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房

爸妈没有再外出工作了，可能是爸爸的提议，也可能是妈妈的提议，他们打算安顿下来，守着我们上学。他们是看过外面世界的，想来希望我们成才。

爷爷家临近有一块地，那是爸爸分家时得到，爸爸说他打算在这里盖一栋大房子，这样，我们一家四口才不会寄人篱下。

奶奶不同意，她觉得一家人就算分家了也不该这么生疏，住在一起就是好的。可爸妈都知道，奶奶是想守着爸妈盖房的钱。

为这件事，他们闹得很不愉快，这是爸爸第一次明面上反抗奶奶，他也想有个家。

“不行！一家人在哪不是住？”

奶奶生气道。

爸爸苦口婆心劝：“妈…我们盖新房又不是离得很远，就在旁边啊。”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有那钱不如给我放着等小萧回来结婚呢。”

小萧是我的小叔，大我八岁，奶奶最疼的小儿子，我听说为了小叔能上学，奶奶把那时正在上学的大姑和爸爸叫了回来，所有资金都用来专供小叔。

后来小叔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便被爷爷介绍去为祖国的繁荣做建设去了。

“妈，这是我们自己赚的钱，盖房子是应该的，小萧要想回来结婚，到时候我们支持他就是了。”

妈妈也在一旁劝解。

想想，今年小叔才十六岁，听说在部队里混了一个队长来当，奶奶觉得光荣极了，但他从未说过要回来。

“你别胡闹了，云海他们想做甚就做甚，他们自己的钱，你还要自己放着不得？”

爷爷大概是明事理的，或者不想一家人为了钱而吵得人尽皆知的。

经过长达一周的争吵、妥协、再争吵、妥协，奶奶终于松口了，允许爸妈盖新房，但前提是小叔回来结婚爸妈必须出钱给小叔办婚礼。

爸妈同意了，对于他们来说，有个自己的家，大概是好的。

我很开心，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应该就能住上大房子了，那时候只要我听话，是不是就不用被奶奶骂了？我想，到时候我可以邀请好多好多学校的小伙伴到家里来玩，然后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新家。穿着我的新衣服，那时候应该是风光极了。

村里人知道爸妈打算盖新房，很多人都过来帮忙挖地基，找风水，除了热情以外，大概是现在爸妈还有钱的原因，对他们殷勤得很。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大房子的雏形已然出现，这是几个小工和妈妈的功劳，家里虽然请了几个小工，但很多事都是妈妈亲力亲为的。妈妈说别人她是不放心的，爸爸笑她小气。

在我九岁那年，大房子终于建成，按照妈妈喜欢的装修方式装修了整个房子，看上去洁白无瑕，像老师给我们描述的外面世界的高楼。

村里有习俗，凡是新盖的房子，都需要“进新房”，就是摆酒席，邀请亲朋好友而至，大家说祝福语，愿从此一家和睦，风调雨顺。

“进新房”最忌讳的就是女主人娘家不到场，这是村里不容许发生的。

我家“进新房”时，一整天快到黄昏，外婆那边的人不见到场。村里人都在看妈妈的笑话，开始冷嘲热讽。

奶奶也开始有意无意说话难听，觉得她当初不叫盖房是对的。如今妈妈的娘家不到场，霉运就会到来，这个新房，怕是不能住人。

我知道，这些就是学校老师说的，怪力乱神，但我该怎么办呢，我说的话，从没有人听过。

“你看，当初不让你们盖，偏不听，她娘家今天不来，看你怎么收场。”

奶奶指着爸爸鼻梁，大骂。

气氛被奶奶点起，一时间周围指责妈妈的声音不绝于耳。妈妈看着这一群道貌岸然的人，内心想来是难过死了。

我牵着妈妈的手，紧紧的牵着，我以为，这样可以给妈妈力量。

“好了，那么多人，吵什么？！”

爷爷从屋里酒席出来，把奶奶的手按下，不让她指着爸爸。

“妈妈……”

我小声的叫着这个只花一年时间，便变得瘦弱，脸上不再有昔年光彩的女人。

妈妈低头，看着我，微微一笑，仿佛用尽力气。

“段家随礼:一个十斤铁盆、十张被褥、二十双鞋、一个衣柜、一张床……”

就在这时，院外接礼的人大声报礼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两个年轻的壮小伙和一个年轻姑娘外加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对老人穿着苗族人特有的服装，老妇人戴着细细的银项圈，老头头顶裹着苗族男子会戴的头巾。年轻人们也是各有各的民族装饰，在这里，显得独具特色。

段家是妈妈的娘家，我猜那两个男子是大舅和小舅，女子是小姨，至于那两个老人，不用介绍也知道是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的到来使得本来水生火热的氛围变得异常尴尬。顿时，嘲笑妈妈的声音没有了。奶奶也不再冷着脸，看着那一堆堆的随礼，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

这份随礼太大了，是村里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家娘家随礼这么大的娘家人呢。在他们心里，姑娘都是赔钱货，随礼也是给别家的，怎会有这么大的随礼呢？

外婆一家的做法让妈妈的背脊挺直了，爸爸招呼着外婆他们入主屋坐下，邻居们争先过来聊天，他们说话时脸上的谄媚之情不用仔细看也是可以看清楚的。

大人的世界，真物质。

“爸，妈。”

妈妈拉着我跟弟弟，走到两位老人身边跪下，低声。

“辛苦你了。”

外婆看着妈妈，不顾周围眼光，摸着妈妈的脸，似乎很心疼。

“这是小山跟小康吧？长这么大了？小舅抱抱。”

其中一个较小的男子走到我们面前，从妈妈手里接过我们的小手，捏捏我的脸，再捏捏弟弟的脸说道。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弟弟仿佛天不怕地不怕，随便小舅怎么折腾，都与他有说有笑。

“你别怕，我是小舅。”

他看出了我胆小，一改之前那活泼豪迈的动作，轻轻摸着我的头，细声细语的说。

我可能是胆怯的，低语:“小舅……”

“长这么大了，真好！”

小舅听到我的话语，开心的将我搂进怀里，他显然更喜欢我的。

周围的人都笑着，似在感叹一切如此美好。

大舅和小姨也看着这一切，笑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妈妈娘家的众人。

大舅稳重，坐在那里像一颗定海神针，是个中流砥柱。小姨漂亮细心，像数学老师一样美丽。外公外婆看上去就很慈祥和谐，应该不会骂人吧？

至于正抱着我的小舅，我觉得他更亲切几分。

这一切似乎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