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①。舞困榆钱自落②，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③。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④。渐酒空金榼⑤，花困蓬瀛⑥。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⑦。凭阑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⑧。

①飞燕句：燕踏落花。杜甫《城西陂泛舟》：“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

②榆钱：榆荚。《本草纲目·木部二》：“榆树当春未生叶时，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呼榆钱。”

③小秦筝：一种弦拨乐器，相传为秦人蒙恬改制，故名。

④珠钿翠盖：是古代贵族妇女及其车马的装饰，这里代指妇女。珠钿，以珠宝制成的花朵状首饰。翠盖，古时以翠鸟羽毛装饰起来的车盖。玉辔红缨：精美的马具，这里代指游冶的男子。玉辔，饰有玉石的缰绳。红缨，勒于马腹两侧的红色革带。

⑤金榼（kē）：金质的酒具。此处泛指华美贵重的酒具。

⑥蓬瀛：蓬莱、瀛洲，传说中的海上仙山。

⑦豆蔻二句：化用杜牧《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以及《遣怀》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句意。

⑧芜城：指扬州。北魏南侵及南朝宋竟陵王刘诞之乱时，城邑遭两次重大破坏，遂至荒芜。南朝宋鲍照曾作《芜城赋》以哀之，后世因名芜城。

这是一首春日游赏抒怀之作。作者在《与李乐天简》中曾称自己于元丰二年己未（1079）岁暮，自会稽还乡，时至扬州游玩。从词中所描写的景色以及“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等用语来看，这首词极有可能就是秦观在次年春天游历扬州时所作。

开始三句，写出游时的景色。这三句写景，用语轻便自然，所描绘的景色也是清新明丽。对雨后天晴特别的敏感，是秦观诗词的特色之一。在很多词中，他都撷取这样的意象，著名的《春日五首》（其二）中“一夕轻雷落万丝”即是如此。由此我们不难想象作者确实是一位细心观察的多情者。接下来直到上片结束，具体描绘在这阴晴变化中的景物以及人物的活动，形成一个清丽的画面。先是景物，由“古台芳榭”，而“飞燕红英”，而“榆钱”、“秋千”，而“绿水平桥”，由近而远。这组景物，平远取景，富于层次。紧接着是人事活动。朱门映柳，是绘其色；山平水远，是状其貌；秦筝缭绕，是绘其声。虽不见人影，不闻人声，而此大好春光之中人们的自适自得、悠然闲适，却是可感可知。

下片抒情，以过片“多情”二字点明。“行乐”由朱门秦筝引发。“渐酒空”则是词人触景所思。“渐”字领起两个偶句，逗出由“晓色云开”到午后“花困”的时间线索，不着痕迹。“豆蔻”二句，存绮艳之思，更含迟暮之感。暗示出春游人之意绪，已随着时间的推移，由清晨的喜悦发展到此时的意阑兴尽、倦怠无聊。最后三句，写日暮独下芜城的寂寞之感，就显得十分自然了。词情从因秦筝而起绮思，由歌舞而悟人生短暂，到独自凭栏而情绪低落，过渡可谓自然。

总体上讲，整首词都是以意境淡远、意兴悠然见胜，士大夫之悠然闲旷、自适自得与点滴无聊甚至莫名愁绪相纠缠，如轻云游丝，飘荡其间却把握不住。此词抒情所带有的不确定性或者说模糊性，充满朦胧美感，增加了艺术魅力。“春随人意”与“多情”等词句，正是理解本词的关键词汇，也是把握词人感情的重要线索，应仔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