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谁予真心
许航蹦蹦跳跳的走在我的前面说,妈妈,你朋友家好漂亮。我说,是啊。
我领着许航,走到邮件所示地址的那栋院门前,准备去摁铃。还未伸手,年轻人已经踮着脚去够了,我笑着退了一步,让他来。滋滋的门铃声响起。
不一会儿,有跑步声传来。
门一拉开,一个半大少年冲我一笑,“是许阿姨吧?请进。”
我略惊讶,退回去又看了一眼门牌号码。少年明亮的笑容实在晃眼。
他接着笑,“是这里,你们没走错。陆致成是我舅舅。”
许航从我身边挤进门框,仰头朝对方说,“哥哥好!”
少年人弯下腰,双手撑在膝上,和气地招呼许航,
“你就是许航吧?好了,今天你就跟我混了。来,握个手,我叫杨帆。”
他伸出一只手,许航抓住了,回头看了看我。
这是陆致成的外甥?他看起来有十四五岁了。直起身来,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头。
他热情地说,“许阿姨,就等你们了,快进来吧。”
少年人一边说,一边伸手轻松地抱起许航,率先往院子里走去。
我轻轻阖上院门,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这栋屋子。走进了陆致成的家。
这位叫杨帆的少年,进屋放下许航,径直走到客厅中央堆成小山的一个硕大圆盘上,哗啦抄起一把巨大的玩具枪,冲许航喊道,“伙计,过来看看,你选哪一把?”
许航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唤,他飞奔了过去,蹲到圆盘边,伸出小手摸了一下。回头问我,
“妈妈,我可以玩吗?”
“你可以玩。今天我说了算。”
我转头,是章洋的声音。这位章boss与陆致成一起,从里屋走了出来。
我站在门口,微微尴尬。客厅里什么其他人都没有。不是说好午餐聚会的么,已经快十一点了,怎么其他同事都还没到。我将几缕头发顺到耳后,赧然说道,“真不好意思,我们到得太早了一点。”
“不早。”
陆致成的声音接着响起。
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接触到他的视线,我忽然有点心慌。他开口向我介绍杨帆,说是他姐姐的儿子。
房间里没其他女人。除了我,都是男的,大人和小孩。而且,他们都穿着休闲式运动服。只有我一人,一身正式的套装。我局促地站在那里。
章洋走过去加入了陆致成外甥和许航的队伍。他拾起圆盘上的一把枪,向端着枪的许航致意。我看到他提着那把巨大的玩具枪,将枪筒微微碰了碰许航手上的,笑着问他,
“小帅哥,你叫什么?几岁了?”
许航清脆地回答,
“叔叔好,我叫许航,许诺的许,航天的航。我今年六岁了。我以后会当宇航员,宇航员你知道么?我要开着好大好大的宇宙飞船,去加拿大找我爸爸。我要带我妈妈和我家婆一起去。我爸爸的名字是凌云,他是电脑工程师。我妈妈说,他可厉害了,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小人儿的口才真好,比我强多了。怪不得老师选了他当班长。我微笑。
许航捧着枪,跑到我的身边拉我,
“妈妈你也来。我和你一队,我们去打杨哥哥还有那个大个子叔叔,看看谁能赢好不好。”
我顺手接过他手里的那把塑料枪,翻来覆去看了看,有些迟疑。我笑着说,
“许航还太小了,他可能玩不了这种Nerf Gun。”
那名叫做杨帆的少年人,举起一只头盔向着我,
“许阿姨,你怎么跟我老妈一个样啊?我从小她就一个劲的说,玩这些能射瞎了眼睛弹聋了耳朵什么的。她整天跟我唠叨,我还偏偏整天的玩。你看,我还不是好好的长大了?”
即使戴上头盔,这种橡皮子弹打到身上也很疼啊。许航才六岁,可不像你。我笑笑没说话。
陆致成打断了他外甥,“你以为许阿姨的儿子跟你一样,粗皮糙肉的?”
许航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低头看到他有点哀求的目光,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破个例。
章洋端着那把巨型玩具枪,大步朝我和许航走来。我拉着许航,往后退了半步。他走到我身边,一把捞起了许航,
“来,许航,我来教你,看我们怎么灭了对面那个嚣张的小子,看他还敢不敢对你妈妈不客气。”
章洋举起枪歇在一侧肩头,单手抱着许航,朝陆致成的外甥大步迈去。许航俯在章洋的肩上,回头直冲我笑。那个叫杨帆的少年,慌乱地举着手上的枪,往敞开的里屋飞奔而去。他刚拉上玻璃门,劈里啪啦,一串橡皮子弹如梭子一般钉在了门上。我闻声瑟缩了一下。
只剩下我和陆致成站在客厅里。
我微红了脸,调整了一下声音态度,尴尬地说,“陆boss,很抱歉,今天你有的要收拾了。”
“你答应过我,以后只会喊我的名字。”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清澈如溪。
我愣了片刻,忽然感觉语塞。脸上热起来。
他的声音又响起,“到后院去看看吧,我在准备烧烤,你来搭把手,可以吗?”
我赶紧说好。他走到我的身边,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一阵心慌意乱。正在手足无措间,我忽然意识到,他是要帮我去挂包,不是要和我握手!我连忙将包从身上扯了下来,递给了他。
陆致成微微一笑,接了过去。无意之中,他的手指又碰见了我的。我瞬间将手缩了回去。
我看着客厅里光亮的地板,觉得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我要换拖鞋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僵硬的紧张。
陆致成的脸上,则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他平板地回答,“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
我感觉脸上腾地一下更热了。
他接下来的语气里,则带着一丝明显的揶揄,“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提前预备。”
我听了他的话,不自在地别了一下头发。
他没再说话。等我抬头时才发现,他还在默默的看着我。我赶紧又垂下了头。
他继续平静地说,“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拖鞋给所有同事用。”
我只好没话找话,“那要麻烦你过后大扫除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向了那扇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我尽量面朝前方,目不斜视。不过,我还是瞥见了,他家的厨房整洁如新,一副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人彷佛能听见我的心声,恰好在此时发声,
“这里的厨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来让它发挥它可以发挥的作用。”
我的心猛然一个晃荡。他这句话也太直截了当了一点,让我觉得应接不暇,也很感到意外。
陆致成平时对我,虽然仅凭我单方面的主观感觉,他对我言辞亲切,甚至可以说是青眼有加。好吧,就算是我自己自作多情,那也至少是象凌云说的那样,他把我当成了一个举足轻重的员工。他虽然态度温和,但就我所知,却很少跟女下属暗示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前几天晚上,他来我家楼下找我,那在我的印象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所以我当时才会,才会那么惊讶。我承认,也有不由自主的雀跃。当然,他是否也曾等在其他女下属的楼下,我自然也无从得知。或许也有?我朝自己苦笑了一下。
可是,今天到此为止,陆致成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早”,“你答应过我,以后只会喊我的名字”,“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等你下次来的时候,我一定会提前预备”,“这里的厨房,也需要一位女主人,来让它发挥它可以发挥的作用”,这一句接一句的,实在让我难以相信,这些话都是从陆致成的嘴里说出来的。
院子里他的那位发小,那位对女同事在完全不熟的情况下,能直接说对方“这样子挺好看的”章boss,坦白来讲,我觉得这些话更象是他能说出来的。现在,我从陆致成的口中听到,实在是又惊又疑,也似乎觉得,怎么说呢,有点儿不伦不类。
一种让我十分不自在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沉默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陆致成要对我说这种有点轻佻又毫无诚意的话?我心下黯然。
我轻声说,“那么,就祝它好运吧。”
陆致成玩笑地接口,“谁是她?”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好回过头来看我。他的眼里,不再见那种和煦的阳光。他的笑意像是浮在了表面,不曾进入到他的眼眸深处。
一瞬间我丧失了脸上的温度。我不由自主地回答,“无论是谁,我都祝她好运。我也祝你家这么美丽的厨房能够好运。”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拉开玻璃门,让我从他的身边走出去。
眼前一排烧烤架,旁边站着一只料理桌。院子里天井蓝石铺成的门庭上,放着聚会用的白色桌椅。左手一棵巨大的枫树,绿色的树冠如巨伞般展开,形态优美。树下放着两张白色的躺椅。草地显然是被专业园艺照料的,面积不大,但小巧精致。这在如今也逐渐寸土寸金的临江市,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章洋带着许航,此时正与陆致成的外甥混战在一起。我注视着许航,怕他被那种橡皮子弹射到。
陆致成在我身后说,“由章洋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回答他,“不敢劳动章boss的大驾。他看上去似乎,不太象是已经当了爸爸的人。坦白说,我还真的有点不放心。”
许航跑着笑着,见我看他,向我举起了手里的玩具枪。那么骄傲的样子,我不忍心打断他。
我刚想收回自己的视线,有橡皮子弹从许航的身边堪堪擦过,我差点举手叫了出来。但最后,我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我回头一看,陆致成闷闷地,没有接我的话。
我尝试着开口,“对不起,陆boss,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还是个不太合适的玩笑。如果有什么地方冒犯了章boss,我很抱歉。能不能,请你不要跟他提起?”
陆致成走到烧烤架前,戴上手套,开始操作。
他的这种沉默,更让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略微懊恼。果然,言多必失。
我轻声问他,可不可以帮他一起串烤串。他示意我戴手套。我取了手套戴上,有点大。手指末端离手套的指端,尚有不少距离。我将手套取下,看到桌上有小瓶水,粘了一点到掌心,然后重新戴上手套,再将因为潮湿而贴紧了皮肤的手套,慢慢地摞到每只指尖的末端。
一抬头发现,陆致成正在沉默地看着我。我朝他笑笑。
“许亦真,你在想什么?你坦白告诉我,可以吗?”
他的眼神和语气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我好象不能再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一种接近于喜爱的情绪,即便我再如何自作多情地想象也于事无补。我甚至可以感受,那里正在酝酿着一种类似于愤怒的风暴。
我晃了晃神,小心地回答他,
“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我只是在想,上次我戴这种手套是在什么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在市立医院工作的事。”
他用手取烤串的材料,串成一串,放在烤架上。我也有样学样,加入了他的阵营。
“你在市立医院工作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转行到我们公司来?”他又问我。
“这里的收入要高很多”,我如实回答。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当时我家人还到处托人帮忙,我才拿到了面试,毕竟我什么相关经验也没有”,我腼腆地说,“感谢公司最后给了我机会。”
他又问了我一句,我没听清。滋滋的门铃声在这时响起。
陆致成走到玻璃门处,褪下手套在门锁上操作了一下,对着门边一个呼叫装置说,你们自己进来吧,不用换鞋,东西放客厅沙发上,直接到后院来。然后,他拉开玻璃门,回转身,再次走回到烤架前。
我张望着,应该是有其他同事来了吧。陆致成又说了一遍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学着他,将串好的烤串一只只放在烧烤架上。
陆致成淡然地说,“我是问你,你对章洋的变化感到吃惊吗?”
变化?
我侧身看了看院子里和孩子们玩疯了的章boss,只见他一面拉着许航的手,一面端着玩具枪和杨帆毫不留情地用一梭梭的橡皮子弹互相招呼,玩得不亦乐乎。他见我和陆致成看他,停住了动作,也学许航那样,向我们举枪致意。看起来,这人确实没什么成年人的架子,称得上是童心未泯。
我朝陆致成笑笑,
“是啊,平时在公司里看不出来,章boss竟然和小孩子玩得这么好,和平时的感觉不太一样。他今天真客气。你也是。谢谢你们这样招待许航,我很感谢你们。”
陆致成注视着我的眼睛,
“这些难道不是应该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