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逼迫
虽然在宫里长大,但仔细想来,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如今走在南苑的宫道上,我恍惚之间,生出特别陌生的感觉。
从前,孙姑姑管得严,一来没什么机会出西苑,二来,我和叶六不敢闯祸,即便是偷偷摸摸的在宫里闲逛,也只敢去西苑附近的宫道,或者没有人住的地方。
现在政务繁忙,我很少来后宫,即便来,也多数是去皇贵妃和温惠公宫中。
而西苑从我搬入居兴殿开始,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说起来,竟有几分唏嘘。
南苑从前是皊妃住的,荒废好些年了,此次新人进宫,皇贵妃特意重新修葺了一番。看上去还算还可以。
门口站了两个小太监,见着我的仪架,立刻对里面通传了两声,然后跪下迎接。
南苑里种了许多青竹,走进去一条宫道幽幽深深的,颇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
这青竹原是皊妃在的时候种的,她这个地方,夏季几乎是暴晒,原想着种些青竹,夏日能凉快些,却不想青竹长成,人却半途没了。
青竹在南苑这些年,默默疯长,竟有成林的趋势,皇贵妃本想让内务府全砍掉,又想到夏日酷暑,便是稍稍清理了一番。待到入秋之后,再重新翻种上粗壮的桂花树。
步入其中,微风吹过,远比御花园的风更清凉些,身上穿的薄,我竟生出几分寒意。
我来得突然,长玉公子正在午休,在外殿等了一会,他才姗姗来迟。
我放下茶水,抬头看着迎面走来的人,如同当头棒喝般,怎么会是他?
那长玉公子,哦,不对,易拓冷冷的瞪着我,沉默不语的行了个礼。
他比在公主府见到时,消瘦了不少,原本就不爱笑的脸,越发紧绷。
早晨的红肿的手臂仿佛突然疼了起来,我坐立不安,神情局促:“你,怎么?”
我想说些什么,看着他那越发冷冽的眼神,渐渐没了声音。
我心中充满了懊悔,谢远春当初递折子的时候,我怎么就不看一眼呢。
如今他既入宫,那在公主府对我信誓旦旦说的一切,岂不是一场空。
在他心里,此刻定然觉得我是个伪善的,表面上鼓励他,背地里却让人把他选成了皇夫,从此远离朝堂,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他别开了眼,自顾自的在椅子上坐下:“君上称心如意,何必又当着我的面,装出这幅懵然不知的样子?”
若是我当初发现进宫的人是他,在没有赐封号之前,尚且寻个理由将他退回,虽然会平白落人口舌,被嘲笑一番,但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百口莫辩,却无从反驳,谁会相信其实我没看过进宫的名单呢。
“还习惯吗?”我关切的问他。
少年信誓旦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如今他收了曾经露出来的那点真心实意,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见我发问,嗤笑了一声:“习不习惯,也不是臣说了算的。”
“君上大笔一挥,臣还能说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
在他眼里,大约是我点了他的名,他才被迫入宫。
虽非我本意,但选皇父这事,确实我同蒋太傅点的头,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
他字字带刺,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南苑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我生气迁怒于他们。
郑有德也是知道内情的,想上前劝慰两句,我对他看了一眼,拦住了他。
易拓心里有气,纵然因为这件事情痛恨我,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我稍稍用心,便可以避免这场意外。是我的疏忽。
我拂袖站起来,面上并无揾色,声音淡漠了些:“有什么想要的,直接跟内务府说。”
来时悠然,走时步伐匆匆,经过那片竹林时,身上的寒意更重,一瞬间竟跟坠入冰窖似的。
到了南苑门口,我禁不住回头往里面瞧了一眼,竹林幽深,不见里面端坐着的公子。只有无限延伸的青色。
当年的悲剧,在我手中重演了。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的。
等人都散了,半晌,那位长玉公子才起身站起来,默默的回了房。
他心境荒凉,宛如行走在茫茫大漠的旅人,怎么走,都看不到尽头。
上位者一句话,就能毁掉他半生的希望和努力。
他见到君上的那一刻,心仿佛在烈火上反复灼烧,想着易家深院快半瞎眼的娘亲,他才稍稍冷静些。
可即便是这样,听闻她的问询,他仿佛被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嘴里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两句。
不知是她心中有愧,还是当着他的面又继续装出一副伪善的样子,君上并未计较他的失礼,匆匆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长玉公子把床头的意芜拿起来,放在手里端详。
手里拿着天下排名第五的名剑,若是以前,他定然欣喜,发誓要闯出一番天地,与它共负盛名。
可是,如今这剑,竟要跟一起默默在宫中消磨度日。跟活死人墓有什么区别。
他指尖顺着剑身滑了一下,血立刻就在雪白的剑身上渗了出来。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低声笑了起来,听上去甚是悲凉。
回居兴殿的时候,我再没了半点愉悦之色,天色也变得黑沉沉的,颇有风雨欲来的意思。
我按了按隐隐作痛的手臂,让郑有德传叶六进宫。
叶六虽在太医院做事,但无需听从太医院主事调配,平日里在几乎是自由来去。传她倒是省了皇贵妃的问东问西。
手臂比早上肿了许多,甚至开始出现紫青色,叶六屏气施针,然后涂了些药膏。
“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压伤了,还被毒虫咬了一口。”
压伤?我睡觉把自己手臂给弄伤了?我疑惑的皱眉,郑有德在旁提醒道:“许是昨日云鹄公子醉酒闹事,伤到了君上。”
叶六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发出一声闷笑。
“你这个皇夫,属实有点凶猛啊。”她调侃道。
我把衣袖扯下来,遮住伤口。脸比外面的天色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