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照常工作
水牧儿在公司办公室见到刚刚丧父的老板秦芳时,觉得她除了眼眶浮肿似乎流泪过多,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的衣饰色彩依然清新淡雅,走路带风昂首挺胸,言谈举止依旧干练,丝毫没有服丧戴孝期间的沉重拖沓之气。当然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除了她这个助理秘书,也没人知道老板的父亲突然去世这件事。
为人处事极其低调,是秦芳向来的风格。父亲的丧事她也尽量简办,事发突然,除了他的嫡亲兄弟姐妹们,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要不是生意场上迫不得已的应酬交际,她几乎是个深居简出的女人,这点与她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符。
通常二三十岁的未婚女子都爱逛街购物,谈情说爱交男朋友,秦芳却没有这方面的喜好,仿佛她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平面设计组负责人诸葛图强敲门进来,和年轻漂亮的女老板沟通广告设计方案时说:
“秦总,我们设计的茶杯造型图案,昨天厂家的营销经理来看过了,他还不满意,希望我们再改改。”
秦芳在办公桌前的转椅里悠然自得地转了转,平静的指示说:“那就再改改呗!”
“可是设计图纸已经修订过好多次,快要超出我的忍耐极限了!”
“我们的宗旨就是让客户最终满意,无论修改多少次。”
“好吧!我再试试。”诸葛图强无奈的说着站起身来,紧咬嘴唇走出办公室去。
秦芳在下属离开后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远处的街景,一时走神陷入遐思。
这是位于整个城市最醒目的标识性建筑物第十三层的尚风尚水广告公司,是她大学毕业后在父亲的扶持下,白手起家自己创业的公司,至今第八个年头了。只是如今她和公司都在,父亲却不在了!
办公桌上的座机蓦然响起,噙着泪水的秦芳转身走过来接听道:
“您好!张总,是我。”
姓张的老男人在电话那头笑眯眯地献殷勤说:“秦总,你在忙什么呀?”
秦芳掩饰着声音里的暗哑说:“没什么。”
“哦,真没想到我还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啊!既然你不生气了,可否赏脸出来吃顿饭或者喝杯茶呢?总之我想见面跟你聊一聊,可以吗?”
秦芳的眼前浮现着那个中年男人油腻猥琐的面孔,勉强微笑着推辞说:“对不起,张总,最近我的身体有点不舒服,医生交代我工作之余,尽量在家休养调理,暂时不适合出来。”
“哦,这样啊!”张总大失所望地说。
“要不等我的身体好些了,我再约你,好吗?”考虑到平素有很多的业务往来,这位重要人物不能得罪,秦芳婉转含蓄的微笑道。
张总狐疑着依依难舍地挂了电话。
下午她临时组织几位高管即项目的负责人开会,就进行中的重要项目作出批示,思路清晰杀伐决断,自觉似乎从丧父的阴影和悲痛里暂且挣脱出来。
“新风电动车的广告宣传片,厂家希望我们尽快的投放市场,来电催促过好几次了。”上官燕有点焦虑的眉头微蹙说。
秦芳将冷静锐利的目光转向她:“那就投吧!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电视台那边还没沟通好。”她涨红着脸嗫嚅,似有难言的苦衷。
“是广告费无法确定下来吗?”
“那倒不是。”
会议桌上的众人纷纷将好奇探询的目光投向上官燕,只见她瞅了瞅面前的文件夹,抬起头来望着女老板说:“是广告的播放时段还需沟通,电视台的薛主任总说档期已经排满,我们插不进去了。”
“哦,是吗?”秦芳有些惊异地扬起眉头,意识到这确实是个钉子,不幸让她碰到了。
“这不能吧?我们的广告非常简短,才10秒啊,怎么会插不进去呢?”脸上架着黑框眼镜的端木春讶异地说。
大家面面相觑,又不由自主地望着会议桌正中央的秦芳。
秦芳拿笔在桌上轻轻敲击着,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坚毅的神色说:“这件事,看来要我亲自出马才能解决了。——好了,讨论下个项目问题吧!”
散会后秦芳即刻打电话给电视台广告部的薛主任,彬彬有礼地试探对方的心意。
这些年出于经营挣钱的需要,她经常和商人文人打交道,已经历练出相关的经验技巧,当然知道应该怎样邀约对方出来谈事。
同时她也明白,她手持着对男人来说几乎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一柄利器,那就是她作为女人的美貌。她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之貌,但征服一般男人的自信还是有的。
搁下电话,秦芳优雅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来暗想,自幼读的【弟子规】和【孝经】上说,双亲去世后要清心寡欲守孝三年,所以只要不与客户歌舞升平纵情声色,喝茶聊天总不为过吧!好在电视台的都是文化人,应该不至于提出夜里去酒吧K歌什么的荒唐建议。
水牧儿从隔壁房间走来,说晚餐大家都订了外卖,问她要不要也来一份。
“晚上有很多人加班吗?”秦芳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屏幕说。
“有几个,不多。他们都拜托我订了楼下中餐厅的菜,——您吃什么呀?”
“谢谢你,等我完成这张图,自己下去吃吧!”秦芳微笑着瞥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继续忙活。
满含钦佩地望着若无其事专注工作的老板,水牧儿温柔体贴的叮嘱说:“秦总,您可要注意身体呀!”
“我没事,你去吧!”秦芳冷淡果决地说。
和她年龄相仿的秘书宽容的含笑离去。的确,很多时候老板坚强独立得近乎冷酷,但职场中人只能如此生活着,她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更不能在下属面前显示自己软弱的一面,否则大家就会六神无主,找不到努力的方向。
秦芳的胃不怎么好,因为设计图纸耽搁的久了,下楼吃饭时隐隐作痛。她照例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请求服务员先给她端来一杯温开水。
搁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不曾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迟疑着以手指滑动屏幕接通,听到一个女人柔弱怯懦的声音立刻就挂掉了,然后应激反应似的果断关机。
送水来的服务员走近脸色愈发难看的她,忧心关切地询问说:“您真的很不舒服吗?我们前台备有胃药,我帮您去拿吧!”
秦芳及时伸手制止她道:“不用了,我喝口水就好,谢谢你!来点菜吧!”
善于察言观色的服务员望了望客人表情痛苦的脸,疑虑重重地将彩色插图的菜单递给她。
已经夜里八点多钟了,餐厅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吃晚饭的客人,灯火半明半暗,一副预备打烊的光景。
秦芳一手支撑着额头,一边毫无滋味的艰难进餐,思虑着适才唐突打进来的陌生电话必须尽快处置,否则她今后的生活势必受到影响。到底是谁将她的手机号随便泄露给人的呢?想想她就觉得愤怒难抑。
回到公司大致交代了一下事情,秦芳就提前下班回家了。她在佛堂的父亲遗像前又呆呆地坐了好久,才走进她特别摆放着乳白色现代家具的卧室,在硬邦邦平整的木板床躺下来。
但冬天的被窝真是寒冷!她蜷缩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仍觉得双脚冰凉毫无温度。才想起从前每晚都是父亲提前打开电热毯,为她预热被窝的,所以父亲去世后,她才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冬夜的寒冷。
这种境遇的巨大反差令她忍不住痛彻心扉地哭泣起来,她知道自己从此就是一个人过日子了,在这天地间,她再没人可以依靠,是真正的孤儿了!
掩着棉被悲恸抽泣时她转念又想,如果父亲在天上看到她因为思念而如此伤心的哭泣,会不会感动落泪呢?他到底能不能看到呢?佛主说死后的人灵魂有知,确有其事吗?
激动的啜泣着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她仿佛看到年轻的意气风发的父亲走进屋里来,与她并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半晌她说:“爸,我去给你做饭吧!”
谁知忙里偷闲的父亲站起身来说:“我还有活儿没干完呢!”说着匆匆走出去了。
秦芳在深夜静谧的房间突然醒来,发现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瞪着一双寂寞无助的眼睛望着模糊的屋顶,泪水无声的在她消瘦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