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

柏舟

【题解】

这是一位妇女自伤不得于夫、见侮于众妾的诗。诗中表露了无可告诉的委曲忧伤，也反映了她坚贞不屈的性格。

泛彼柏舟〔1〕，

亦泛其流〔2〕。

耿耿不寐〔3〕，

如有隐忧〔4〕。

微我无酒〔5〕，

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6〕，

不可以茹〔7〕。

亦有兄弟，

不可以据〔8〕。

薄言往愬〔9〕，

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

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

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10〕，

不可选也〔11〕。

忧心悄悄〔12〕，

愠于群小〔13〕。

觏闵既多〔14〕，

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15〕，

寤辟有摽〔16〕。

日居月诸〔17〕！

胡迭而微〔18〕？

心之忧矣，

如匪澣衣〔19〕。

静言思之，

不能奋飞。

飘飘荡荡柏木舟，

随着河水到处流。

忧心焦灼不成眠，

多少烦恼积心头。

不是无酒来消愁，

不是无处可遨游。

我心不是青铜镜，

不能任谁都来照。

娘家也有亲弟兄，

谁知他们难依靠。

赶到他家去诉苦，

对我发怒脾气躁。

我心不像石一块，

哪能任人去转移。

我心不是席一条，

哪能打开又卷起。

仪容闲静品行端，

哪能退让任人欺。

愁思重重心头绕，

群小怨我众口咬。

横遭陷害已多次，

身受侮辱更不少。

审慎考虑仔细想，

梦醒捶胸心更焦。

叫声太阳叫月亮！

为啥变得没光芒？

心头烦恼洗不净，

就像一件脏衣裳。

审慎考虑仔细想，

没法高飞展翅翔。

【注释】

〔1〕柏舟：用柏树制的船。

〔2〕亦：语助词。

〔3〕耿耿：心中焦灼不安的样子。

〔4〕如：同“而”。隐：通“慇”，痛。隐忧，痛心的忧愁。有人解作“深忧”，亦通。

〔5〕微：非，不是。

〔6〕匪：同“非”，不是。鉴：镜子。

〔7〕茹（rú）：容纳。

〔8〕据：依靠。

〔9〕薄：语助词，此处含有勉强的意思。王夫之《诗经稗疏》：“‘薄言往愬’者，心知其不可据而勉往也。”愬：同“诉”，诉苦。

〔10〕威仪：仪容，态度容貌。棣棣：安和的样子。

〔11〕选（xùn）：同“巽”，退让。三家诗“选”作“算”，不可选，言自己的仪容美备，是不可胜数的。说亦可通。

〔12〕悄悄：忧愁的样子。

〔13〕愠：怨，言自己被一群小人所怨。《说文》：“愠，怨也。”群小，朱熹《诗集传》：“众妾也。”

〔14〕觏（gòu）：同“遘”，遇，碰到。闵：愍的借字，指中伤陷害的事。

〔15〕静：审，仔细。

〔16〕寤：睡醒。辟：《韩诗》作擗，用手拍胸。有摽：即摽摽，捶打胸脯的样子。

〔17〕日，月：指丈夫。居，诸：都是语尾助词。

〔18〕迭：更迭，轮流。微：昏暗不明。这是诗人用日月无光比丈夫的昏暗不明。

〔19〕澣：洗。匪澣衣，没有洗过的脏衣服。

绿衣

【题解】

这是诗人睹物怀人思念过去妻子的诗。这位妻子，到底是死亡或离异，则不得而知。

绿兮衣兮，

绿衣黄里〔1〕。

心之忧矣，

曷维其已〔2〕！

绿兮衣兮，

绿衣黄裳〔3〕。

心之忧矣，

曷维其亡〔4〕！

绿兮丝兮，

女所治兮〔5〕。

我思古人〔6〕，

俾无兮〔7〕。

兮绤兮〔8〕，

凄其以风〔9〕。

我思古人，

实获我心。

绿色衣啊绿色衣，

外面绿色黄夹里。

见到此衣心忧伤，

不知何时才能已！

绿色衣啊绿色衣，

上穿绿衣下黄裳。

穿上衣裳心忧伤，

旧情深深怎能忘！

绿色丝啊绿色丝，

丝丝是你亲手织。

想起我的亡妻啊，

遇事劝我无差失。

夏布粗啊夏布细，

穿上风凉又爽气。

想起我的亡妻啊，

样样都合我心意。

【注释】

〔1〕里：衣服的衬里。

〔2〕曷：何。维：助词。已：止，停。

〔3〕裳：下衣，形状像现在的裙。当时人不穿裤子，男女都穿裳。

〔4〕亡：同“忘”，忘记。

〔5〕女：同“汝”。治：整理纺织。

〔6〕古人：故人，古与“故”通。这里指作者的妻子。

〔7〕俾：使。（yóu）：过，错误。

〔8〕（chī）：细葛布。绤（xì）：粗葛布。

〔9〕凄：凉爽。凄其，即凄凄。以：通假作“似”，像。

燕燕

【题解】

这是一首送远嫁的诗。诗中的寡人是古代国君的自称，当是卫国的君主。“于归”的“仲氏”，是卫君的二妹。

燕燕于飞〔1〕，

差池其羽〔2〕。

之子于归〔3〕，

远送于野〔4〕。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

颉之颃之〔5〕。

之子于归，

远于将之〔6〕。

瞻望弗及，

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

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

远送于南〔7〕。

瞻望弗及，

实劳我心〔8〕！

仲氏任只〔9〕，

其心塞渊〔10〕。

终温且惠〔11〕，

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12〕，

以勖寡人〔13〕！

燕子双双飞天上，

参差不齐展翅膀。

这位姑娘要出嫁，

送到郊外远地方。

遥望背影渐消失，

泪珠滚滚雨一样！

燕子双双飞天上，

忽高忽低追随忙。

这位姑娘要出嫁，

送她不嫌路途长。

遥望背影渐消失，

凝神久立泪汪汪！

燕子双双飞天上，

上上下下呢喃唱。

这位姑娘要出嫁，

送她向南路茫茫。

遥望背影渐消失，

苦苦思念欲断肠！

二妹为人可信任，

心地诚实虑事深。

脾气温柔性和顺，

修身善良又谨慎。

常说“别忘先君爱”，

她的劝勉感我心！

【注释】

〔1〕燕燕：一对燕子。

〔2〕差（cī）池：参差不齐的样子。

〔3〕之子：指被送的女子。于归：出嫁。

〔4〕于：往。野：郊外。

〔5〕颉（jié）：向下飞。颃（háng）：向上飞（从《毛传》）。

〔6〕将：送。

〔7〕南：指卫国的南边。有人说南同“林”，指郊外。亦通。

〔8〕实：同“寔”，是。劳：指思念之劳。

〔9〕仲氏：老二，二妹。古人多用伯、仲、叔、季为兄弟姊妹的行次。任：信任的意思（从朱熹说）。只：语助词。

〔10〕塞：的假借字，诚实。渊：深。《孔疏》：“其心诚实而深渊也。”

〔11〕终：既。王引之《经义述闻》：“终，犹既也。”惠：和顺。

〔12〕先君：指死去的国君。

〔13〕勖（xù）：勉励。寡人：古代君主的自称，《礼记·曲礼》疏：“寡人者，言己是寡德之人。”

日月

【题解】

这是一位弃妇申诉怨愤的诗。古代学者认为是卫庄姜被庄公遗弃后之作，未知确否。

日居月诸〔1〕！

照临下土。

乃如之人兮〔2〕，

逝不古处〔3〕。

胡能有定〔4〕？

宁不我顾〔5〕？

日居月诸！

下土是冒〔6〕。

乃如之人兮，

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

宁不我报〔7〕？

日居月诸！

出自东方。

乃如之人兮，

德音无良〔8〕。

胡能有定？

俾也可忘〔9〕。

日居月诸！

东方自出。

父兮母兮！

畜我不卒〔10〕。

胡能有定？

报我不述〔11〕！

叫声太阳叫月亮！

光辉普照大地上。

天下竟有这种人，

会把故居全相忘。

夫妻关系全不顾，

为何不想进我房？

叫声太阳叫月亮！

光辉普照大地上。

天下竟有这种人，

忘恩不和我来往。

夫妻关系全不顾，

为何使我守空房？

叫声太阳叫月亮！

日月光辉出东方。

天下竟有这种人，

名誉扫地丧天良。

夫妻关系全不顾，

使我真该把他忘。

叫声太阳叫月亮！

东方升起亮堂堂。

我的爹啊我的娘！

丈夫爱我不久长。

夫妻关系全不顾，

我也不愿诉衷肠！

【注释】

〔1〕日居月诸：见《柏舟》注〔17〕。朱熹《诗集传》：“日居月诸，呼而诉之也。”

〔2〕乃：竟。如：像。之人：这个人。

〔3〕逝：及。逝不，倒文，即不逝。或云，逝是发语词，亦通。古处：故居。

〔4〕定：正，指夫妇正常的关系。马瑞辰《通释》：“窃谓此诗‘胡能有定’，即胡能有正也。……夫妇有定份，嫡妾有定位，皆正也。”

〔5〕宁：何。有人说“宁”即“乃”，亦通。我顾：倒文，即顾我。《郑笺》：“顾，念也。”

〔6〕冒：覆盖，笼罩。

〔7〕报：答。古代称夫不理妻为“不见答”，不我报，即不见答的意思。

〔8〕德音：好名誉。

〔9〕俾：使。也：助词。

〔10〕畜：同“慉”，爱。《孟子》：“畜君者，好君也。”卒：终。不卒，指丈夫爱我不终。也有人认为是指“父母养我之不终”，似不及前说。

〔11〕述：说。

终风

【题解】

这是一位妇女写她被丈夫玩弄嘲笑后遭遗弃的诗。

终风且暴〔1〕，

顾我则笑〔2〕。

谑浪笑敖〔3〕，

中心是悼〔4〕！

终风且霾〔5〕，

惠然肯来〔6〕？

莫往莫来〔7〕，

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8〕，

不日有曀〔9〕。

寤言不寐〔10〕，

愿言则嚏〔11〕。

曀曀其阴〔12〕，

虺虺其靁〔13〕。

寤言不寐，

愿言则怀〔14〕。

大风既起狂又暴，

对我侮弄又调笑。

调戏取笑太放荡，

想想悲伤又烦恼！

大风既起尘飞扬，

他可顺心来我房？

如今竟然不来往，

绵绵相思不能忘！

大风既起日无光，

顷刻又阴晴无望。

夜半独语难入梦，

愿他喷嚏知我想。

天色阴沉暗无光，

雷声隐隐天边响。

夜半独语难入梦，

愿他悔悟将我想。

【注释】

〔1〕终：既。暴：疾风。

〔2〕则：而。

〔3〕谑：调戏。浪：放荡。敖：放纵。谑浪：放荡地调戏。

笑敖：放纵地取笑。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谑浪，谑之貌；笑敖，笑之貌。……盖谑非不可谑，而浪则狂；笑非不可笑，而敖则纵。”

〔4〕悼：伤心。

〔5〕霾（mái）：大风刮得尘土飞扬。

〔6〕惠：顺。然：语助词。

〔7〕莫：不。下“莫”字是增文足句。

〔8〕曀：天阴而又有风。

〔9〕不日：不到一天。有：同“又”。

〔10〕寤言：醒着说话。

〔11〕言：助词，无义。嚏：打喷嚏。旧时民间有“打喷嚏，有人想”的谚语。

〔12〕曀曀：天阴暗的样子。

〔13〕虺虺（huǐ）：雷始发之声。

〔14〕怀：思念。严粲《诗缉》：“愿汝思怀我而悔悟也。”

击鼓

【题解】

这是卫国戍卒思归不得的诗。关于诗的时代背景，古来说法不一。方玉润《诗经原始》认为“此戍卒思归不得诗也”，今从方说。

击鼓其镗〔1〕，

踊跃用兵〔2〕。

土国城漕〔3〕，

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4〕，

平陈与宋〔5〕。

不我以归〔6〕，

忧心有忡〔7〕！

爰居爰处〔8〕？

爰丧其马〔9〕？

于以求之〔10〕？

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11〕，

与子成说〔12〕。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13〕，

不我活兮〔14〕！

于嗟洵兮〔15〕，

不我信兮〔16〕！

战鼓擂得镗镗响，

官兵踊跃练刀枪。

别人修路筑城墙，

我独从军到南方。

跟随将军孙子仲，

调停纠纷陈与宋。

常驻边地不能归，

留守南方真苦痛！

住哪儿啊歇何方？

马儿丢失何处藏？

到哪儿啊找我马？

丛林深处大树旁。

“死生永远不分离”，

对你誓言记心里。

我曾紧紧握你手，

和你到老在一起。

可叹相隔太遥远，

不让我们重相见！

可叹别离太长久，

不让我们守誓言！

【注释】

〔1〕镗：击鼓声。

〔2〕兵：指兵器。

〔3〕土国：在国内服役土工。城漕：在漕邑修筑城墙。“土”和“城”这里都是动词，土当“役”用，城当“筑”用。漕，卫邑名，在今河南省滑县东南。

〔4〕孙子仲：当时卫国南征的将领。孙氏是卫国的世卿。

〔5〕平陈与宋：调解陈国和宋国的不睦。《左传》隐公六年杜注：“和而不盟曰平。”

〔6〕不我以归：这句是倒文，即“不以我归”，不让我回来。

〔7〕有忡：即忡忡，心神不安的样子。

〔8〕爰：与“于何”“于以”同义，就是“在何处”。

〔9〕丧：读去声，失，丢。

〔10〕以：何。

〔11〕契：合。阔：离。契阔是偏义复词，偏用“契”义，指结合，犹言不分离。

〔12〕子：指作者的妻。成说：定约，结誓。

〔13〕于：同“吁”。吁嗟：感叹词。阔：道路辽远。

〔14〕活：聚会。马瑞辰《通释》：“活，当读为‘曷其有佸’之佸。《毛传》：‘佸，会也。’佸为会至之会，又为聚会之会。承上‘阔兮’为言，故云不我会耳。”

〔15〕洵：夐的假借字，《韩诗》作“夐”，久远；指别离已久。

〔16〕信：守约。

凯风

【题解】

这是一首儿子颂母并自责的诗。三家诗认为写的是事继母，可作参考。

凯风自南〔1〕，

吹彼棘心〔2〕。

棘心夭夭〔3〕，

母氏劬劳〔4〕。

凯风自南，

吹彼棘薪〔5〕。

母氏圣善〔6〕，

我无令人〔7〕。

爰有寒泉〔8〕，

在浚之下〔9〕。

有子七人，

母氏劳苦。

睆黄鸟〔10〕，

载好其音。

有子七人，

莫慰母心。

和风吹来自南方，

吹在枣树红心上。

枣树红心嫩又壮，

我娘辛苦善教养。

和风南方吹过来，

枣树成长好当柴。

我娘人好又明理，

我们兄弟不成材。

寒泉清冷把暑消，

源头出自浚县郊。

儿子七个不算少，

却累我娘独辛劳。

宛转黄雀清和音，

歌声间关真好听。

我娘儿子有七个，

不能安慰亲娘心。

【注释】

〔1〕凯风：南风。《孔疏》引李巡曰：“南风长养，万物喜乐，故曰凯风。”

〔2〕棘心：棘，酸枣树，初发芽时心赤。“凯风”喻母，“棘”，子自喻。

〔3〕夭夭：树木嫩壮的样子。

〔4〕劬（qú）劳：即劳苦之意。

〔5〕棘薪：酸枣树长到可以当柴烧。比喻子已成长。

〔6〕圣善：明理而有美德。

〔7〕令：善。

〔8〕爰：发语词，无义。寒泉：在卫地浚邑，水冬夏常冷，故名寒泉。

〔9〕浚：卫邑名，在卫楚丘东。

〔10〕睆（xiànhuǎn）：清和宛转的鸣声。有人认为是形容黄鸟颜色美，亦通。朱熹《诗集传》：“言黄鸟犹能好其音以悦人，而我七子，独不能慰悦母心哉。”

雄雉

【题解】

这是一位妇女思念远出的丈夫的诗。旧说多认为这是妇女之作，方玉润《诗经原始》则认为是朋友互勉，“期友不归，思而共勖”的诗，此说可供参考。

雄雉于飞〔1〕，

泄泄其羽〔2〕。

我之怀矣，

自诒伊阻〔3〕！

雄雉于飞，

下上其音。

展矣君子〔4〕，

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5〕，

悠悠我思！

道之云远〔6〕，

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7〕，

不知德行〔8〕。

不忮不求〔9〕，

何用不臧〔10〕？

雄雉起飞向远方，

拍拍翅膀真舒畅。

心中怀念我夫君，

自找离愁空忧伤！

雄雉起飞向远方，

忽高忽低咯咯唱。

一心悬念我夫君，

苦思苦想心难放。

远望太阳和月亮，

我的相思长又长！

相隔道路太遥远，

何时回到我身旁？

天下“君子”一个样，

不知道德和修养。

你不损人又不贪，

走到哪里不顺当？

【注释】

〔1〕雉：野鸡。诗中的雄雉比喻丈夫。

〔2〕泄泄（yì）：同“洩洩”，鼓羽舒畅的样子。《左传》隐公元年“其乐也洩洩”，杜注：“洩洩，舒散也。”

〔3〕诒：同“遗”，遗留。自诒，自找、自取之意。伊：同“繄”，此，这。《郑笺》：“伊，当作繄，繄，犹‘是’也。”阻：忧。《玉篇》：“阻，忧也。”朱熹《诗集传》训“阻”为“隔”，亦通。

〔4〕展：诚，确实。君子：这里指丈夫。

〔5〕瞻彼日月：马瑞辰《通释》：“以日月之迭往迭来，兴君子之久役不来。”

〔6〕云：语助词。下句同。

〔7〕百：凡，所有。君子：这里指在朝的统治者，也包括她的丈夫在内。

〔8〕德行：道德品行。

〔9〕忮（zhì）：忌恨。

〔10〕臧：善，好。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何用不臧，犹言无往而不利。”

匏有苦叶

【题解】

这是一位女子在济水岸边等待未婚夫时所唱的诗。旧说刺卫宣公淫乱，也有以为“刺世礼义澌灭”或“贤者不遇时而作”。余冠英先生《诗经选》一扫旧说，还它以民歌本来面目：“一个女子正在岸边徘徊，她惦着住在河那边的未婚夫，心想：他如果没忘了结婚的事，该趁着河里还不曾结冰，赶快过来迎娶才是。再迟怕来不及了。”（余先生对“迨冰未泮”一句的理解和我们不同。）

匏有苦叶〔1〕，

济有深涉〔2〕。

深则厉〔3〕，

浅则揭〔4〕。

有瀰济盈〔5〕，

有雉鸣〔6〕。

济盈不濡轨〔7〕，

雉鸣求其牡〔8〕。

雝雝鸣雁〔9〕，

旭日始旦〔10〕。

士如归妻〔11〕，

迨冰未泮〔12〕。

招招舟子〔13〕，

人涉卬否〔14〕。

人涉卬否，

卬须我友〔15〕。

葫芦叶枯葫芦收，

济水渡口深水流。

水深腰系葫芦过，

水浅挑着葫芦走。

济水一片白茫茫，

水边野鸡唱。

水满不湿半车轮，

野鸡唱歌求对象。

大雁嘎嘎相对唱，

初升太阳放光芒。

你若有心娶新娘，

要趁今冬冰没烊。

船夫招呼我上船，

别人渡河我在岸。

别人渡河我在岸，

我等朋友来结伴。

【注释】

〔1〕匏（páo）：葫芦。古人常腰拴葫芦以渡水。《国语·鲁语》韦昭注：“佩匏可以渡水也。”闻一多《诗经通义》：“古人早已知道抱着葫芦浮水能使身体容易漂起来，所以葫芦是他们常备的旅行工具，而有‘腰舟’之称。叶子枯了，葫芦也干了，可以摘来作腰舟用了。”苦：枯的通用字。王先谦：“齐读苦为枯，枯、苦字通。”

〔2〕济：水名，本作泲。源出河南省济源县西王屋山。涉：步行过河叫作涉，涉水的渡口也叫作涉，这里指渡口。

〔3〕厉：连衣徒步渡水。

〔4〕揭（qì）：提起下衣渡水。

〔5〕有瀰：瀰瀰，水满的样子。

〔6〕有（yǎo）：，雌雉的叫声。

〔7〕濡：沾湿。轨：车轴的两端。

〔8〕牡：指雄雉。

〔9〕雝雝：雁相和的鸣声。

〔10〕旭日：初升的太阳。旦：明。

〔11〕归妻：娶妻。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妇人谓嫁曰‘归’，自士言之，则娶妻是来归其妻，故曰归妻。”

〔12〕迨：及，趁。泮（pàn）：融解。古代人结婚多在秋冬两个季节举行，《荀子·大略》：“霜降迎女，冰泮杀止。”姚际恒《诗经通论》：“古人行嫁娶必于秋冬农隙之际，故云‘迨冰未泮’。”

〔13〕招招：摆手相招。

〔14〕卬（áng）：我。

〔15〕须：等待。

谷风

【题解】

这是一首弃妇诉苦的诗。她的丈夫原也是一个贫穷的农民。由于两口子努力劳动，生活慢慢好起来，男的却变心了。

习习谷风〔1〕，

以阴以雨〔2〕。

黾勉同心〔3〕，

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4〕，

无以下体〔5〕。

德音莫违〔6〕：

“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7〕，

中心有违〔8〕。

不远伊迩〔9〕，

薄送我畿〔10〕。

谁谓荼苦〔11〕？

其甘如荠。

宴尔新昏〔12〕，

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13〕，

湜湜其沚〔14〕。

宴尔新昏，

不我屑以〔15〕。

毋逝我梁〔16〕，

毋发我笱〔17〕。

我躬不阅〔18〕，

遑恤我后〔19〕。

就其深矣，

方之舟之〔20〕。

就其浅矣，

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21〕，

黾勉求之。

凡民有丧〔22〕，

匍匐救之〔23〕。

不我能慉〔24〕，

反以我为雠〔25〕。

既阻我德〔26〕，

贾用不售〔27〕。

昔育恐育鞠〔28〕，

及尔颠覆〔29〕。

既生既育，

比予于毒〔30〕。

我有旨蓄〔31〕，

亦以御冬〔32〕。

宴尔新昏，

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33〕，

既诒我肄〔34〕。

不念昔者，

伊余来塈〔35〕！

飒飒山谷刮大风，

天阴雨暴来半空。

夫妻勉力结同心，

不该怒骂不相容。

蔓菁萝蔔收进门，

难道要叶不要根？

甜言蜜语别忘记：

“和你到死永不分。”

走出家门慢吞吞，

脚儿向前心不忍。

不求远送望近送，

谁知只送到房门。

谁说荼菜苦无比？

在我吃来甜似荠。

你们新婚多快乐，

两口亲热像兄弟。

渭水入泾泾水浑，

泾水虽浑底下清。

你们新婚多快乐，

诬我不洁伤我心。

别到我的鱼坝来，

别把鱼篓再乱开。

既然对我不见容，

谁还顾到我后代。

好比河水深悠悠，

那就撑筏划小舟。

好比河水浅清清，

那就游泳把水泅。

家里有这没有那，

尽心尽力为你求。

邻居出了灾难事，

就是爬着也去救。

你不爱我倒也罢，

不该把我当冤仇。

一片好意遭拒绝，

好像货物难脱手。

从前生活怕困穷，

共渡难关苦重重。

如今生计有好转，

嫌我比我像毒虫。

好比我腌干咸菜，

贮藏起来好过冬。

你们新婚多快乐，

拿我旧人来挡穷。

粗声恶气打又骂，

还要逼我做苦工。

当初情意全不念，

你恩我爱一场空。

【注释】

〔1〕习习：犹飒飒，风声。谷风：来自山谷的大风。

〔2〕以：又。

〔3〕黾（mǐn）勉：勉力。

〔4〕葑：蔓菁，今名大头菜。菲：萝蔔。

〔5〕以：用。下体：指根。

〔6〕德音：本义是“善闻令名”，这里似指她丈夫曾对她说过的“好话”。

〔7〕迟迟：缓慢。

〔8〕中心：即心中。有违：指行动和心意相违背。有人训违为“怨”，亦通。

〔9〕伊：是。迩：近。

〔10〕薄：助词，含有勉强的意思。畿：门槛。

〔11〕荼：苦菜。

〔12〕宴：快乐。昏：即婚。

〔13〕泾、渭：都是水名，源出甘肃，在陕西高陵县合流。

〔14〕湜湜（shí）：水清的样子。《说文》：“湜，水清见底也。”沚：即“底”的意思。马瑞辰《通释》：“《说文》，沚，下基也。湜湜即状水止之貌，故以为清可见底。”

〔15〕屑：洁。不我屑以，即不以我为洁。

〔16〕逝：往，去。梁：鱼坝；用石头拦阻水流，中空而留缺口，以便捕鱼。

〔17〕发：拨的假借字，搞乱。有人训“开”，亦通。笱（gǒu）：捕鱼的竹篓。

〔18〕躬：自身。阅：容。

〔19〕遑：犹言“哪儿来得及”。恤：顾到。

〔20〕方：筏子。方、舟二字这里都作动词用。

〔21〕亡：同“无”。

〔22〕民：人，指邻人。丧：指凶祸。

〔23〕匍匐：本义是手足伏地走，这里是尽力的意思。

〔24〕不我能慉：三家诗作“能不我慉”。能，乃。慉（xù），爱。

〔25〕雠：通“仇”。

〔26〕阻：拒绝。

〔27〕贾（gǔ）：卖。用：货物。不售：卖不出去。

〔28〕育恐：生活恐慌。育鞠：生活困穷。朱熹《诗集传》引张子曰：“育恐，谓生于恐惧之中，育鞠，谓生于困穷之际。”

〔29〕颠覆：指患难。

〔30〕于毒：如毒虫。

〔31〕旨：美。蓄：腌的干菜。有人说，蓄是菜名，亦通。

〔32〕御：同“禦”，抵挡。

〔33〕有洸（guāng）有溃：即洸洸溃溃，本义都是形容水激流的样子，这里是借用，形容人动武和发怒的样子。《毛传》：“洸洸，武也。溃溃，怒也。”

〔34〕诒：同“遗”，留给。肄（yì）：劳苦的工作。

〔35〕伊：惟。来：语助词，无义。塈（jì）：爱。马瑞辰《通释》：“爱，正字作。《说文》：‘，惠也。，古文。’是‘’即古文‘爱’字。此诗塈，疑之假借。伊余来塈，犹言维予是爱也，仍承昔者言之。”

式微

【题解】

这是人民苦于劳役，对君主发出的怨词。诗用简短的几句话，表达了劳动人民对统治者压迫奴役的极端憎恨。

式微式微〔1〕，

胡不归？

微君之故〔2〕，

胡为乎中露〔3〕？

式微式微，

胡不归？

微君之躬〔4〕，

胡为乎泥中〔5〕？

日光渐暗天色灰，

为啥有家去不回？

不是君主差事苦，

哪会夜露湿我腿？

日光渐暗天色灰，

为啥有家去不回？

不是君主养贵体，

哪会夜间踩泥水？

【注释】

〔1〕式：发语词，无义。微：幽暗，指天黑。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诂》：“‘微’有幽隐昧之意。”

〔2〕微：非，不是。故：事。

〔3〕中露：即露中。《鲁诗》“露”作“路”。

〔4〕躬：身体。

〔5〕泥中：泥水路里。方玉润《诗经原始》：“犹言泥涂也。毛氏苌曰：‘中露、泥中，卫邑也。’此或后人因经而附会其说耳，不可从。”

旄丘

【题解】

这是一些流亡到卫国的人，盼望贵族救济而不得的诗。那时人民因为受不了本国统治者的残酷剥削、压迫，或因战争的缘故，纷纷逃亡别国。但到处都是一样，想向他国贵族乞求同情、救济，当然仍是一种梦想。

旄丘之葛兮〔1〕，

何诞之节兮〔2〕？

叔兮伯兮〔3〕！

何多日也？

何其处也〔4〕？

必有与也〔5〕。

何其久也？

必有以也〔6〕。

狐裘蒙戎〔7〕，

匪车不东〔8〕。

叔兮伯兮！

靡所与同〔9〕。

琐兮尾兮〔10〕！

流离之子〔11〕。

叔兮伯兮！

褎如充耳〔12〕。

葛藤长在山坡上，

枝节怎么那样长？

叔叔啊，伯伯啊！

为啥好久不帮忙？

安心躲在家里边，

定要等谁才露面？

拖拖拉拉这么久，

定有原因在其间。

身穿狐裘毛蓬松，

坐着车子不向东。

叔叔啊，伯伯啊！

你我感情不相通。

我们渺小又卑贱，

我们流亡望人怜。

叔叔啊，伯伯啊！

趾高气扬听不见。

【注释】

〔1〕旄丘：前高后低的土山。

〔2〕诞：同“覃”，延长。之：其，它的。节：指葛藤的枝节。

〔3〕叔、伯：当时人对贵族的尊称。

〔4〕处：安居不出。

〔5〕与：指同伴或盟国。

〔6〕以：原因。

〔7〕狐裘：狐皮袍。当时大夫以上的官穿的冬服。蒙戎：亦作“尨茸”，蓬蓬乱的样子。这句疑指卫大夫。

〔8〕匪：彼。指大夫。疑东方是流亡者居住的地方，故大夫之车不来。

〔9〕靡：无。同：同心。朱熹《诗集传》：“不与我同心。”

〔10〕琐：细小。尾：与“微”通，卑贱。

〔11〕流离：漂散流亡。方玉润《诗经原始》：“流离，漂散也。”

《毛传》训流离为“鸟名”，恐非诗的原意。

〔12〕褎（yòu）：盛服。褎如，即褎然，态度傲慢妄自尊大的样子。充耳：《郑笺》：“充耳，塞耳也。”即“充耳不闻”的意思。充耳又是一种挂在耳旁的首饰，这里有双关的意义。

简兮

【题解】

这是一个女子观看舞师表演万舞并对他产生爱慕之情的诗。

简兮简兮〔1〕，

方将万舞〔2〕。

日之方中，

在前上处〔3〕。

硕人俣俣〔4〕，

公庭万舞〔5〕。

有力如虎，

执辔如组〔6〕。

左手执籥〔7〕，

右手秉翟〔8〕。

赫如渥赭〔9〕，

公言锡爵〔10〕。

山有榛〔11〕，

隰有苓〔12〕。

云谁之思？

西方美人〔13〕。

彼美人兮，

西方之人兮！

敲起鼓来咚咚响，

万舞演出就开场。

太阳高高正中央，

舞师排在最前行。

身材高大又魁梧，

公庭前面演万舞。

扮成武士力如虎，

手拿缰绳赛丝组。

左手握着笛儿吹，

右手挥起野鸡尾。

脸儿通红像染色，

卫公教赏酒满杯。

榛树生在高山顶，

低洼地里有草苓。

是谁占领我的心？

是那健美西方人。

美人美人难忘怀，

他是西方周邑人！

【注释】

〔1〕简：鼓声。有人说，“简”是形容武师武勇之貌，亦通。

〔2〕方将：即“将要”的意思。马瑞辰《通释》：“方将二字连文，方，犹云将也。将，且也。”有人训“方”为“四方”，似不可从。万舞：周天子宗庙舞名，是一种大规模的舞，内容分文舞、武舞两部分。朱熹《诗集传》：“万者，舞之总名。武用干戚（盾和板斧），文用羽籥（雉羽和籥）也。”

〔3〕处：指位置。

〔4〕硕人：身材高大的人，指舞师。俣俣（yǔ）：形容身体魁梧的样子。

〔5〕公庭：庙堂的庭前。《孔疏》：“于祭祀之时，亲在宗庙公庭而万舞。”

〔6〕辔（pèi）：马缰绳。组：编织的一排排丝线。

〔7〕籥（yuè）：古代乐器名。《礼记》郑注：“籥，如笛，三孔。舞者所吹也。”

〔8〕秉：拿。翟（dí）：野鸡尾，舞师执以指挥。

〔9〕赫：指舞师脸色红而有光。渥：涂抹。赭（zhě）：红土。

〔10〕公：指卫国的君主。锡：赐。爵：古代酒器名，这里用它代酒。

〔11〕榛：树名；它结的实似栗而小。隰：低湿的地。

〔12〕苓：甘草，亦名大苦，药名。以上两句是《诗经》中常用的起兴句式，余冠英以为是一种隐语：以树代男，以草代女。

〔13〕西方：指周。周在卫西。美人：指舞师，即上文的硕人。硕人和美人，都是当时赞美男女形体外貌通用的词。

泉水

【题解】

这是嫁到别国的卫女思归不得的诗。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认为是思父母、忧家国的作品。有人说，这首诗和《竹竿》都是《载驰》作者许穆夫人所作，也有人说是许穆夫人媵妾所作，但均无确证。

毖彼泉水〔1〕，

亦流于淇。

有怀于卫，

靡日不思。

娈彼诸姬〔2〕，

聊与之谋〔3〕。

出宿于泲〔4〕，

饮饯于祢〔5〕。

女子有行〔6〕，

远父母兄弟。

问我诸姑〔7〕，

遂及伯姊〔8〕。

出宿于干〔9〕，

饮饯于言。

载脂载舝〔10〕，

还车言迈〔11〕。

遄臻于卫〔12〕，

不瑕有害〔13〕？

我思肥泉〔14〕，

兹之永叹〔15〕。

思须与漕〔16〕，

我心悠悠。

驾言出游，

以写我忧〔17〕。

泉水涌涌流不息，

最后流入淇水里。

想起卫国我故乡，

没有一天不惦记。

同来姊妹多美好，

姑且和她共商议。

想起当初宿在泲，

喝酒饯行在祢邑。

姑娘出嫁到别国，

远离父母和兄弟。

临行问候姑姑们，

还有大姊别忘记。

如能回家宿干地，

喝酒饯行在言邑。

涂好轴油上好键，

掉车回家走得快。

只想快回卫国去，

回去看看有何害？

心儿飞到肥泉头，

声声长叹阵阵忧。

心儿飞向沫和漕，

绵绵相思盼重游。

驾起车子出外兜，

借这消我心中愁。

【注释】

〔1〕毖（bì）：泌的假借字，《说文》引诗作泌，“泌，侠流也”，“侠流”即涌流的意思。泉水：亦名泉源水，即末章的“肥泉”，卫地水名。马瑞辰《通释》：“诗意以泉水之得流于淇，兴己之欲归于卫。”

〔2〕娈：美好的样子。娈彼，等于娈娈。诸姬：一些姬姓的女子。卫君姓姬，卫女嫁于诸侯，以同姓之女陪嫁。《毛传》：“诸姬，同姓之女。”

〔3〕聊：姑且。谋：商量。

〔4〕泲（jǐ）：卫地名。有人说，泲即济水，亦通。

〔5〕饯：饯行，《郑笺》：“饯，送行饮酒也。”祢（nǐ）：亦作“泥”或“坭”，卫地名。

〔6〕行：嫁。《左传》桓公九年：“凡诸侯之女行。”杜预注：“行，嫁也。”按“女子有行”二句，亦见于他诗，可能是当时常用的谚语。

〔7〕问：告别的意思。诸姑：姑母们。

〔8〕伯姊：大姊。

〔9〕干：和下句的言，都是作者所居国的地名，今在何地，不可考。有人说，干在河南省濮阳县北干城村；即《后汉书·郡国志》及《水经注》所说的“竿城”。

〔10〕载：发语词，无义。脂：用油涂车轴。舝（xiá）：车轴两头的金属键。按脂、舝这里都用如动词。朱熹《诗集传》：“脂，以脂膏涂其舝，使滑泽也。舝，车轴也。不驾则脱之，设之而后行也。”

〔11〕还：音义同“旋”。《郑笺》：“还车者，嫁时乘来，今思乘以归。”言：助词。迈：行。

〔12〕遄（chuán）：疾，快。臻：到。

〔13〕瑕：无。马瑞辰《通释》：“瑕、遐古通用。遐之言胡，胡、无一声之转。……凡诗言不遐有害，不遐有愆；不遐犹云‘不无’，疑之之词也。”

〔14〕肥泉：在卫境内，即首章的“泉水”。

〔15〕兹：同“滋”，益，更加。永叹：长叹。

〔16〕须和漕都是卫地名。须是“湏”之讹，即沫，是卫的旧都。漕，亦作曹，在今河南省滑县东二十里。是卫国被狄人侵略，戴公带人民渡河迁徙的地方。

〔17〕写：通“泻”，宣泄，消除。《毛传》：“写，除也。”

北门

【题解】

这是一个小官吏诉苦的诗。这个小官吏，政事繁忙，工作劳苦，生活困穷，回到家里还要受家人的责备讥刺。无可奈何，只得归之于天命。

出自北门，

忧心殷殷〔1〕。

终窭且贫〔2〕，

莫知我艰。

已焉哉〔3〕，

天实为之，

谓之何哉〔4〕！

王事适我〔5〕，

政事一埤益我〔6〕。

我入自外，

室人交遍谪我〔7〕。

已焉哉，

天实为之，

谓之何哉！

王事敦我〔8〕，

政事一埤遗我〔9〕。

我入自外，

室人交遍摧我〔10〕。

已焉哉，

天实为之，

谓之何哉！

一路走出城北门，

心里隐隐忧虑深。

既无排场又穷酸，

有谁了解我艰难。

算了罢，

老天让我这么干，

叫我怎么办！

王室差事扔给我，

政事全都推给我。

忙了一天回家来，

家人个个骂我呆。

算了罢，

这是老天的安排，

叫我也无奈！

王室差事逼着我，

政事全盘压着我。

忙了一天回到家，

家人个个骂我傻。

算了罢，

老天这样安排下，

我有啥办法！

【注释】

〔1〕殷殷：亦作“慇慇”、“隐隐”，深忧的样子。

〔2〕终：既。窭（jù）：房屋简陋无法讲求礼节排场。陆德明《经典释文》：“窭，谓贫无以为礼。”

〔3〕已焉哉：既然这样了，有“算了吧”的意思。

〔4〕谓：马瑞辰《通释》：“按‘谓’犹‘奈’也。‘谓之何哉’，犹云‘奈之何哉’。”

〔5〕王事：有关王室的差事。适：同“擿”，即“掷”字。擿我，犹云扔给我。

〔6〕政事：指卫国国内的差事。一：皆，完全。埤（pí）益：堆积、增加的意思。

〔7〕室人：家人。交：更迭，轮流。谪（zhé）：责备。《毛传》：“谪，责也。”

〔8〕敦：《韩诗》训敦为“迫”，敦我，即逼我。

〔9〕埤遗：犹埤益。《毛传》：“遗，加也。”

〔10〕摧：讽刺。《郑笺》：“摧者，刺讥之言。”

北风

【题解】

这是人民不堪卫国虐政，号召友朋共同逃亡的诗。据方玉润《诗经原始》的说法，这首诗是反映邶亡前统治阶级的暴虐腐败、社会混乱和人民纷纷逃亡的情况。可备一说。

北风其凉，

雨雪其雱〔1〕。

惠而好我〔2〕，

携手同行〔3〕。

其虚其邪〔4〕？

既亟只且〔5〕！

北风其喈〔6〕，

雨雪其霏〔7〕。

惠而好我，

携手同归〔8〕。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

莫黑匪乌〔9〕。

惠而好我，

携手同车〔10〕。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北风刮来冰冰凉，

漫天雪花纷纷扬。

赞成我的好伙伴，

同路携手齐逃荒。

岂能犹豫慢慢走？

事已紧急国将亡！

北风刮来呼呼响，

雪花纷纷漫天扬。

赞成我的好伙伴，

携手同去安乐乡。

岂能犹豫慢慢走？

事已紧急国将亡！

天下赤狐尽狡狯，

天下乌鸦一般黑。

赞成我的好伙伴，

携手同车结成队。

岂能犹豫慢慢走？

事已紧急莫后悔！

【注释】

〔1〕雨雪：下雪。其雱（páng）：即雱雱，雪盛的样子。

〔2〕惠而：即惠然；顺从、赞成的意思。

〔3〕同行（háng）：同道。《郑笺》：“与我相携持同道而去，疾时政也。”

〔4〕虚：舒的假借字。邪：徐的假借字。其虚其邪，即舒舒徐徐，缓慢犹豫不决的样子。

〔5〕亟：同“急”。既亟，事已紧急。只且（jū）：语尾助词，其作用与“也哉”相同。

〔6〕其喈：即喈喈，北风刮得快而有声的样子。朱熹《诗集传》：“喈，疾声也。”

〔7〕其霏（fēi）：即霏霏。《列女传》引诗作“雨雪霏霏”。霏霏即“纷纷”的意思。

〔8〕同归：同到较好的别国去。《毛传》：“归有德也。”

〔9〕莫：无。匪：非。莫匪，即无非，应连用。狐是妖兽（见《说文》），乌啼不祥（唐韩愈有“鸦啼岂是凶”之句），这是古代民间的传说，诗人以狐、乌象征妖异不祥的统治者。

〔10〕同车：朱熹《诗集传》：“同车，则贵者亦去矣。”当时人民不能坐车，所以朱熹认为这句是指贵者。

静女

【题解】

这是一首男女约会的诗。欧阳修《诗本义》：“《静女》一诗，本是情诗。”诗以男子口吻写幽期密约，既有焦急的等候，又有欢乐的会面，还有幸福的回味。

静女其姝〔1〕，

俟我于城隅〔2〕。

爱而不见〔3〕，

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4〕，

贻我彤管〔5〕。

彤管有炜〔6〕，

说怿女美〔7〕。

自牧归荑〔8〕，

洵美且异〔9〕。

匪女之为美〔10〕，

美人之贻。

善良姑娘真美丽，

等我城门角楼里。

故意藏着不露面，

来回着急抓头皮，

善良姑娘真漂亮，

送我红管情意长。

细看红管光闪闪，

我爱红管为姑娘，

郊外送茅表她爱，

嫩茅确实美得怪。

不是嫩茅有多美，

只因美人送得来。

【注释】

〔1〕静：靖的假借字，善。马瑞辰《通释》：“郑诗‘莫不静好’，《大雅》‘笾豆静嘉’，皆以静为靖之假借。此诗静女亦当读‘靖’，谓‘善女’。”姝：美丽的样子。

〔2〕城隅：城上的角楼。

〔3〕爱：、的省借，隐藏的意思。而：同然、如。陈乔枞《三家诗遗说考》：“《离骚》，‘众然而蔽之’，而，犹然也。”不见：朱熹《诗集传》：“不见者，期而不至也。”

〔4〕娈：美好貌。

〔5〕贻：赠送。彤（tóng）：红色。彤管，有人说是赤管的笔，有人说是一种像笛的乐器，有人说是红管草，都可通。

〔6〕炜（wěi）：红而有光的样子。有炜，等于炜炜。

〔7〕说（悦）怿：喜爱。女：同“汝”，指彤管。

〔8〕牧：郊外。归：同“馈”，归、馈古通用，赠送。荑（tí）：初生的柔嫩白茅。有人说，荑，即上文所说的彤管，未知确否。

〔9〕洵：确实。异：奇异。

〔10〕匪：非。女：同“汝”，指荑草。

新台

【题解】

这是人民讽刺卫宣公劫夺儿媳的诗。卫宣公和他的后母夷姜发生关系，生子名伋。后替伋迎娶齐女，听说齐女很美，便在河上筑台把她拦截下来占为己有。人民对这件事极为憎恨，就作这首诗讽刺他。

新台有泚〔1〕，

河水瀰瀰〔2〕。

燕婉之求〔3〕，

籧篨不鲜〔4〕。

新台有洒〔5〕，

河水浼浼〔6〕。

燕婉之求，

籧篨不殄〔7〕。

鱼网之设，

鸿则离之〔8〕。

燕婉之求，

得此戚施〔9〕。

新台新台真辉煌，

河水一片白茫茫。

本想嫁个如意郎，

碰上个丑汉虾蟆样。

新台新台真高敞，

河水一片平荡荡。

本想嫁个如意郎，

碰上个虾蟆没好相。

想得大鱼把网张，

谁知虾蟆进了网。

本想嫁个如意郎，

碰上个虾蟆四不像。

【注释】

〔1〕新台：台名。旧址在今河南临漳县西黄河旁。泚（cǐ）：玼的假借字，《说文》引《诗》作“新台有玼”。有玼，即玼玼，形容新台新而鲜明的样子。《说文》：“玼，玉色鲜也。”段玉裁注：“《说文》玉上当有‘新’字，玼本新玉色。”

〔2〕河：指黄河。瀰瀰：水盛大的样子。

〔3〕燕婉：亦作宴娩或嬿婉，安和美好的样子。

〔4〕籧篨（qúchú）：癞虾蟆、蟾蜍一类的东西（从闻一多说，见《闻一多全集·天问·释天》）。有人说，籧篨和下文的“戚施”，都是象征丑恶的人的通称。亦通。鲜：《尔雅·释诂》：“鲜，善也。”《郑笺》：“伋之妻齐女来嫁于卫，其心本求燕婉之人，谓伋也。反得籧篨不善，谓宣公也。”

〔5〕洒（cuǐ）：亦作“漼”。有洒，即洒洒，高峻的样子。有人训“鲜貌”，亦通。

〔6〕浼浼（měi）：水平的样子。亦作“浘浘”，水盛的样子。均可通。

〔7〕殄（tiǎn）：同“腆”，善。《郑笺》：“殄当作腆，腆，善也。”

〔8〕鸿：旧解为鸟名，雁之大者。闻一多在《〈诗·新台〉鸿字说》一文中，考证鸿就是虾蟆。离（lí）：通“罹”，附着，获得。

〔9〕戚施：虾蟆。《太平御览·虫豸部》引《薛君章句》云：戚施，蟾蜍，喻丑恶。蟾蜍即癞虾蟆。

二子乘舟

【题解】

这是诗人挂念乘舟远行者的诗。卫国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多逃亡国外，《北风》即其一例。《二子乘舟》，当是挂念流亡异国者的作品。旧说颇多，各有歧异，不一一具列。

二子乘舟，

泛泛其景〔1〕。

愿言思子〔2〕，

中心养养〔3〕。

二子乘舟，

泛泛其逝〔4〕。

愿言思子，

不瑕有害〔5〕？

两人同坐小船上，

飘飘荡荡向远方。

每当想起你们俩，

心里不安很忧伤。

两人同坐小船上，

飘飘荡荡往远方。

每当想起你们俩，

此行是否遭祸殃？

【注释】

〔1〕泛泛：飘浮的样子。《广雅》：“泛泛，浮也。”景：古与“憬”通，远行。王引之《经义述闻》：“景读如憬……憬，远行貌。”

〔2〕愿：每。

〔3〕中心：即心中。养养，恙恙的借字，忧思心神不定的样子。

〔4〕逝：往。

〔5〕不瑕：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