人,然后用枪押着他到康大功那里去邀功领赏,但他始终也没有逮住过任何一个人。
康大功说,苏家屯的人不能太有劲儿了,有劲儿了就会产生私心,干私家的活儿,就会不听话,就会造反······。
所以,饲养室的牛,驴,骡,马等牲口,就是歇的在槽头叫唤也不叫人们使唤,就任凭村里一家一家几口人拉一辆架子车往南坡尖儿拉粪。任凭使死人,也不叫牲口上套。
这时,佟仓货就会义务地承担警戒作用,以保证康大功的指示精神不折不扣的贯彻执行。
那时,金岭,银铃的山坡上,东西两条“黑眼沟”下都生长着成片的苹果,梨,花红,杏子,桃儿·····。
每到果实成熟的季节,满山遍野,整条沟都被果实的香熏染的芬芳一片。
自从康大功当上了苏家村的生产队长,掌握了苏家屯的大权,他便对薛老喜和佟仓货交待,无论是山上还是沟下,无论什么果实成熟以后都要运到“西场”锁起来,千千万万不要分给苏家屯的社员,不敢叫他们吃好了,吃饱了,否则,他们就不听话了·····。
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康大功还补充了一个理由,他说,那些果实量不大,如果分配不均匀,或者量不足,就会引起人们打架斗殴,影响团结和安定。
那年月,那些果实一旦抬进了“西场”,就再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世了,就被薛老喜紧紧地锁在那几孔石窑里,等到他们几个人分脏完毕,那些发酵的果子总是把那些酸汁通过石窑后墙的石缝流出来,聚集在那石窑后墙后面的一个大坑里。
那些酸汁儿聚集的地方正好是薛老喜和佟仓货平时撒尿的地方,苏家屯的老百姓都说,薛老喜尿的是香油,佟仓货尿的是苹果汁儿。
这个传说一直在苏家屯以及邻村流传着,人们一旦去赶集,或者在大路上见到了他们两个人,都会这样说。
开始的时候,人们还背着他俩,时间长了,人们也都没有什么顾忌了,大多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叫他俩听的。
时间长了,薛老喜和佟仓货听见人们这样说自己,心也不跳了,脸也不红了,还时常表现出一阵阵的自豪感来。
每当康大功向佟仓货交代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就会特别强调,让他从方法和理论上多多培训林业队的人员,看好那些成熟的果子,防止嘴馋的人去偷吃。
佟仓货总是把康大功的指示精神心灵神会。
有一段时间,苏家屯还流传着一个信息,说是康大功有意,最后要把苏家屯生产队队长一职交给佟仓货。
·······
苏家屯的村东有两个相邻的院子,分别住着两户裴姓人家,仔细算来,两家还是没有出五府的弟兄,靠西那家是哥,靠东的那家是弟。
哥家当时四个闺女,两个孩子,他跟着康大功跑腿儿,苏家屯的乡亲们都称他是康大功的一根“拐棍儿”;弟家三个闺女,两个孩子,其父早逝。
住的近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家人便产生了鸡毛蒜皮一样的矛盾,不由得相互指责了。
哥自然多与康大功接触,平时在康大功的耳朵里自觉不自觉地灌输弟家人的不是。那个弟弟家因为没有了父亲,好像是一群没有娘的“鸡娃子”,只要保住性命就算是烧高香了,根本顾不上去康大功那里联络感情,辩驳是非。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天气很热,哥家的几个闺女在大门前吃晚饭,就在这个时候,弟家的两个孩子赤着脊粱,穿着裤衩从哥家的门前过。
用哥的话说,就是弟家的两个孩子恶心,调戏他家的闺女了,其实那个时代那样的穿戴是不为过的。
当时,哥到康大功那里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话,康大功便叫佟仓货拿着两根绳子把弟家的两个孩子五花大绑送到了苏家祠堂······。
消息很快在附近的村子里传开了,被绑的兄弟两个也因为这一绳,一直都没有定下媳妇。
过了一段时间,佟仓货忽然向康大功提出来,说是自己的最大理想是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因此,他要辞去民兵营长这个职务到学校里去教学。
康大功认真的考虑了一番,认为佟仓货在“民兵营长”的任上对自己的很忠诚,工作尽职尽责。主动干成了很多自己很愿意干而不能出头干的事情,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让他进到学校里,开始的时候只是当了一个教师,没有几天便让他当上了校长。
就在佟仓货当上校长的那年冬天,康大功忽然听见村子的东面有一阵音乐声,他立刻问妈妈那是谁家在干什么。
妈妈告诉他,说是裴姓弟弟家要娶儿媳妇了,并且娶的是佟仓货家里的小姑。
那一刻,康大功惊呆了,他一直问自己:
佟仓货把裴姓弟弟的两个孩子五花大绑送到了苏家祠堂那件事,他该是多么后悔呀!
说裴姓弟弟的两个孩子恶心,调戏哥哥家闺女那件事该是多么地值得推敲呀!
佟仓货恨不恨自己呢?
裴姓弟弟一家恨不恨自己呢?
·······
尽管康大功的心里一时这样想,但他归根结底总认为这一切事情与自己无关,即使有关,相关的人有奈我何?
也正因为如此,平常的课余时间,佟仓货也会真心实意地给苏老二一丈深一丈浅的讲述康大功的种种作为,言语之中明显的带有心底的那种压抑和仇恨。但当遇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和苏老二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便旗帜鲜明地站在康大功的一边给苏老二摆下种种的羁绊,并且每每利用康素贞的单纯和善良办苏老二的难堪。
苏老二知道,康大功,还有薛老喜,都给佟仓货暗示过,叫他注意苏老二的动向,杜绝他和康素贞有任何的接触。另外。为了讨好康大功,佟仓货又总是对这样的差事乐此不疲。
佟仓货很清楚,要想永远把握苏家屯小学的人事经济权力,眼前的这个苏老二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一来他比自己年轻,二来他比自己的知识多,三来,也就是人这一辈子最容易缺少的东西,那就是不可否认的,在苏老二的身上有一种上进的精神和不甘落后的意识,他有一种不屈不挠的人性,这种精神,意识和人性时刻都会使他脱颖而出,后来者居上。
不过,佟仓货也有自己的底牌和杀手锏。
苏老二想取代,超过自己的障碍固然很多,除了他出身的卑微和人单势薄,最重要的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和康家的闺女康素贞相互待见,并且把这种相互待见的感情一发而不可收地发展到了婚姻的地步,惹得康大功恼羞成怒,恨不得把他苏老二置于死地而后快。就这一点,康大功就是自己阻止他苏老二上进和超越取代自己的最坚固的天然屏障。
在这一方面,佟仓货很善于动脑筋,例如组织全体老师以慰问老党员的名义去康大功的家里帮助他做家务或农活,或者请康大功到学校里与全体老师们合影留念,或者请康大功到学校里给全体老师们讲忆苦思甜·····。
那时刻就是要办苏老二的难堪,苏老二就是一只被架在柴火上烤的鸭子,或者是一只被猫噙在嘴里的老鼠,自己的命运和体面每时每刻都掌握在对手的可控之中。
那时的苏老二总是千万般的无奈,他的心理更复杂,有时他也觉得可笑,我和你家的贞贞总是有那么一回事,两个人是真心的待见着,无论你康大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但以你一个生产队长的身份,只要你:
觉得合适。
觉得排场。
觉得没有暴露你的无聊,无奈和魂不守舍。
觉得这种行为没有表现你的井底之蛙,“门里大王”的本质。
不觉得是在被人利用当做一根搅屎棍。
不觉得贞贞别扭····。
那你就耀武扬威,“请”者不拒吧。
·······
更多的是,那时的苏老二非常认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实,自己没有任何尊严值得维护。
也因为如此,佟仓货平时在学校财产和学校账目上做出了很多明目张胆的,出格的事情,也许这个时候就是苏老二的不对了,他没有一点点的忍耐之心,凡是遇到那种集体和个人利益受损的事情,他都会在表情和语言上表示出来。
不过也难怪,凡是跟康大功有关系的同事,任何利益上都会得到佟仓货的照顾,唯独苏老二得不到。
······
那一天上午,苏老二听佟仓货说下午全体老师要到公社的大院里去开会,他的心里一阵的窃喜,在这之前他没有去过公社大院,他的心里一直想着这个公社的大院与县衙有同样的威严和特殊,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谁便进去的。
那天下午,佟仓货一副在公共场合露面的打扮,他穿着一个白色的上衣,肩膀上斜挎着一个白呱呱的新草帽,就是当时当地人夏天经常戴的,用麦秸编成的,遮挡太阳光的那种大檐草帽,帽檐上印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色字样,他的右胳膊上还揽着一个红色的油纸伞·····。
就要进会议室大门的时候,佟仓货招呼老师们在一棵大树下站了下来,然后压低声音对大家说:“今天是要选公社的先进教师,给大家说的明白一点,咱东乡的只举咱东乡的手。一会儿进去,你们看我坐到那里,你们也都坐到那里,听见‘郭松’的名字时,你们再举手,若是其他人名就不要再举手了”,他看大家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就领着大家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很普通,苏老二激动地走进去,他看见会议室的中间留着一条过道,左右前后十几排各摆着两张简单的双人桌子。
也许是苏家屯的老师们去的晚了一个时间,因为是全公社的教职工,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大家只好坐在会议室后排的位置。
苏老二坐在最后一排临着过道右边的位第一个置上,他坐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抬起头看主席台上坐的大干部长得都是什么样子······。
刚抬起头,因为自己的个子小,他的视线一下子被面前佟仓货的后背挡的严严实实,因此,他的眼光不得不停留在佟仓货后背上那“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红色字样上。
苏老二的心里一阵的埋怨。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会议的容易很多,有形势报告,业务指导,具体事务安排,先进工作者发言等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台上人宣布让表决“郭松”举手的时候了,那时的苏老二没有什么心思举谁的手或不举谁的手,他也不知道这举手是有多大的意思,更不知道“郭松”是谁······。
看见佟仓货举起了手,他也机械的把手举了起来等待检“票”人员的统计。
听到台上人的号令:“放下”,苏老二也放下手。
不一会儿,苏老二又听见台上的人让人们举手表决“吴胜利”的声音。
反正这个人不姓“郭”,按照佟仓货的吩咐是不应该举手的,但是,苏老二清楚地看见校长佟仓货刚才举的是右手,现在他又高高的把左手举了起来,当时,苏老二也没有想到什么。
不一会儿,会议室的主席台上便有人宣布刚才举手表决的结果了:
“通过会议举手表决,支持郭松的有145人,支持吴胜利的有143人,小黄公社本年度报告伊市的优秀工作者为郭松老师,下面我宣布散会”。
听到台上的人宣布散会,台下的人们一阵“嗡嗡”的声音后立刻起身往外涌,正在这时,主席台上坐着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立刻大声吆喝:“不对,不对,我坚决反对,本次举手表决无效”。
台下的人立刻静了下来,又见那人气急败坏地质问:“今天参加会议的总共287个人,为啥会议会出现288个人举手?我反对,我认为你们这样的统计有舞弊现象,应该再举手表决一次”。
“不管那些了,反正郭松多了两票,也已经宣布了散会,你能再把人召集回来?”说这话的人就是刚才宣布结果的那个人,看样子和提出抗议的人是平级,谁也不服气谁的样子。
“那不中,坚决不中,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不能算数,必须得再举手表决一次,这回我亲自下台去查人数,看那个投机的两面派究竟支持的是谁······”,那人继续咆哮着。
“那你去把那投机的人找回来问问吧,即使把两个候选人都去掉一票,但郭老师还是多一票的”,那宣布结果的人这样一句话,立刻说的那个咆哮的人好像弄明白了一个大道理一样,愣了一下便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