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学林探索贵涉远
不少古代学人,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作为座右铭。但是,囿于客观环境,真正能做到的,毕竟是少数。在有幸遂愿者中,如司马迁、徐霞客、顾炎武,都是一代学术宗师。
但是,纵观学术史,古往今来卓然成大家者,其成功之道,不仅在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何况在当今现代化的交通、印刷、图书流通条件下,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者,大有人在。无论是古圣还是今贤,恐怕更重要的一条,是在于他们治学时,能跳出传统樊篱,独辟蹊径,不畏“路漫漫其修远兮”,在陌生的领域斩荆棘,辟草莱,垦春泥,探索新问题,建立新学科,使一面面崭新的旗帜,在学林的长空间冉冉升起。
即以近代史学而论,梁启超敢于摒弃传统的史学体系,抨击二十四史不过是“二十四姓家谱”,是“空前绝后”的“相斫书”,与普通百姓无关。他高举“史界革命”的旗帜,建立起资产阶级“新史学”,写了大量令人耳目一新的著作,如《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清代学术概论》,至今仍是学者的必读书。又如王国维,提倡“二重证据法”,用地下出土的甲骨文、金文证史,写了《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续考》《殷周制度论》等名篇,将我国古代历史的真实性,提高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他的《宋元戏曲史》,同样是中国文化史的里程碑。郭沫若曾经盛赞王国维的学术成就“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在几千年的旧学的城垒上,粲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中国古代社会研究·自序》)。试想,如果梁启超、王国维沿着老路走,他们的成就再大,充其量也不过是乾嘉学派的殿军,不可能成为近代资产阶级史学的开山祖。与他们同时及其后的史学泰斗,如陈寅恪、吕思勉、陈垣、郭沫若、范文澜、翦伯赞、李济、董作宾、侯外庐、谭其骧、胡厚宣……无一不是因为他们能在史学的“城垒上”独树一帜,经过长期的苦苦探索,“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才会在史学的长河中,群星闪烁,彼此辉映。
1949年以来,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史学界著述如林,成就巨大。肩负承上启下使命的中年一代,在一度感叹锦绣年华曾被人为虚掷之后,并未气馁,沿着前辈的足迹,奋起直追,涌现出一批有作为的史家。但是,毋庸讳言,跟前述大师相比,在学术水平上,还要差很大一截,而且如不正视,差距还会越拉越大。早在好几年前,人们即在私下议论:“三老之后,群雄割据。”三老是指郭老、范老、翦老。显然,议者并非是要推举谁来当史学界的“大元帅”,而是嗟叹再出现具有三老那样高水平的大史学家,恐怕是不可能了。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诚然,我们无需像极左年代里那样,愚蠢地以某个学术大师为目标,来个“比学赶帮超”,我认为,缩短与史学大师的差距,最有效的途径,就是学习他们的治学态度、治学方法。亡友杨廷福教授生前曾与陈左高先生合作《无锡国专杂忆》一文,探讨该校培育人才的经验。文中有两句诗谓:“学林探索贵涉远,无人迹处有奇观。”这是对前辈史学大师治学经验十分形象、深刻的概括。反观当今史学界,有些学者治史不是“贵涉远”,而是抄近路:用二手、三手资料写文章、编书者有之,甚至连编史料汇编,也居然用转手资料;不远万里,从外国人的著作里倒卖牙慧,腾云驾雾鼓吹新玄学者有之;既不懂外文,国学亦无根基,却大谈中西文化比较及交流史者有之;对某些问题反复炒冷饭者有之;个别青年人甚至认为无需读史料,做卡片,关键在于所谓史学方法的变革,指望有朝一日,可以毫不费力地享用从天上掉下来的史学馅饼;如此等等。这些现象,虽然并非主流,但影响不小,不可等闲视之,而拿他们与前贤相比,相差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新时期呼唤新的史学大师。有志者如果能像我们杰出的前辈那样,“学林探索贵涉远”,在“无人迹处”的荒原上拓展新的史学领域,开垦不止,就有希望出现奇观,取得辉煌成果。我们满怀信心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