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序
在本书于中国出版时,《自驱型成长》已经或即将在10个不同的国家出版。这其中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历史背景、教育体系和针对养育子女的特殊期待。本书那些已为人父母的读者,一部分身处于非常强调个人主义的国家,还有一部分则身处于强调个人从属于家庭、社区或国家的地方。与此同时,本书的一些受众高度重视积极变革与创新,而其他受众则更加重视对传统的遵循。在某些文化中,父母通过很高的行为标准和明确的期望来传达关怀,而在另一些文化中,父母则通过支持孩子本人的意见和愿望来表达同样的关切。除此之外,在某些家庭中卓有成效的养育和教学方法,放到另一些家庭里则可能变得没那么有效。那么,《自驱型成长》究竟是否在全世界范围内具有足够的适用性呢?对于美国读者来说,他们不难领会我们从书名中就在暗示的那种“自我约束”。但我们的书,究竟能不能打动一位来自中国的读者呢?
答案是,我们在本书中所讨论的四个核心要点,以及我们向家长和教育工作者所提出的大多数建议,都具有相当的普适性,因为它们并非基于文化或传统,而是基于适用于任何人类个体的神经科学。首先,严重或慢性的压力,对发育中的大脑具有非常负面的影响,这也是全球流行的与压力相关的情绪问题(例如焦虑和抑郁)的重要基础。其次,过低的控制感,是人类个体所能经历的最有压力感的事情之一,因此,它会进一步引发与压力相关的心理健康问题,并减少孩子在学业上的学习水平和表现水平。再次,所有健康的自我激励,其实都植根于控制感、胜任感或自主感。最后,培养出健康的控制感,还会进一步带来各种积极结果,包括更高的身心健康水平、更充盈的内部动机、更优异的学业成就和更高水平的职业成功。
到2020年,精神障碍和物质滥用障碍,作为与压力直接相关的疾病,将超过全世界范围内所有的身体疾病,一跃成为残障的首因。在一些国家中,太高的压力水平可能已是导致焦虑症、抑郁症、自残或化学物质滥用的首要原因,而在另外一些国家中,则可能更多地表现为引发睡眠障碍、网瘾或电子游戏成瘾(在中国,电子游戏和网络成瘾正困扰着多达2400万年轻人)。世界卫生组织还发布,不仅仅在中国,抑郁症在全球范围内,都已成为一个日益严重的健康问题。目前,有5400万中国成年人有着与抑郁相关的问题,这一数字从2005年到2015年已增加了18%。由于大多数焦虑症和一半的抑郁症都在14岁之前出现,世界卫生组织和其他全球卫生机构都非常强调预防焦虑症、抑郁症和其他心理健康问题的进一步恶化,积极改善年轻人群的心理健康水平也迫在眉睫。
虽然在不同的文化中,压力的具体表现各不一样,但对于世界任何地方的孩子来说,只要他们感受到压力,大脑中发生的事就一模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所传达的信息以及本书中的种种应对之法,对全世界的父母、教师和年轻人都很重要。首先,让我们来看看与压力有关的科学事实。我们今天对压力的种种反应(比如逃避、对抗或僵住)是为了保护我们免受威胁进化而来的,且被认为与我们的祖先在10万年前的状态几乎完全相同。当人类和其他所有哺乳动物感受到压力时,他们的杏仁核(这是大脑里古已有之的“威胁探测器”)会让大脑进一步关闭能让其仔细思考的前额皮质,从而让个体对威胁回以本能反应。因此对压力的反应就演变为对“遭遇捕食者”这种紧急情况的一种既重要又短暂的反应。你要关闭自己的思考,而尽力地逃跑、对抗,甚至装死。
人类并没有靠进化得到持续“开启”压力反应的能力,但这种情况目前发生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儿童和青少年(及其父母)身上。只要想到那些潜在的威胁,不管你是哪个国家的人,你都会变得紧张和焦虑起来。更糟糕的是,长时间保持这种压力反应,还会对大脑和身体造成伤害。例如,慢性压力实际上会让杏仁核变得更大,反应更敏感,还会导致前额皮质持续紧张,结果就会让我们变得更容易感受到压力感和焦虑感。不过我俩在书中强调过,我们其实并不希望保护儿童和青少年免受种种压力源的影响,因为通过成功掌控压力情境,年轻人可以在应对未来的挑战时更具灵活性,也能掌握更多相关技巧。纵然如此,慢性压力对个人发展的各个方面,都有着非常不利的影响。还有一点特别值得关注,因为人类的大脑是依据其使用方式得以发展的,所以当低龄人群经历高水平的压力和疲劳时,无论他们身处何处,都会被塑造得越来越容易感到持续焦虑,于是导致大脑反复受到抑郁情绪影响,或者发展为习惯靠化学制品、互联网或电子游戏来暂时逃避压力。
本书还涵盖了控制感背后深厚的科学背景。关于控制感,已有很多举足轻重的研究得以在动物活体(例如大鼠和狗)上完成,其结论并不限于任何特定的种族或文化。对大鼠的生理学研究表明,控制感对大脑本身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因为能够控制好压力情境的经验,可以有效增强前额皮质的功能性,还能降低压力水平,并在一定程度上主动塑造大脑,保护它免受压力的负面影响。与此相应,神经科学领域的其他研究也已经表明,低水平的控制感,会让人感到极度紧张——这对心理健康问题的恶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每一个曾经焦虑过的人,都有过认为事态已经失控的经历,任何一个心情沮丧的人也都感受过对自己的生活失去控制的感觉。不争的事实是,无论人们来自何处、如何长大,只要缺少控制感,就会有压力。我们一再强调,好的控制感引发好的改变,我们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出对生活至关重要的选择,也要相信在面对外力影响时,我们并不无助。
我们通过研究知道,就算孩子在一个领域中没有控制感,只要他们在另一个领域中能实打实地有控制感,他们就能更好地应对挑战。因此,如果孩子在家里很自由,例如,能选择自己的活动形式以及参与频率,那他们就能更好地专注于比较严苛的校内环境。但我们常常看到这样的问题——孩子在任何地方都缺少控制感:在学校,他们被管得很严;而在家里,也是如此。随着社交媒体的崛起,孩子在社交上的控制感愈发缺失。给照片美颜,放到社交媒体上,然后等着别人来评价——在这些环节里,存在控制感吗?其实一点控制感都没有,这会让孩子迷失真实的自我。
在我俩的书中,你还会读到与休息和活动相关的科学知识。同样,这些科学研究也超越了地理上的限制,所有自然功能其实都是通过休息和活动的循环来发挥作用的。在任何有电灯的国家里,休息和活动之间的平衡都经历过变化,而且是往活动更多的方向变化——儿童、青少年和成年人的睡眠时间比广泛使用灯泡之前的睡眠时间要更少。睡眠不足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这已是整个工业化世界所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
电子技术的广泛采用,进一步使得休息与活动的失衡变得严重,因为电子技术在设计上的本意,就是要让人上瘾。电脑和手机让年轻人睡得更少,进而更难在行动上表现出色。孩子也更难获得足够的“不插电休息时间”,而在这样的时间里,他们才能培养出强烈的个人认同感以及更高的同理心水平。我俩当然不提倡那种“零科技”文化,毕竟这种文化既不受欢迎,也不现实。但我俩的确认为,增加睡眠和我们称之为“彻底停工期”的休息时长,能够激活大脑内很重要的默认模式网络系统,让大脑得到休息,才能让它从过度的刺激和疲劳中恢复过来。我俩在关于“停工期”的那几章中所提出的建议,涉及人体的神经系统,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我俩主要投身的另一个科学领域是关于协调性的科学。婴儿的主要情感需求是温和与回应,他们对纪律与说教是不做回应的。那婴儿和父母之间在情感上的协调性发展,就需要温和的回应,正是这种协调性,能让婴幼儿在他们的世界中获得安全感,并培养出扎根内心的勇气和安稳。人类对温和回应的需求存在于所有不同的文化中,而我们不该戒除或摒弃这种需求。我俩在书中提出这样的建议:为了孩子,父母要努力不去传播自己的焦虑,这样他们就可以对孩子保持足够的温和与积极的回应(同时也该设立好行为边界与标准),在中国,这一条原则就像在美国、英国、俄罗斯和捷克一样适用。
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取得成功,并有着尽力而为的上佳表现。唯有真正的内心感召或自主动机才能使这种愿望成为可能,而与动机有关的科学研究则清楚地表明,它们都由胜任感或自主感发展而来。自主感的重要性部分要归因于一个普遍原则:你不该逼着一个人违背他自己的意愿去做某件事。从这个角度来看,强迫儿童接受特定的想法或以特定的方式行事的企图,很可能会有适得其反的效果,因为这让孩子变得极度紧张,还可能进一步破坏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从动机科学的角度来看,中国年轻人群中的“丧”或“失败主义”文化,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某个个体不觉得是在靠自己来驱使行为,那就会产生挥之不去的淡漠感。人类的大脑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连接起来的:我们会抵制那些强加在我们身上的企图,而渴望自主感,后者对自我动机的真正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研究还表明,自主感有助于领导力的提升。这也合乎逻辑:如果一个孩子每次在琢磨该做什么或怎么做的时候,都要找父母帮忙,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呢?他怎么可能会自信地担任领导者的角色呢?
我俩的许多来访者(尤其是奈德的)来找我们,是希望能帮助他们的孩子尽可能地表现出某个领域的最高水平。他们想要孩子有最好的考试成绩,希望孩子能上最负盛名的大学。他们知道,成人世界里竞争激烈,所以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做好万全准备。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走进我俩的办公室时,都对我们那些以“让你的孩子来决定”作为开头的建议持怀疑态度,我俩已经意识到,说服这些家长了解本书所谈及策略的价值的最佳方法,就是让科学为它自己代言,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孩子,究竟如何才能收获更强大的自信心、掌控感和满足感。感谢几十年来与我们一起努力的数千个家庭,正是他们让我们有充足的机会设身处地地了解,本书中提出的诸多科学原理,到底是如何结合实际、投入实践,并改变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