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酒肆留别①

风吹柳花满店香②，

吴姬压酒劝客尝③。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觞④。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①本诗当作于开元十四年（726）春，时李白由金陵向广陵。金陵：今江苏南京。广陵即今江苏扬州。

②柳花：即柳絮。

③吴姬：吴地美女。金陵属吴，姬，此指酒店侍女。压酒：榨酒。唐时无烧酒，以粮食酿制后取酒酿上糟床压榨取汁即为酒。

④觞：大酒杯。

好诗往往有不可言究者，说不清那句好，或者整篇好在哪里，但读来却味之不尽。本诗即一例。有人称赏“请君”二句之比喻新奇，但这绝非李白首创，远的不说，梁代范云的“沧流未可源，高帆去何已”（《之零陵郡次新亭》），阴铿的“大江一浩荡，离悲是几重”（《晚出新亭》）均已先其着鞭。又有人称起二句佳，尤其是“压酒”的“压”字。其实，压榨取酒汁为古法，后人看来新奇而已，以“压酒”入诗文，可举出很多来。说不出好在何处，但既要评析，就不能不说。我说这诗的好处就在于“自在”二字，而“自在”便是吴越民歌的精髓。李白正以其赤子之心得此精髓。“欲行不行各尽觞”，是人人可能身历的情景，作意去描摹，肯定写不好，就这样直说，便写尽了相对无言只将离酒猛干的离别人心肠。这一句是主题。写活了这一句，前后通盘皆活，虽然都是平常的句子，但平常就好，即时即地的风光，顺手拈来，以直白白的民歌风道出，于是暮春三月吴地的媚丽景色，襟带金陵的大江流水，都似乎为行人挽留，牵动了他的心。

诗不能不“做”，却不能太做；把“沧流未可源”翻成“别意与之谁短长”，用“压”字，不用“榨”字，在取象、调声上都有此作用，也加重了民歌风，但做到这一步就行了，再多，便会损害了“欲行不行各尽觞”的自然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