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康素贞肠断堰县城
康素贞有将近一个星期都没有出大门,一来她的身子不允许;二来她也以为全苏家屯村的人都在议论她。
那天妈妈坐到康素贞的面前说:“贞贞,你四叔和四婶儿要到省城培训,她们想让你去县上给她们照顾一个星期的孩子,你去不去?”妈妈小心翼翼地问她。
四叔康四功在县里的财政局当局长,四婶也在财政局上班,他们有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宝宝。
康素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几天,她反复地思考着苏老二的处境,家里村里闹这样大的动静,苏老二肯定会受到影响的,他肯定都没有脸面在那群学生面前讲课了,那个校长佟仓货肯定也会给他压力和难堪。
康素贞一边答应着,一边思考着去见苏老二的机会。
妈妈见她顺利地答应了她的安排,就很快地整理了几件简单的东西,下午便亲自送她去大塔村路边的车站上了。
路过小学门口的时候,康素贞便放慢了脚步,她朝那校院里努力地搜索着苏老二的影子,但毫无结果。当她走到苏老二住的小楼下面的时候,她抬头朝那楼上看,楼梯、楼门、楼的窗户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楼门上又换了一把新锁,她猛然地一惊,一种不祥之兆笼罩了康素贞的心头,苏老二大白天是从来不锁楼门的,莫非是他-------?
没来得及多想,她和妈妈都已走过了那个小楼,因为有妈妈的陪伴,她是不能一步三回头的。
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妈妈只是交代她晚上的时候,要早早地打发孩子睡觉,门和窗户都要关好,上学放学了要及时的去接送孩子之类。
不一会儿,她们两个人便来到了车站,远远地看见那辆红色的客车从远处驶来,妈妈对康素贞说:“坐到车上,要看好自己的东西,等你四叔和四婶回来了你就赶紧回家,我还来这个地方接你·····”,从妈妈的几句话里,康素贞又感到了这个家对她的不舍。
这时,客车已经来到跟前停了下来,临上车,妈妈又说:“老二已经不在学校了,照东去接替他了”。
康素贞忽然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妈妈,妈妈又说:“你走吧,不要想那么多了”。
一声汽车的喇叭响打断了妈妈的话,那客车一溜烟便消失在妈妈的眼前。
车上的康素贞久久的站在车门前没有挪动身子,那售票员催了她两次让她坐下她都没有听见。
刚才听到了妈妈的话她才明白,苏老二会轻易的被他们安排进小学当民办教师,也会轻易的被他们清理出去,目前这个结局虽然在预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的。
苏老二已经不在小学校里了,那他会在那里呢?他在他的家里吗?不会,他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人,那他又去那里了呢?
那客车在马路上飞奔着,康素贞决定到了下一站她就随着下车的人下车,拐回去到那高中的门前喊喊李志栓,问一问苏老二的下落,她一定要在第一的时间内找到苏老二,把事情的经过给他说一说,把心里的话给他诉一诉,给他最大限度的安慰和理解。
汽车又到了一站,她提上自己的东西就要下车,透过车窗,她突然看见了县城的轮廓,她的心里突然又产生了另一个想法,苏老二一定还在县城那个火车站的货场上,一定在!那一个货场是他卖命和卖力气的地方,发泄自己的地方,折磨自己的地方,平衡自己心理的地方-------。
康素贞想到这里,又坐了下去。
四叔一家住的是财政局一栋二层小楼。
客车到了终点站,康素贞很快来到哪个地方,正在这个时候,从楼梯间里走出一个阿姨,平时康素贞来这里的时候,两个人早就熟悉了。
康素贞还知道,这个阿姨和四叔家住的隔壁,两家关系很好,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看见康素贞,那阿姨很热情的对她说:“哎呀,闺女呀,你四婶儿因事急提前走了,她把宝宝交给了我,你就是明天,后天来也无妨,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宝宝一切的······”,那阿姨说着话,脸上绽放着让人靠得住的笑容。
康素贞先是一惊。
原来四婶儿提前走了?四婶儿把宝宝托给阿姨了?
那么,何不····。
康素贞想到这里,她抿着嘴二笑了,连忙说:“姨,我就是来给您说一声,托您再替我照顾宝宝一个晚上,我晚上要去城东看看俺舅,明天上午我早早的都回来了,你看······”。
“去吧,你去吧,闺女,你啥时候回来都中,我一定好好地照看宝宝的一切,你放心,你放心妥了······”,
那阿姨一边说着话,一边扬着胳膊催她赶快去看舅舅。
县城里哪里有自己的舅舅呀!
那时,康素贞急中生智,她要趁这个空档勾回到苏家屯里去,一寻苏老二的下落,寻找回自己心理的平衡。
出了大院门,康素贞连忙朝汽车站跑去。
到了汽车站,她先到售票处问售票员,往小黄镇的客车几点发车。
那售票员爱理不理的回答,说是下午总共两班车早已发光了。
康素珍的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她觉得那个售票员在嘲笑自己无知和愚昧,就连忙走出了汽车站。
康素贞在出站口的一个墙角处站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她那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痂,生出来一刺一刺的疼痛。
她躲在那个墙角,脸朝着一边的砖柱子,她伤心的哭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啥呀?就这样叫人一命相赌?
片刻,她又坚定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穷的叮当响的,思维全面,动作敏捷的苏老二,我康素贞可怜他的不幸,崇拜他的钢烈,待见她的柔情,思想他的吃苦耐劳······。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西边的天际,那轮夕阳好像突然变得硕大软绵起来,它好像在朝着自己笑,并且对自己说话:
苏老二都是这样徒步从这里出发回苏家屯的,你不是可怜他,崇拜他,待见他吗?难道这一切你只是想想而已?你要是真的待见他了,就从这里出发徒步回到你的苏家屯,那也不过三个小时的时间,到那时也不过晚上八点来钟,正好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曼妙时光啊······。
想到这里,康素贞依然决然地朝着苏家屯的方向徒步走开去。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深秋的天气里康素贞的身上感到了一袭逼人的寒气,她不由地拉了拉上衣的下摆,也许身上的这件衬衣小了一点,她一下子感觉到了那种捉襟见肘的窘态。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全是去见苏老二的急切,她忽然想到:
苏老二冷吗?
苏老二也和我一样的冷吗?
苏老二一定和我一样的窘态。
······
康素贞一下子站住了,她抬头在那张宽大深遂的夕阳光辉里努力地搜寻着苏老二的影子。
就在这时,苏老二一下子映入了她的眼帘,他的影像竞是那样的有立体感。
一会儿,她看见苏老二在朝自己笑;一会儿,她又看见苏老二在朝着自己抹泪水;一会儿,她看见苏老二坐在那间斗室的单桌前沉思;一会儿,她看见苏老二开始摔东西了,也不知道是教案还是教科书,连同他那单薄的铺盖都被他摔得满地都是……。
当苏老二笑的时候,康素贞的心如怒放的花儿一样鲜活;当苏老二抹泪的时候,康素贞的心就如深秋的树叶一样枯萎,她立刻想到,苏老二之所以这样抹眼泪,都是因为自己惹的祸造成的······;当苏老二沉思的时候,康素贞的心又泛活了,那个时候,她能够想象的到,那是苏老二在思考怎样面对现实中的山阻水拦了,当那个苏老二设计好了一条通往两人一起生活的“伊甸园”道路的时候,他是一定会带着她康素贞前往的,哪怕那条路只有两指宽,哪怕那条路上荆棘丛生,哪怕她这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个“私奔”,“通奸”,“鬼混”的丑名声,她康素贞眼都不眨。
在那条通往两人一起生活的“伊甸园”路途上,她一定会用一个女儿的身子为那个倔强的苏老二避风遮雨,用她一个天下女儿身上特有的勤劳和朴实,把那一路上的风雨雪霜温润成他赖以生存的美味佳肴······。
但是,当她在那夜幕上看见苏老二在摔东西的时候,她便知道了,那是苏老二碰壁了,自己理想的路不通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康素贞忽然看见苏老二的额头和脸上一道道的伤痕,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殷红的血·····。这时,康素贞的心和苏老二的额头和脸面一样,也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康素贞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是见过苏老二额头有伤痕的,就是那年自己坐苏老二的架子车窜到黑眼沟里的那一回,就因为那一道伤痕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使她产生了对苏老二一生一世的爱怜。
这时,康素贞累了,他不得不坐在路边的一块儿石头坐下来,抬头再看西天的天际,那里只剩下一抹轻轻的光亮,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进入了黑夜。
······
康素贞原本胆小,平常的日子里无论白天或黑夜,只要突然看见了什么飞禽走兽,或者是夜晚听见了狗,猫或者老鼠的叫声,她都会身不由己的打了一个冷颤。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从自己心里对苏老二产生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感,无论白天和黑夜遇到类似的情况,她都胆大了许多,她敢正视对方了,她能泰然处之了······。
此时,那条道路上静的出奇,四周一片漆黑,康素贞的心里完全没有害怕什么的概念,她坐在那块石头上,用膝盖支撑着自己的脑袋,他在想:
苏老二此时此刻也一定冷,这个时候他是最需要温暖的,他的心需要温暖,他的胳膊和肩膀也需要温暖,苏老二需要的这种温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康素贞能够给他,也只有自己的温暖,才适宜苏老二的生存······。
想到这里,康素贞的身上涌起了无穷的劲头,她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就是要到苏老二的身边去,在他的心灵和肉体受到侵袭的这个深秋夜晚送去自己独有的温暖。
······
当康素贞好不容易走到苏家屯村口的时候,她不由的放慢了脚步,她心里盘算着怎样把苏老二从家里喊出来呢?最初她打算先去找着李志栓,然后再让李志栓把苏老二喊出来,但转而一想,这样做多此一举,此时此刻自己还有什么障碍不能直接去喊苏老二的大门呢?既然那张窗户纸已经被他们捅的稀巴烂了。
那晚没有月光,只有满天的星星在她的头顶上眨呀眨的,当康素贞走到小学围墙边苏老二曾经住过的那个二楼门下的时候,她猛然看见那围墙的根下有一团黑影。
康素贞借着星光定睛仔细一看,她一个剪步跨上去:“老二,你咋在这里?………”。
那团黑影也忽的从地上站起来。
······
原来,苏老二那天晚上从学校里背回了自己的铺盖卷儿,第二天他在那个草屋里整整睡了一天,娘几回喊他吃饭,他都以沉默表示没有食欲。
到了傍晚时分,我去他家里把康素贞退学以及外面传说的基本情况向他说了一个大概。
苏老二只是无奈的眨了眨眼睛表示他已经知晓,他的身子甚至连动都没有动。我看他没有任何的兴趣,沉默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家里。
接连的几天里,苏老二更没有出自己的大门,他能够判断的出,此时的苏家屯因为自己一定是一片哗然,一片的对自己的嘲笑和幸灾乐祸声,这个时候出去,自己不但经受不住人们的指头捣脊梁骨,弄不对还会招来康家人一顿当面的臭骂,甚至一顿的拳打脚踢。
那几天,苏老二也反思,自己在县城火车站的货场干的好好的,虽然苦累,但自觉的已经适应的差不多了,那几个工头已经不再骂自己“小蛋子儿”孩子了,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因为某件事情给自己一个笑脸。
在那个地方出苦力,起码比康大功领导下的苏家屯人拼死拼活干一天只挣八分钱强的多,当时,苏老二和苏家屯的大多数人一样,都在哀叹自己,咋和康大功同一时期脱生到同一个天下了呢?
在那个地方出苦力,不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还能贴补家用,可为什么要听康素贞和李志栓的话回来当一个民办教师呢?尽管当这个民办教师是自己的最爱,但当时为什么自己都没有想到“吾为鱼肉,汝为刀俎”的现实呢?
自己究竟又犯了什么罪恶被佟仓货驱逐出了学校呢?难道说都二十岁的人了,自己真的欺骗了康素贞?若是欺骗了,难道康素贞就没有感觉?就识别不出来?
苏老二想呀想呀,不想倒还罢了,这些问题他是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痛苦。
干脆不想这些了!
无奈的苏老二此时此刻想到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的”话,一切叫“老天爷”判决吧。
经过几天的反思,苏老二最后决定,自己还得躲的远远的,躲开这个苏家屯,一定要躲开这个苏家屯里那些红眼绿鼻子。
自己惹不起,总还躲的起!
他决定还去县城火车站的货场里扛大包,自己对自己不慎所造成的一切不是,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苏老二这个决定产生的同时,他更产生了对那个小学校的眷恋和向往。
自己曾经在那个院子里,那个二楼上洒下了辛勤的汗水,留下了许许多多美好的记忆。在那里,他教学生解决“鸡兔同笼”,“行程”,“正反比例”等问题;他教学生识别“大,中,小”括号的用法;他课余时间,甚至在课堂上兴致高昂的时候,他私自改变课程安排教学生唱歌,吹竹笛,尽管自己的五音不全,没有任何乐理知识,但那些求知若渴的孩子们就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动物世界”一样跟着他“哼哼······哈哈······”。
在那个二楼上,每当夜晚人静的时候,苏老二就会拿起那根竹笛像模像样的吹奏《十五的月亮》或者《外婆的澎湖湾》等等,有几回,当他吹奏了几曲,推开了屋门要到楼下散步的时候,他竟然发现门下面有一群人在仰着脖子听他的吹奏。
那一刻,苏老二是多么的有成就感,自豪感啊!
这一切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
在那个校院里的门后,苏老二第一次用一个成年男人的目光审视过康素贞嫩白的手,他也身不由己的将自己那棱角分明的手在康素贞的眼前有意地展示;在那个小院子里,他接过康素贞递给他的带着康素贞体温的花生,同时他第一次以一个成年男人的敏感吮吸了从康素贞鼻孔里呼出的气息,那一刻,他的感觉简直奇妙的不可言说;在那个二楼上,苏老二接受了康素贞送给他的那个西瓜,还收下了康素贞给自己带来的十块人民币,那个西瓜和十块钱不单单是他有生来第一次最大的物质享受,更是他的心灵受到了有生以来最深刻,最广阔的抚慰。
那一刻,绝对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有此经历的人终生难忘,是其最大的满足和快乐。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以后自己的命运中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环境出现了。
就在那天晚上,苏老二神使鬼差的走出了大门,他身不由己地来到小学大门前,学校的大门敞开着,他看见佟仓货和二骡子照东站在校院的灯光中欢快地说话,他连忙躲到一边那个矮墙后藏了起来,他一直等到佟仓货和二骡子照东从学校里走了出来,然后又锁上了校门走了回去。
看看周围很平静,苏老二就走到二楼原来自己住过的,现在是二骡子照东的住室门下,他抬头看着那住室的门,星光下,他只是看见那门关的严严实实的,一种无限的失落感立刻涌上了他的心头。
就在这个时候,苏老二的鼻孔里钻进了一袭袭的墨香,他断定,这种墨香就是自己用过的那种墨汁透过门缝飘下来的。
这时,泪水立刻模糊了苏老二的双眼,他一下子无力的蹲在了地上。
就在这个时候康素贞走了过来。
······
听见是康素贞的声音,苏老二连忙站起来,他胆怯的朝后面退了两步。
康素贞在星光下仔细地看着苏老二拧紧的脸面,她说:“你咋在这?我正要去敲你家大门”。
苏老二又把脸面朝一侧摆了摆没有吱声。
“你说话呀!你咋在这?你知道我来这寻你”?
“你在这都不兴我在这了”?苏老二反问。
康素贞迟疑了一下又说:“你从学校出来了”?
“你叫我出来的,我敢不出来”?
“你说的什么话?我会叫你出来?是他们······”。
还没等康素贞的话说完,苏老二转过身子朝回走去。
康素贞急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但那衣袖一下子又被苏老二从她的手中拽了出来。
康素贞又赶了两步站在苏老二的面前:“我从县城里抹黑走回来就是叫你这样对待我嘞”?
康素贞说完这句话,她委屈的“嘤嘤”哭了起来。
苏老二站住了,他依然把脸面朝着一侧。
“你哭啥?我被佟仓货开除了,不是因为你吗?难道说你不知道”?
见苏老二终于搭话了,康素贞说:“我知道,我知道是因为我,但你埋怨不得我呀,我真的不舍得你出来,可我······”。
“可你咋了?我被撵出来了,你爸都心静了,与你有关无关又咋着”?苏老二说着又要往回坐,康素贞又赶了两步站在他的面前:“苏老二,你就是去死,也得听我把话说说,我是下午才去的县城,在路上才听说你被撵出了学校,我到县城没有停留就走着走赶了回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见见你,把其中的有些事情给你说说,难道你就这样······”,康素贞说完,她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苏老二依然冷冰冰的说:“那你说吧,都是啥事”?
康素贞连忙抬起头:“在这里说着不中,你和我一起到百亩地里去说才中”,康素贞说完,看着苏老二的脸面,好像是在等着他答应自己。
百亩地是距离小学不远的一块儿一百多亩的庄稼地,那块儿地的东、北、西三面是苏家屯和其他邻村的边界,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幽静地方。
苏老二能够想象的到,目前自己的立足之地是一条苏家屯的出境大路,路上多有行人走过。
看苏老二默许了,康素贞就迈开双脚在前面走着,苏老二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
两个人来到百亩地的中央。那时正是玉米将要收获的季节,百亩青纱帐早已变成了百亩黄纱帐,两个人被那百亩黄纱帐裹着,只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
······
苏老二知道,在苏家屯,有谁家的孩子哭着闹人了,家人哄不消停,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来一句:“再哭,再哭老功都来了······”,这样一句话,无论怎样怪毛儿的孩子,都会立刻止住哭声。
时间长了,苏老二也有同样的感觉。此时此刻,他和康素贞两个青春少男少女就这样站在一个连鬼神都看不见的空间里,尽管康素贞早已凹凸有致,犹如凝脂一样的肌肤每一寸都喷发着醉人的气息,那勾魂的眼光一眨一眨的在撩拨着苏老二每根神经末梢,但他一点非分的想法都不敢有,他害怕康大功和佟仓货从天而降。
此时的康素贞温顺的羔羊一样站在苏老二的面前,那暗淡的星光隐隐地铺就在她的脸庞上,映照在她的泪水里,苏老二明显地觉察到,随着康素贞前胸的一起一伏,那清纯的鼻息喷溅在他的脸上,不得已的苏老二又把它吞进自己的肺腑里。
星光下的康素贞,已经不是那株金岭上棉花枝头结出的半开花蕾了,她已经是那朵冲破了覆盖在花蕊之上那层璀璨的结晶,挣脱束缚自己硬壳而怒放的花朵了。那花朵向四面八方喷吐着浓郁的芬芳,在淡淡的月光下发出了璀璨的光芒,搭眼看去,可以轻易地领略到玉一样的温润和剔透。
星光映照着康素贞的眼睛,还是那样片刻的晶莹,片刻的善良,片刻的温婉,片刻的游离,片刻的恐惧,片刻的可怜,然后是长长的渴望······。
康素贞又一次把她那天地间第一字母性的妙曼和慈祥毫无保留地投向了这个纷纷杂杂的人间······。
那一刻,苏老二第一次把康素贞“当做一件放置在台案边缘的,晶莹剔透的玉制器皿”了,看着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苏老二的心中就生怜,生恐。他很想把那个玉制器皿挪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去,但他总是没有力量,没有机会,更没有胆量去触碰她。
苏老二认为,当他上前去挪动那件玉制器皿的时候,那器皿就会因为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而轰然落地,支离破碎······。
康素贞始似乎沉浸在一种幸福的营养液里,她在享受着因为两个人,只有自己和苏老二这两个人独处才能产生的浪漫和温馨的时光。
苏老二一动也不动,把脸调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他在回忆康素贞先前无拘无束地撕着自己嘴的美妙………。
这时,康素贞上前一步将身子移动到几乎与苏老二的身子相贴的位置,她的头深深的低下去左右摇摆着,她似乎听到了苏老二急速的心跳。
苏老二几欲朝后退去,但他的双脚像生了根一样挪动不开。
两个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敏感了无数次男女之事的少年就那样急促地呼吸着。
好大一会儿,康素贞伸出了自己左胳膊,她好像冷静了许多。
康素贞说:“老二,你不是最知道‘掌握’是什么意思吗?你‘掌握’一下我的手腕······”。
苏老二这时真的朝后退了一步,他的脑海一下子乱如麻,他没有想到康素贞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话题。
他不敢!他不敢在这样的时期,这样深深的夜幕里去‘掌握’康素贞的手腕,去做这样的男女肌肤之亲。
觉得苏老二朝后退了一步,康素贞猛的上前抓住苏老二的一只手腕,那个时候,苏老二竟神使鬼差的把自己的那只手掌伸展开来,情不自禁的做出了就要‘掌握’的动作。
就在那一刻,康素贞毫不犹豫的将苏老二的那个手掌摁在自己的手腕上,两个蓄满青春骚动的少男少女就那样把身子连在了一起。
苏老二的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康素贞的手腕,握过一只,又握另外的一只,突然,他感觉出康素贞的两只手腕上都有一道明显凸痕。
在苏老二的印象中,康素贞带两只手腕都是光洁完整的,他摁住康素贞手腕上的那道凸痕问:“这是咋了”?
康素贞一下子依偎在苏老二的怀里,她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
“这是咋了”?苏老二又问了一句。
“他们······,他们打我了······”,依偎在苏老二怀里的康素贞断断续续的“雨儿滴滴”起来。
苏老二又问:“为什么”?
康素贞抬起头看着老二,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向他叙述了一遍。
苏老二一下子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闯下了这样一个大祸,今后的日子自己怎样在苏家屯生存呢?
觉得苏老二面有难色,康素贞挣脱了苏老二的那只手:“都不疼了”。
这时,苏老二一下子胆大起来,他又用自己的手掌去抚摸康素贞的脊梁,他的手掌在那清晰的鳞状伤痕上周游着。
苏老二的心里无比的愧疚,他知道这些伤痕都是因为自己而造成的。
“也都不疼了,你不要再动它了”,康素贞弱弱地说。
苏老二已经没有合适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了,他依然那样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都怨我,那晚我是太急了点,当他们叫我保证不和你接触的时候,我说‘穷叫他穷,我不嫌他穷’,一定是这一句话惹恼了他们”。
停了一下,康素贞又说:“我也没有想到他们那样生气,当他们把那布帘子掀开,我看见悬在梁上的那两根绳子,开始我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当我知道他们要吊起我的时候,我还觉得他们只是吓唬我,真····,真的····真的····,真的没有想到他们会拴着我的两只脚把我吊起来····”。
说到这里,康素贞泣不成声了。
苏老二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吊了起来,我真的可害怕,我不害怕别的什么,就害怕那绳子断了,一下子把我栽下来把脸磕破了,到那个时候我算是没有资格再和你接触了,你·····,你一定会嫌我丑的,那我还咋过呢?······”
康素贞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好大一会儿,她又说:“还好,那绳子可结实,我在那绳的下面晃呀晃的,它竟没有断·····”。
苏老二也哭了,他哭怀里的这个弱女子竟这样的大命,这样的爱好,这样的爱惜自己的面貌,并且她的美颜就是这样无私的为了他苏老二。
“到了那个时候,我心里都不害怕了,真的有一种怨气在我的心里产生了,爸爸那里都好,他待我也可亲,可为什么这种事他要叫那么多的人参与解决呢?一个人私下给我说说,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成了别人的女人了······”。
康素贞说到这里,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眨巴眨巴着星星一样的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水都挤了出去。
“开始,他们也只是大声的呵斥我,见我不表态,都开始打我了。你是知道俺爸爸那个羊皮掸子的,那是老喜叔送给他让他掸掉身上尘土用的,他们就用那掸子朝我的身上摔······”。
康素贞的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她好像就要倒在那松软的土地上,但苏老二没有让她倒下去。
“那时,我都不顾羞耻了,他们也不顾了羞耻了,我的袄一定都是倒垂下去盖住我的头了,掸子就落在我的脊梁和肚子上······”。
康素贞呜咽着,她一定是害怕夜深人静的时候“隔壁有耳”。
康素贞忽然仰起脸,怔怔的,一下子把苏老二推开,她像一头狮子一样发怒:“你说,你说说,我没有哭,我也没有喊,我都是为了啥······”?
那个时候,苏老二还真的不清楚康素贞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
“我咋恁信球嘞,他们问我敢不敢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嫌他穷’,他们听了这句话,就用虎头钳子拧我的腿·····”。
康素贞情不自禁的朝苏老二的怀里靠去。
苏老二连忙跪在地上,他掀开了康素贞的裤管·····。
“老二,我这一辈也真的可怜,这一辈子我都不会穿裙子了,女人们穿裙子都是露美腿的,可是我····,我····”。
出身卑微的苏老二此时此刻尽管对男女之事多有向往,但并没有充分的理解面前的康素贞真正的用意,对她的那几句带有暗示的话也只是心里猛然一阵的激动和感激,他的思想还是处在先前那种懵懂的状态,在他的意识中根本就不敢想要娶这个康大功的闺女当媳妇儿。
······
觉得时候不早,这时,被佟仓货撵出学校的阴影又一次笼罩在苏老二的心头。
他对康素贞说:“时候不早了,咱回家吧,不然······”。
苏老二说到这里停住了,他下面要说的是“不然的话,恐怕你还要再挨一顿打······”。
康素贞有点儿不耐烦了,她冷冷地说:“我不敢回去,我是下午才去的县城,得到一个空走着走回来专门见你嘞,你就要在这里陪着我,你还得在天明之前把我送到大塔村边的马路上,让我搭第一班的车赶回去”。
苏老二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对康素贞说:“那现在就往车站里去吧,在车站那个地方等······”。
康素贞觉得苏老二说的也在理,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身上没劲儿了,走不动,你背上我······”,康素贞好像在撒娇。
苏老二顺从地蹲在地上让康素贞攀上自己的后背,然后站起身来。
······
“老二,你把我背到香港去吧”?
苏老二一下子又回到了那个无拘无束的小学时候,但他没有吱声。
康素贞又说:“我听人家说,那个地方沒有家族势力,完全靠一个人的劳动过活,我可是啥活都会干,到那里,啥活挣钱你就干啥活,我保险冬天不会叫你受冻,保险不会叫你挨饿;我还听说,那里的男女只要相互待见了都可以成为一家人;我还听说,那里可多的黑社会,他们会平白无故的欺负人,但是,谁要是欺负我了,你就得跟他拚命………”。
背后的康素贞沉浸在美好憧憬里,苏老二清晰地觉得,她的两行热泪顺着自己脖颈流了下去······。
苏老二就那样背着康素贞,黑暗中,他耳闻八方,眼观四路,他的心情非常复杂,幸福和恐惧兼而有之。
那个纯洁的少女康素贞就那样紧紧地依附在他单薄的脊梁上陶醉的不省人事,她哭了,她不敢大声地哭,她也害怕她的哭声会引来她的爸爸康大功,她就那样呜咽着,呜咽的泪水犹如夏天的雨儿滴滴………。
终于到了大塔村边马路上的车站,苏老二把康素贞放在地上,他大胆地上前爱抚地为康素贞擦去脸上的泪水,又为她整理了一下零散的刘海。
康素贞上前为苏老二抹去了额头的汗珠,两个人就要分别的时候,康素贞对苏老二说:“苏老二,这几天我就在县城等着你,你还去那里找个活儿干,我会天天给你买肉面条儿喝,你听见没有”?
苏老二没有回答。
康素贞又说了一遍:“你到底听见没有”?
这时苏老二才说“听见了”。
“你能做到不能”?
苏老二回答:“能”。
康素贞坐到车上,她把头探出窗外,给苏老二送去了一波又一波期待的眼神。
······
苏老二送走了康素贞,他知道自己无颜从正路上回家,他又绕了好大一个弯儿,转到大塔村南的山坡上又下来,通过很多块儿庄稼地,最后才回到了家。
到了大门口,他看见娘站在大门口好像是在等自己,那眼神分明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的样子。
见到了苏老二,娘无言地随着他走了回去。
苏老二进了那间草房,一个趔趄一下子躺在了床上。
这时,浑身疲惫的苏老二思维在飞速地运转着,他能够想象的到,自己又一次闯下了大祸,这回不同于那次自己开着架子车带着康素贞窜到黑眼沟那回。要说那回是薛老喜之类借以巴结康大功的话,那么,这回不单单是他们还要借以去巴结,更多的是薛老喜,佟仓货之类会把这件事当做他们一辈子的谈资,在苏家屯当做一部教科书广泛运用,来挖苦讥讽自己。
苏老二更明白,这回算是完全惹怒了康家人,从此这个苏家屯不再算是自己的家乡了,自己算是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想到,自己还的出走,在他的想象中,堰县县城是中国最大最繁华的地方,甚至是一片乐土。他还得到县城的火车站货场里去当装卸工,自己有骨气一辈子都不回来。
此时此刻,他彻心彻骨的感激这个时代,若不是这个时代改革开放,就算是有千千万万个苏老二也逃不出苏家屯这个弹丸之地,更逃不出康大功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掌。
但苏老二转念想到,凌晨分手的时候,康素贞就是叫自己去县城里的,并且还承当天天给自己买面条儿喝。
想到这里,他心怵了,他又想到,不管是真是假,康素贞挨打受疼是真事,自己是触摸到了她身上的伤疤了,但以后怎么样很不好说,并且,自己在那漆黑的夜幕里用那样的心情抚摸,甚至拥抱过她的身子,康素贞能不后悔吗?若是不谨慎,她的面条儿就是老鼠药,自己一旦吃了,就会至于死地。
不过,想来想去,县城那火车站货场没有熟人,小黄镇上不断有苏家屯的人来来往往,无论如何都不能到小黄镇上去找活儿干,避免熟人看见了,触人生情笑话自己。
最后,苏老二决定,还是往县城找个活儿干,尽量不去火车站货场,因为康素贞熟悉那个地方。这样做可以避免和她的遭遇,一来可以保护自己;二来也免得给她找麻烦。
······
康素贞意识到,苏老二一定会很听自己的话,第二天一定会赶到县城火车站货场的。
也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她迫不及待地安排好宝宝睡觉,就心急火燎地去寻找那货场里的苏老二了。
80年代初的县城还很不发达,火车站与县城还没有完全连接起来,候车室大门上的那个灯泡在夜里发着微弱的光,表明那是县城的一个部分。
那时,偶尔一趟火车从那小站上经过,那汽笛的嘶鸣和火车曲轴连杆的碰撞声给人一种分别的凄凉。
紧挨着候车室的一条小胡同是通往货场的必经之路,那盏电灯的灯光被那候车室的西墙遮的严严实实的,那深深的黑暗盖着那条小胡同里的窄路,更加增添了那条小胡同的幽深和漫长。
康素贞冲出那条小胡同,见货场上冷清清的,远远地看见有几处高高的杆子上挂着灯泡,灯泡下有人影在晃动,但听不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上一次的记忆,康素贞来到那个她自认为是苏老二原来卸货的地方,她看见一群人还在那个车厢上一袋子一袋子的往下扛麻袋,她站在一边仔细地搜寻苏老二的影子,她恐怕自己看不精细,就盯着那上前抗麻袋人的位置,谁知道,那群人都轮两遍了,就是没有看到苏老二,她朝前走了走,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她认为这一群人里面是没有苏老二的,因为他们都比苏老二的个子大。
莫非是记错了位置?康素贞又往前面走了走,她来到又一节车厢的跟前,那里也有一群人在卸货,她的印象中,又变成了苏老二是在这个地方卸货的,她上前用同样的方法寻找,但还是没有。
苏老二一定是在这个货场的,因为他没有地方去,他只能到这里来挣钱。康素贞的心里默念着这个道理,她换了一个地方又换了一个地方·····。
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有苏老二的影子,苏老二在她的眼前就那样弓着身子,那个200斤重的麻袋压在他的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直不起身,压得他满脸的汗珠,他紧紧的咬着牙一动也不敢动······。
苏老二一定在迫切地等待着她康素贞去温暖他的心,在等待着她康素贞去帮助她,去关心他,去解救他。
········
康素贞终于走不动了,她坐在一个水泥的台阶上喘息,不知不觉中她迷迷糊糊地靠在冰凉的台阶上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觉得有人在她的身边说话。
“你是谁家的闺女?咋在这里睡着了?”康素贞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两个人,她本能的站起来,身子朝后退了几步。
“闺女,你是哪里的?咋在这里睡着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又问。
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不像是赖人,康素贞说:“我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
“前两个月在过这里,个子小小的,和我的年龄一样,大伯,你们知道他在那里吗?”
“这里的人都是一天换一茬,谁也不认识谁,你要真的以为他在这里了,你明天再来,我们都是夜班的,再说了,夜里寻人也比不上白天”,那人说着又用眼睛扫了一下那个货场说:“半夜了,你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回家吧”。
“大伯,你知道上白班的人晚上都睡在那里吗?”康素贞又问,
“那我可不知道,有的睡在火车站;有的睡在铁路的涵洞下;有的就睡在大街上的某一个地方,你一个小闺女儿家还是走吧,明天了你再来······”。
这个时候,康素贞才想起来,她是来给四婶儿引孩子的,那个小弟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
第二天上午,康素贞把小弟送到了学校便又朝那货场里走去,那个上午她又把货场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见着苏老二,并且连他的一点信息都没有得到。
在县城的几天里,白天她送小弟上学后从不回家,她总是第一时间去那个货场里转一圈儿,她幻想着不一定那一天,苏老二就会从天而降的在那里等着她。
她又转了好几个鞋厂,机械加工厂,垃圾处理站,结果还是毫无半点的收获。
每天的晚上,康素贞都睡不着觉,打发小弟睡下,她又按照白天的路线转来转去,她已经在自己的思想上经过了尖锐复杂的斗争,她已经完全战胜了自己,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见到了苏老二,她便一刻也不让他再受一点的委屈了,她会毫不犹豫的把他挟持到四叔的家里,用自己的泪水给他洗面,用她那毫无遮掩的纯洁的怀抱去拥抱他,把自己的一切一切都献给苏老二,让他立刻感受到这人间的温暖和男人价值,快乐。
康素贞一直转到自己走不动,她终于还是没有见到苏老二的影子,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四叔的家。这时,他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苦中作乐”,在那几个小时亦真亦幻的梦境里,她总是和苏老二在一起,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奔跑,一起披头散发,一起无拘无束,一起酣畅淋漓,息息相关·····。
只有那一刻,康素贞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
四婶儿回到县城的当天下午,康素贞便启程回了家,但她没有直接回苏家屯,她到了高中的门口把我叫了出来,她问我苏老二现在在那里,我告诉她:“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