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古今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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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义薄云天的马经纶

自古以来,人与人的交往,向来是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而救人于危难之中,不怕危及自己的身家性命,用《水浒》里的话说,“担着天大的干系”,更是难得一见。唯其如此,每当我阅读马经纶救援李贽的史实,总不禁感慨系之。去年秋,我去通州寻找马经纶的遗迹,一无所获,深感失望。所幸因建设需要迁至公园的李贽墓,安然无恙,让人们在凭吊李贽的同时,对马经纶也临风怀想,一掬心香。

马经纶字主一,又字诚所,顺天通州(今通县)人。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担任过肥城知县,后任御史,因事抗疏,被免职归里。他仰慕进步思想家李贽(1527-1602)的盛名,冒着风雪,长途跋涉三千里,至湖北黄柏山中,去救援李贽。此时的李贽,正受到麻城官府、道学家的严重迫害:给他扣上异端惑世、托讲学宣淫的大帽子,将他所居房舍捣毁,从麻城驱逐出境,并拆掉他准备身后纳骨之塔。李贽被迫亡命黄柏山中。李贽已经七十五岁,衰老贫病,马经纶当即决定将他带到武昌去,后因故未去成,便“随携而北,以避楚难”[11]。抵达通州后,马经纶待李贽亦师亦友。李贽继续写作《易因》这本书,并与马经纶共同读《易》,“每卦千遍”[12],并常引苏东坡的话,“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13]。但不幸的是,一年后,李贽又大祸临头。万历三十年(1602年)二月,礼科都给事中张向达上疏劾李贽,极尽污蔑之能事:

李贽壮岁为官,晚年削发;近又刻《藏书》《焚书》《卓吾大德》等书,流行海内,惑乱人心。以吕不韦、李园为智谋,以李斯为才力,以冯道友为吏隐,以卓文君为善择佳偶……以孔子之是非为不足据,狂诞悖戾,未易枚举,大都剌谬不经,不可不毁者也。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于庵,挟妓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有携衾枕而宿庵观者,一境如狂。……至于明劫人财,强搂人妇,同于禽兽,而不之恤。……近闻贽且移至通州。通州离都下仅四十里,倘一入都门,招致尽惑,又为麻城之绩(续)。望敕礼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将李贽解发原籍治罪,仍檄行两畿各省,将贽刊行诸书,并搜简其家未刊者,尽行烧毁,毋令贻乱于后,世道行甚。[14]

结果,万历皇帝朱翊钧(1563-1620)下令:“李贽敢猖(倡)乱道,惑世诬民,便令厂卫五城[15]严拿治罪。其书籍已刊未刊者令所在官司,尽搜烧毁,不许存留。如有徒党曲庇私藏,该科及各有司访参奏束并治罪。”[16]这样,对李贽疯狂的政治迫害,便接踵而至。当逮捕李贽的锦衣卫成员到来时,正在病中的李贽急问马经纶,他们是什么人?马经纶答道:“是锦衣卫的卫士到了。”李贽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想连累好友马经纶,强撑着爬起来,走了几步,大声说:“是为我也。为我取门片来!”遂躺在门片上,“快走!我是罪人,不宜留。”马经纶甘冒极大的风险,要跟他一起走。李贽反对,说:“逐臣不入城,这是皇明祖制。而且您有老父亲在,需要照顾。”马经纶大义凛然地说:“朝廷以先生为妖人,那么我就是藏妖的人。要死就一起死,决不让先生一个人去坐牢,我却留在世上。”马经纶陪同李贽进京。到了通州城外,京中一些劝告马经纶不要随李贽入京的好友纷纷而至,他家中的几十个仆人,奉其老父之命,也哭着劝留。但马经纶都不听劝告,一路陪伴李贽入京。李贽入狱后,马经纶除千方百计设法照料他外,还上书有司,为他辩诬,指出“评史与论学不同,《藏书》品论人物,不过一史断耳,即有偏僻,何妨折衷”。

并替李贽申辩:“平生未尝自立一门户,自设一藩篱,自开一宗派,自创一科条,亦未尝抗颜登坛,收一人为门弟子。”[17]三月十五日,李贽在狱中用薙刀自刎,次日逝世。马经纶此时刚好因家中有要事返回通州,闻讯后,痛悔不已地说:“吾护持不谨,以致于斯也。伤哉!”[18]并失声痛哭道:“天乎!先生妖人哉!有官弃官,有家弃家,有发弃发,其后一著书学究,其前一廉二千石也。”[19]真是悲愤到了极点。马经纶将李贽的遗骸葬于通县北门外迎福寺侧,并在他的坟上建造了浮屠。马经纶对李贽救难、迎养、辩诬在前,归葬于后,都是顶着巨大的政治压力进行的,情义之重,堪称直薄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