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还有健忘不能卖
今年三月,在全国政协八届五次会议上,七位新闻出版界的委员联合提案,充分肯定咸宁地区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所取得的成绩,建议文化部和湖北省领导对这项工作予以热情关注。我以为,这充分体现了这七位有识之士的历史感。
何谓向阳湖文化资源?这就需要我们回顾历史。在“文革”中期,从1969年至1973年,在古代云梦泽,今称向阳湖的文化部系统“五七干校”,先后聚集了六千余名干部及其家属,在这里一边劳动,一边“斗、批、改”。这种在特定历史环境里的文化人——其中有很多著名文化人,如冰心、张光年、陈白尘、冯雪峰、臧克家、萧乾、郭小川、冯牧、韦君宜等等——大结集,在中国政治史或文化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这不能不是一种奇特的政治文化现象。读过陈白尘先生写的《云梦断忆》《牛棚日记》的人,对当时向阳湖“五七干校”的情景,当会留下难忘的印象。以我而论,曾被勒令在黄海之滨的大丰县“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我想,既是“同根生”,天下的“五七干校”肯定是大同小异:不管上面说的如何动听,这里只能是变相劳改、惩罚干部、使知识分子斯文扫地、蒙受种种屈辱与苦难之所在。当然,向阳湖的“五七干校”毕竟有其特殊性:名人荟萃。今天,采访这些文化名人在向阳湖度过的难忘岁月,了解他们当时的所见、所闻以及今天的所忆、所思,显然是有深远的历史意义的:让人们永远记取“文革”的教训,让“五七干校”之类的噩梦不再重演。这对于教育当代人,警策后来者,都会起到积极作用。这就是历史感!我相信,这也正是咸宁地委和政府部门近几年来大力提倡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的前提。没有人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是为了怀旧,让当年的“五七战士”留恋过去,为“文革”评功摆好。对此,只要思维健全者,是不难做出正确判断的。
令人惊讶的是,对于这项严肃的、别具只眼的文化举措,竟有人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出卖文化人的苦难,在报纸上著文《还有什么不能卖》,大加挞伐。“还有什么不能卖?”真是危言耸听!不过,正确的回答应当是:还有健忘不能卖!
不管是个人,还是国家、民族,如果得了健忘症,就不可能走出历史的误区,这是很危险的。古今中外有太多的实例,可以充分证明这一点。遗憾的是,最近几年来,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有的人目迷五色,晕头转向,价值取向错位,漠视历史教育,甚至公然抹杀、歪曲历史。产生于六十年代,由管桦作词、瞿希贤作曲的《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曾经感动、教育过多少青年!然而,近年来,也不知是何人指使,电视台、电台、磁带里播放这首家喻户晓、感人至深的歌曲时,只剩下开头四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过去什么事情,对不起,下面的全删了!这一来,歌中妈妈讲的在旧社会所受的苦难,地主对农民的压迫、剥削,全部无影无踪了。而且,居然将这首歌庄重、深沉的旋律,改为轻松得不能再轻松的流行歌曲的旋律。这实在使我大惑不解。为此,我已写了杂文《听妈妈讲什么?》提出责问(见拙著《喘息的年轮》),有关方面,并未引起重视,今年“六一”节电视台演播此歌时,依然故我,便是明证。现在看来,类似不愿意再“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的事情,迭相发生。悻悻然嘲笑讲“五七干校”历史是“还有什么不能卖?”是又一例也。忽视历史教育,尤其是革命传统教育,后患无穷。不了解过去,又怎能了解现在?讳言旧社会的旧,又怎能认识新社会的新?对历史一无所知,又从何而来历史使命感?因此,我们仍然需要“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也就是讲历史,包括一代文化名人被迫集中到“五七干校”去劳改的苦难史。讲这一些,当然绝对没有听或唱流行歌曲那样轻松的感觉,但目的正是为了使我们的后代,能够生活得轻松,愉快。我打算写十篇《听妈妈讲什么?》的文章,本篇就算是二论《听妈妈讲什么?》作为文章的副标题;尽管我并没有标出这个副标题,好在关键是文章内容,而不是有无副标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