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任朝官与再寓扬、宣二州(835—841)
杜牧于大和九年(835)离开扬州至长安任监察御史,从此结束了他前后八年的幕吏生涯,开始了两任朝官与再寓扬、宣二州的时期。从33岁至39岁,本是人生建功立业的最佳阶段。然而对杜牧来说,政治上无出路、思想情绪苦闷低沉,生活迁转流寓不定,是这一时期的特点。
诗人到长安时,正是震惊朝野的“甘露之变”发生的前夕。当时朝中宦官飞扬跋扈,挟制着皇帝,而为唐文宗所宠信的李训、郑注等也专擅朝政。朝中矛盾重重,宦官与权臣互相倾轧,时时都有爆发一场恶斗的可能。杜牧的好友李甘、李中敏都刚直敢言,嫉恶如仇,颇有气节,他们皆仕于朝,对宦官仇士良和李训、郑注均极为厌恶。这年七月,李甘因反对郑注任宰相,声言要当廷撕毁诏书,被贬封州司马,旋即死于贬中。杜牧遂移疾洛阳,为监察御史分司,以示不与宦官权臣同流合污。朝政的黑暗与险恶,已使诗人思想上颇为苦闷,而其弟杜顗所患严重眼疾,又使诗人不得不于开成二年(837)春告假百日,迎眼医石生同赴扬州,为其治病。因假超百日,依例去官。秋末,又应宣歙观察使崔郸之辟,携弟往宣州,任团练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直至开成四年(839)春,诗人方又离开宣州,经浔阳赴京任左补阙、史馆修撰。诗人这次已是第二次留寓扬州、宣州了。因朝中黑暗,自己已弃朝职,又有病弟及家中生活的拖累,杜牧心情抑郁,情绪低落。他曾在《大雨行》中对比了两次游宣州的不同心情,说“大和六年亦如此,我时壮气神洋洋”;而“今来阘茸鬓已白,奇游壮观唯深藏。景物不尽人自老,谁知前事堪悲伤”。回朝后,杜牧迁膳部、比部员外郎。但开成五年(840)冬,又因弟眼疾加重,杜牧乞假赴浔阳,打算与病弟一起西归。至次年七月,弟留蕲州依堂兄杜慥,杜牧这才又回到京城。
这一时期尽管诗人有意疏离由宦官权臣把持的朝廷,在政治上较少积极作为,但他对黑暗血腥的朝政仍有揭露与批判,对李甘、李中敏等刚直而遭迫害的士人又予以同情与赞颂,《李甘诗》、《李给事二首》等即是这样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诗人两首脍炙人口、每为评家述及的《张好好诗》、《杜秋娘诗》,均作于这一时期。这两首长篇古诗,并非某些人所说“风情不浅”的艳情之作,而是借不幸的女子“以叹贵贱盛衰之倚伏”(贺贻孙《诗筏》),其中不仅有“女子固不定,士林亦难期”的身世命运之叹,而且也含有诗人对不幸妇女的深切同情。不可讳言,诗人虽也有涉及艳情的诗句,但一般来说其格调比较高雅,而并非纤艳淫靡之篇。因为淫靡之篇是诗人所反对的,这在他同期所作的《李府君墓志铭》中,即有明白的表示。他借李戡之口,指责元、白某些诗“纤艳不逞”、“淫言媟语”,其实也正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杜牧在这一时期中到过的地方较多,因此题咏与写景之作较前为多。留下了不少颇具艺术魅力、又具个人特色的名章佳什,其中尤以律绝诗更为突出,如《润州二首》、《洛阳长句二首》、《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汉江》、《途中作》、《题元处士高亭》、《题乌江亭》等。他的律诗清丽俊爽,风华流美,又拗折峭健,各具风韵。绝句则多蕴藉婉转,题咏及咏史之篇又好异于人,喜用翻案法。最著名的如《题乌江亭》诗的“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题商山四皓庙一绝》诗的“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等,都从历史事实的反面着眼,提出自己的看法。这样虽不免有出奇立异之处,但却如吴旦生所评,乃“在死中求活”,“跌入一层,正意益醒”。这一手法在此后他的咏史之作中仍可见到。一般说来,杜牧这时期的绝句较突出的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蕴藉婉转、轻倩秀逸,如《题禅院》的“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题元处士高亭》的“何人教我吹长笛,与倚春风弄月明”;另一种则是以议论见长,这多表现在咏史、题咏诗中,如《题横江馆》的“至竟江山谁是主?苔矶空属钓鱼郎”,《和州绝句》的“历阳前事知何实,高位纷纷见陷人”等。
概而言之,这一时期诗人多次出入朝中、流寓各地,在政治上少有建树,且思想情绪较低沉,并萌生了“江湖酒伴如相问,终老烟波不计程”(《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归宣州因题赠》)的隐逸念头,但在诗歌创作中诗人却取得了更突出的成绩,艺术上更为成熟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随着会昌二年(842)的到来,诗人又离开朝廷,外任黄州刺史。这标志着他这一时期的终结,他的政治生活和文学创作又出现了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