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巴黎军事学院(1784年10月30日—1785年10月30日)
精彩看点
拿破仑·波拿巴抵达巴黎——巴黎军事学院风貌——卡洛·玛利亚·波拿巴去世——巴黎军事学院就读期间的珍贵描写——拿破仑·波拿巴与德·佩尔蒙迪一家——易怒的青年——“穿靴子的猫”——看不惯的菲利波——拿破仑·波拿巴此时期性格综述
1784年10月月底,拿破仑·波拿巴抵达巴黎。他将在新组建的巴黎军事学院继续深造。1784年10月14日,拿破仑·波拿巴已离开布里埃纳。但直到1784年10月30日,他才接到巴黎军事学院的入学通知。巴黎军事学院筹建期间就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但与招生后的问题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在圣日耳曼伯爵克劳德·路易看来,巴黎军事学院是个大麻烦。学院招收的学员目中无人,自私自利且品性不良。上层贵族出身的学员认为,同中低级贵族出身的同学平起平坐简直不可思议。学院已经过重新组建,但效果仍不理想。上层贵族出身的学员走进兵团的同时,也带来了浮华和傲气。问题的根本在于门第之隔带来的阶层偏见,这不是对学院进行一两次重组就能解决的。
可怜的科西嘉雄鹰,本该张开天才的翅膀在高空翱翔,却不得不在鸡群中栖身。看似高贵的人空有财富,却没有灵魂。门第之见禁锢了他们的才智,宗教也不曾教他们多一分宽仁。圣女大德兰曾说过,她想象中地狱的样子就是一面白墙,看到什么,什么就是来生。正是由于白墙空空如也,人们才难耐内心暗藏的欲望,蘸着他人的鲜血在墙上肆意挥画。门第的高墙和无尽的浮华束缚着拿破仑·波拿巴的心灵。他欲挣脱却无力挣脱,不堪忍受却必须忍受。试想古代中国女子的缠足之痛:足趾扭转,向内紧贴脚心,脚骨都变了形。饱受痛苦的人必以狰狞面目示人。拿破仑·波拿巴即是如此——现实对心灵的禁锢宛若缠足之痛,因此他脾气乖张、阴冷沉默、难以相处。如果他不是如此压抑,或者赋予他更自由的空间,我们或许可以看到一个更亲善友好的拿破仑·波拿巴,他也不会身处重重困苦,过得如此艰难。
拿破仑·波拿巴是公费学员。自费的贵族子弟看不起国王的资助生。另外,拿破仑·波拿巴的确家徒四壁。他的父亲卡洛·玛利亚·波拿巴为了奥登家族的遗产,常年与耶稣会打官司,导致家道艰难。更糟糕的是,卡洛·玛利亚·波拿巴染上了不治之症,身体每况愈下。此外,在全家最缺钱的时候,拿破仑·波拿巴的幼弟热罗姆·波拿巴出生了。当时距拿破仑·波拿巴抵达巴黎也不过两个月。1785年年初,在蒙彼利埃寻医问药的卡洛·玛利亚·波拿巴病情恶化。虽然有波拿巴夫人玛丽亚·莱蒂齐亚·拉莫利诺的密友德·佩尔蒙迪夫人精心照料,但1785年2月24日,卡洛·玛利亚·波拿巴仍不幸去世。此处需要说一句,德·佩尔蒙迪夫人的女儿劳雷·德·佩尔蒙迪后来嫁给拿破仑·波拿巴的副官让-安多什·朱诺,并且受封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她就是著名的朱诺夫人,著有《朱诺夫人回忆录》。我们如今研究拿破仑·波拿巴时期的历史,有很多史料出自这本书,因此真要好好地感谢她啊!卡洛·玛利亚·波拿巴认为耶稣会贪得无厌,多年来公开与之为敌,于是到了后期,他不仅针对耶稣会,还针对整个基督教。但当死亡临近,卡洛·玛利亚·波拿巴又恢复了对宗教的虔诚——“这个人一直在与宗教作对,但他反对宗教的行为只是过眼云烟。现在,他又重新归于虔诚,而且他虔诚的程度世所罕见。”
让-安多什·朱诺与劳雷·德·佩尔蒙迪
卡洛·玛利亚·波拿巴的去世不啻是对波拿巴一家的重击。约瑟夫·波拿巴被迫中断学业,跟着舅舅约瑟夫·费什一起回家,帮母亲操持家事。家道非常艰难。卢西恩·波拿巴已进入布里埃纳军事学院学习。波拿巴夫人玛丽亚·莱蒂齐亚·拉莫利诺的手头并不宽裕,还要养活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路易·波拿巴、波莱恩·波拿巴、卡罗琳·波拿巴和热罗姆·波拿巴。
并没有权威记述帮助我们一窥拿破仑·波拿巴在巴黎的军校生涯,手头仅有的一点资料也饱受质疑。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当时只是个孩子,不可能在那时认识拿破仑·波拿巴,就算认识,他们也不可能见过面,因为日期对不上。1785年2月24日,卡洛·玛利亚·波拿巴在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的母亲德·佩尔蒙迪夫人家里去世。据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说,1785年9月,她和母亲抵达巴黎时,拿破仑·波拿巴已在巴黎军事学院就读一年。据此时间估算,拿破仑·波拿巴抵达巴黎的时间大约在1785年9月前一年,不可能再早。1785年10月30日,拿破仑·波拿巴离开巴黎。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在《朱诺夫人回忆录》中以轻松活泼的笔调描述了拿破仑·波拿巴经常去看望她的母亲,并与她一道去圣西尔女校看望他妹妹埃利萨·波拿巴。当时,拿破仑·波拿在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的母亲家中住了一个星期左右。
阿布兰特什公爵夫人劳雷·朱诺的记述翔实有趣。我们来看看她在回忆录中是怎么说的:
我的母亲一到巴黎,不论其他,头一件事就问起拿破仑·波拿巴的状况。自1784年9月从布里埃纳军事学院毕业后,拿破仑·波拿巴来到了巴黎军事学院。他当时坐着四轮马车进城。我家的亲戚德米特里厄斯去接他。看着拿破仑·波拿巴从马车上下来,德米特里厄斯说:“真的,他看上去真的很土。我在巴黎凡尔赛宫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像个头一回进城的乡下人一样,瞪着眼睛,目不暇接。真是的,他那个样子,如果看上去能有钱一些,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呢!”当时,德米特里厄斯还没有成家,一般都在餐厅请人吃饭。但这次,他郑重地邀请拿破仑·波拿巴来自己家里吃饭。德米特里厄斯告诉母亲,拿破仑·波拿巴心态不正常。他说:“我觉得拿破仑·波拿巴贫寒的外表下隐藏着狂野的自负。我们正吃着饭,他会突然激动地开始咆哮,抨击军事学院的同学们,说他们生活多么奢靡,多么不像个军人。”
几天后,拿破仑·波拿巴见到了我的母亲。他一触即怒,敏感至极,任何见闻都能惹恼他。即使是对他有利的事情,也不能平息他的情绪。他经常愤怒到难以自持。从“坏脾气少年”长成了“暴躁青年”,这一点他名副其实。我的父亲认识巴黎军事学院的高层,因此,他有时会打个招呼,给拿破仑·波拿巴请假出来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次,拿破仑·波拿巴扭伤了脚,在我们家休息了整整一个星期。时至今日,每当我路过孔蒂码头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再看一眼那个小阁楼。那是一个温暖的小房间,在西厢三楼。那是拿破仑·波拿巴曾经住过的地方。阁楼旁边是我兄长阿尔贝·佩尔蒙迪的房间。阿尔贝·佩尔蒙迪和拿破仑·波拿巴年龄相仿,或许还比拿破仑·波拿巴大上一两岁。母亲曾暗示他多与拿破仑·波拿巴交好,但他说不想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因为拿破仑·波拿巴像一座冰山似的,一点都不热情,只有淡淡的客套。阿尔贝·佩尔蒙迪也是个才华出众的年轻人。他脾气温和,性情温顺,举止文雅,在上层社会颇受好评,怎么会忍受拿破仑·波拿巴乖张、无礼的行为呢?他由衷地认为,拿破仑·波拿巴身上有些刻薄和酸讽实在是毫无缘由。有一天,阿尔贝·佩尔蒙迪对母亲说:“也许他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母亲立即大声地反驳:“他才不是寄人篱下,不是!而且你绝对不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我的父亲查尔斯·马丁·德·佩尔蒙迪碰巧在场,他说:“阿尔贝·佩尔蒙迪真是大错特错。拿破仑·波拿巴的内心非常骄傲,这种骄傲无可指责。他知道佩尔蒙迪家族是贵族,波拿巴家族在科西嘉岛也是贵族,两家门第相当。他是波拿巴夫人玛丽亚·莱蒂齐亚·拉莫利诺的儿子,阿尔贝·佩尔蒙迪是你的儿子。同为人子,他和阿尔贝·佩尔蒙迪的境遇却大相径庭:阿尔贝·佩尔蒙迪有家人相伴,是全家瞩目的焦点。而拿破仑·波拿巴只能远离家人,做一个无人关注的王室资助生。这一切让他难以接受。”母亲回答:“你是说他嫉妒啊,其实他只是高傲。拿破仑·波拿巴是骄傲的,这跟嫉妒不一样。凭我对人性的了解,我觉得拿破仑·波拿巴只是骄傲,他不会嫉妒。他的内心因骄傲饱受折磨。他在我们家更能感受到挫败的痛苦。”
我确信,拿破仑·波拿巴已将自己在巴黎军事学院所受的耻痛深深地铭刻在了心间,久不能忘。而且他在巴黎不可能如鱼得水——我的父亲在巴黎军事学院认识几个人,他们都说拿破仑·波拿巴年轻气盛,脾气坏透了,大家都吃不消。他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他会四处发难,随意指摘,一点不留余地。大家对他也是无可奈何。每个人都巴不得他赶紧离校,只要有调职的机会就立即批准他调走。拿破仑·波拿巴一开始在炮兵军团做少尉。他去过格勒诺布尔、瓦朗斯、欧塞尔等地,后又到了巴黎。
拿破仑·波拿巴临行前曾到我们家中小坐。当时,我的姐姐塞西尔·佩尔蒙迪在修道院读书,但她经常在拿破仑·波拿巴来我们家的时候回来。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拿破仑·波拿巴穿上军装,自以为很漂亮,得意地在我们面前展示他的英姿。可惜靴子不适合他——他个子太小,靴子太大,穿上去像是将半截人都埋在了靴子里。那时,我和姐姐都还小,看到好笑的事就忍不住想笑,因此,一看到拿破仑·波拿巴走进客厅时的样子,我们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拿破仑·波拿巴自幼到后来成年,再到之后问鼎帝位,何时忍受过他人如此放肆的取笑?因此,他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我姐姐到底年长几岁,赶紧补充说:“既然穿上了军装,成了‘佩剑勇士’,就应该有勇士的风度,尤其是对淑女。开两句玩笑就受不了,不是绅士所为啊。”拿破仑·波拿巴轻蔑地答道:“你!……你算什么淑女,你这修道院里的小耗子……”当时已经十三岁的塞西尔·佩尔蒙迪被损成这样,自然不悦。她立即更尖刻地回敬:“你呢?你只是一只穿靴子的猫!”
在场的人又是一片哄笑,只有拿破仑·波拿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快要气炸了。拿破仑·波拿巴即使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也有足够的理智和城府保持冷静和沉默。他意识到继续这样的人身攻击可能有伤大雅,毕竟对手是个女孩子,何必呢!
这个绰号带给拿破仑·波拿巴的伤害是否会私下噬磨他的内心,我们无从得知。我们知道的是,有人的时候,他会故作大度,装作已经忘记了的样子。为了证明自己的大度,他还特意订制了一个小小的礼物送给我。穿靴子的猫——一只小小的猫,穿着大大的靴子在赶马车,车中坐着德·卡拉巴斯侯爵。这个礼物工艺精美,一定价值不菲。拿破仑·波拿巴当时手头也不宽裕,这已是相当难得。他还买了一本装帧精美的故事书《穿靴子的猫》送给我姐姐塞西尔·佩尔蒙迪当纪念品。我的母亲说:“哦,拿破仑,你给卢卢买礼物就算了,还给塞西尔·佩尔蒙迪买书啊,你是还在记恨她吧!”拿破仑·波拿巴口口声声保证他早已不挂在心上了,但我觉得母亲还是能看得出,他的心中是记恨这件事的。
巴黎军事学院中有一位学员菲利波,比拿破仑·波拿巴大两岁。这两个人简直水火不容,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大打出手。为了在课堂上将他俩隔开,军士长只好亲自出马,坐在两人中间。即使如此,他也没能躲过桌子下的“暗战”——拿破仑·波拿巴和菲利波都想踢到对方。他们究竟因为什么如此愤恨对方,无人知晓。我们只知道,菲利波后来在阿卡古城驻军时都不忘对拿破仑·波拿巴下狠手。拿破仑·波拿巴行军至叙利亚时,菲利波抓住机会逮捕了拿破仑·波拿巴并逼他退伍。然而,两天后,菲利波因感染瘟疫病故,否则天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拿破仑·波拿巴。或许拿破仑·波拿巴的生命会就此完结也未可知。如果是这样那么历史绝不会有如此辉煌的一页。
我们可以看到,在巴黎军事学院读书期间,拿破仑·波拿巴对命运不公的感慨和对人生的愤懑与日俱增。凄清贫酸的处境让拿破仑·波拿巴自顾不暇,痛苦中竟暂时忘了亡国悲痛。拿破仑·波拿巴进错了学校,来错了地方。巴黎军事学院是纨绔贵族的聚集之所,并没有他这个穷小子的立锥之地。高贵者高高在上,富贵者一掷千金,拿破仑·波拿巴的手中空无一物,只有心中的苦涩和仇恨。尽管德·佩尔蒙迪夫人不认为拿破仑·波拿巴心中会暗生嫉妒,但我们都知道,除了嫉恨和怨妒,还有什么能够撕扯他的心呢?拿破仑·波拿巴才智超群,自然会有些孤傲,但只有孤傲。这源于他受伤的自尊,而不是自大。同时,我们可不可以说,拿破仑·波拿巴缺乏一些基督情怀和宗教精神呢?他任由痛苦和悲伤在心中游走,却未曾宽怀忍让。说到基督精神,布里埃纳的教士们狭隘迟钝,或许他们也无法教育好拿破仑·波拿巴吧!
拿破仑·波拿巴当时的经济状况可谓捉襟见肘。他的学业资助人马尔伯夫伯爵路易·查尔斯·勒内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自顾不暇,无法再给予拿破仑·波拿巴大额资助。拿破仑·波拿巴作为一名中尉小官,月俸仅三十法郎,外加五法郎房租补贴及八法郎的布里埃纳校友津贴,这四十三法郎是他的所有收入。按部就班地工作下去,拿破仑·波拿巴的前程清晰可见——中尉服役十五年后升上尉,上尉服役十五年后就可以拿一笔撑不死饿不着的养老金退役了。拿破仑·波拿巴是举世罕见的枭雄,这样一眼能看到头的前途恐怕与他胸中的大志相去甚远。平淡的前程,难酬的壮志……这一切犹如烈焰焚心。在拿破仑·波拿巴炙热的心中,隐约压抑着远大的抱负,星星之火终会汇聚成熊熊火焰,焚尽法兰西王国的君权。拿破仑·波拿巴将在灰烬中登上高峰,成就大业。这一切终将到来,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