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对于法治主义之辩正
安石之政治思想,与法治主义,尚不仅不相及已也;且尝以为:“治国者徒劬劬于法令诰诫,是谓失其本而求之文,不知其可。”盖本于孔子“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之义。其《原教》篇曰:
善教者藏其用,民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不善教者反此,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诚化上之意。善教者之为教也:致吾义忠,而天下之君臣,义且忠矣;致吾孝慈,而天下之父子,孝且慈矣;致吾恩于兄弟,而天下之兄弟,相为恩矣;致吾礼于夫妇,而天下之夫妇,相为礼矣。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皆吾教也。民则曰:“我何赖于彼哉?”此谓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也。不善教者之为教也:不此之务,而暴为之制,烦为之防;劬劬于法令诰诫之间,藏于府,宪于市,属民于鄙野;必曰“臣而臣,君而君,子而子,父而父,兄弟者无失其为兄弟也,夫妇者无失其为夫妇也”;率是也有赏,不然则罪;乡闾之师,族党之长,疏者时读,密者日告,若是其悉矣。顾有不服教而附于刑者,于是嘉石以惭之,圜土以苦之,甚者弃之于市朝,放之于裔末,卒不可以已也。此谓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诚化上之意也。善教者浃于民心,而耳目无闻焉,以道扰民者也。不善教者施于民之耳目,而求浃于心,以道强民者也。扰之为言,犹山薮之扰毛羽,川泽之扰鳞介也。岂有制哉?自然然耳。强之为言,其犹囿毛羽沼鳞介乎?一失其制,脱然逝矣。噫!古之所以为古,无异焉,由前而已矣!今之所以不为古,无异焉,由后而已矣。或曰:“法令诰诫,不足以为教乎?”曰:“法令诰诫,文也;吾云尔者,本也。失其本而求之文,吾不知其可也。”
此篇所谓“教”,非“教育”之谓,乃“政教”之谓。易辞言之,即“治国”或“施政”之谓也。故以劬劬于法令诰诫为不善为教,即谓劬劬于法令诰诫者为不善治国,为不善施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