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去
“你介意给我说说你自己吗?”我抬着酒杯,看着她。
“我的故事,很长…”她还是微微笑着,好像一切悲伤都不曾来过。
“你说,我听。”缓缓的音乐配上她自带的桑椹酒和宁静的月色,我觉得听她的故事,会是个享受的过程。
“那已经是三十几年前了…”她摇着酒杯,看着远方成了墨的山,似在回忆着。
那时候母亲十八岁,是一个农家的孩子,因为家里孩子多,供不起母亲,母亲很早就辍学回家工作了。遇见父亲就是十八岁那年,她爱上父亲并与父亲结婚…因为父亲家庭也不好,才新婚没几个月,便外出工作了,那时候母亲也才怀孕不久。
爷爷奶奶在田里做农活,叫上有身孕的母亲一起下地,母亲挺着大肚子,挑着满满的一担家畜粪便走下田里,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是如何担起那么重的东西,可母亲从小就做这个。
当然,所有人也都不会想到,母亲会因为这次的重活而流产,母亲更不会想到,她的第一个孩子,会在她下地的时候流下。
孩子掉的时候母亲还在田里插着秧,血流下来染红了母亲脚下混浊的水田,可母亲还以为是泥土的原因,没太在意。血流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劳作,母亲也辛苦的弯腰插秧。是年纪还小的小姑看到那一片红,指着母亲脚下的那一片红叫着:“水变红了!水变红了!”
听到小姑的声音,所有人都抬头转身看着母亲那里,奶奶扔下手里的秧用脚蹚着混浊的水,踉跄来到母亲身边,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弄坏我孙子怎么办?赶紧上田!赶紧上田!我的妈哟~娘哟~要死了要死了!”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母亲往田坎上去。母亲在听到奶奶说孩子可能坏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反应,呆呆的任由奶奶拉着上田坎,任由奶奶怎么做,她都是呆呆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第一个孩子,可能坏了。
“老头子,你愣着做甚?还不赶紧去青岩里请阿叔娘来看看?妈咦!”奶奶一边用一只手扶着母亲的肚子,一只手焦急的指挥着爷爷。
“喔!喔!好的。”听到奶奶的话,爷爷也急忙上田,随便用草擦掉脚上的泥土,然后穿着草鞋朝隔壁村跑去。(阿叔娘是村里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个懂得医理的接生婆。)
当爷爷来到这个用水泥筑成的房子前,看着那个大铁栏门,他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里面的人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知道不能再拖了,他伸出那双满是茧子的大手,一边敲着铁栏门,一边叫着:“阿叔娘!阿叔娘!你快去看看梓淑这孩子吧,肚里的孩子可能坏了!”(梓淑是母亲的闺名)
叫唤半天,不听里屋有人应。
爷爷大概觉得母亲肚子里的可能是孙子,又继续敲着门,说:“阿叔娘,求你了!那可能是个男娃啊,阿叔娘。”
“男娃女娃管我什么事?别在这瞎叫唤,难听死了。”这时里屋走出来一个妇人,大概四十多岁左右,梳着油亮的发髻,穿着传统旗袍,脚踩一双黑色的小高跟,风韵犹存。她一脸鄙夷的看着爷爷,当看到他一脚的泥和破烂的草鞋时,更是不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官太太在施舍乞丐呢。她也确实是村官太太,可爷爷不是乞丐。
“你就去看看梓淑吧,求你了。”爷爷低下头,不敢抬头看着这个像光一样的妇人。
“说来也是那孩子命苦,怎么就看上你儿子了?”阿叔娘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鼻子处扇着风,仿佛有什么污秽的东西要进入她的鼻腔。
“孩子们的事,我管不着,我只求你去看看吧,那可能是个男娃啊。”爷爷恳求道。
最后不知爷爷是如何说服阿叔娘到家里来看母亲的。母亲不知何时被奶奶拉进了会漏雨的土胚草房的卧室里,躺在那张用木板搭成的床上,盖着陈旧的棉被,脸色苍白,却还是没回过神来。
当阿叔娘赶到时,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欣喜之色,他们以为只要她来了,孩子就会没事,奶奶的孙子会没事。
阿叔娘一脸嫌弃的看看这个土胚房,再一脸嫌弃的看着这一家穷苦的人,看着床上躺着、此时慢慢回神的母亲。伸手到棉被下摸摸,然后用一种怜悯的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声音说:“完了,晚了,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这句话像一颗炸弹,炸碎了母亲的梦,炸碎了奶奶的慈悲。
当听到孩子没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不一。小姑还小,只知道她的嫂子躺在床上很难受,她摸摸嫂子的手,以表宽慰。爷爷和奶奶则是一脸惋惜,似乎他们丢掉了宝贝孙子。而母亲,刚回神,听到这句话,脸色又苍白几分,全身无力。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去给她的新婚丈夫,那个还在外面工作的男人说,他们的孩子没了。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是什么反应。她不知道,她的命运,当是如何。她只知道,她的孩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