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基罗夫斯基货场-一个孤独的中国人
这天晚上,我下了班和吴哥打过招呼后,就去网吧上网了。在大连这段时间,我偶尔会来网吧玩一会儿。这家网吧在小区里面,距离不远。开好机后,打开QQ见李丹也在线,这时她主动找了我。
“米宏,你在大连怎么样啊?”
“呃,你怎么知道我来大连了啊?”
“呵呵,你忘记了?我会算啊!”
“呵呵,你可真会算,是的,来这里3个来月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叫米红?”
“宏!!!”
“呵呵,我当然知道了,厉害吧?!”
“厉害厉害,我打错字了,抱歉!”
“抱啥歉啊,自己的名字都能打错!!呵呵”
“呃,贼个,那个什么,你挺好的?”
“呵呵”
“挺好的!听说你又要出国了!!”
“是吗?你哪里听说的?我还不知道呢!真的假的?”
“这个嘛,要看你怎么感谢我了!呵呵,要是消息准确你要奖赏我呦!”
“成啊!没问题,要是真的,出国了,我请你去吃俄餐!”
“好啊,不许反悔哦!”
“好滴!那你忙,我玩一会儿了...”
“哎呀!,好吧,你玩什么?”
.....
我并没有回复李丹,因为我要玩《英雄无敌四》了,这款单机游戏是我那些年非常喜欢玩的游戏,每到一个网吧上网,我都会打开游戏文件夹,找找有没有英雄无敌四,发现没有后,都会觉得很失望。不过我对游戏并不上瘾,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电脑,而去网吧上网又要花钱。
果然如李丹所言,两天后,我接到了绥芬河的通知,让我出国。临行前,吴嫂找我说,吴哥并不希望我出国,希望我留下来,但是又不能耽搁我出国,锻炼语言,所以吴哥很难过。
我很感激吴哥吴嫂对我的照顾,也感谢吴哥的挽留。但是我有自己的理想,我希望能出国历练,尽快把俄语练好,将来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翻译,而不是现在的“小翻译”、“小孩儿”!
我收拾好行囊,从大连坐火车到了绥芬河,然后从绥芬河坐火车到格城,一路并无任何值得记述的事情,就不过多叙述了。
到了格城后,刚刚出站就看见看一辆黑色的高档吉普车停在广场上,从车里下来了两个我熟悉的人,是小老头瓦西里·米哈伊洛维奇的两个年轻的保镖。他们是专门接我去列索的,据说是妮娜(李丹)安排的,这个还真出乎我的意料,也省去了我许多的旅途劳顿。
一路无话,到了列索城外的GAI(国家汽车检查局,俄文是“ГАИ”)站,交警将我们的车子拦了下来。一名脖子上挎着冲锋枪的交警走了过来,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
“操,这帮杂种,这次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开车的小伙儿说道,他叫做彼得。
“这帮狗样娘的,就知道要钱,看我怎么教训他们”另一个小伙儿说道,他叫做费佳。
费佳将车窗放下,一脸不屑地说道:“干啥?!”
“例行检查,请出示驾驶证和护照!”持枪警察见费佳很嚣张,双手握紧枪把,一脸警惕地说道。
“没带,忘家里了!你们怎么竟事!”费佳说道。
“请出示驾驶证!下次记得带上!”持枪警察见费佳气焰如此嚣张,又开的这么好的车,心里也有些紧张,可能是担心他们上头有人罩着,并没有强求他出示护照。
“诺,给你,过来拿!”彼得掏出驾驶证,并没有递给警察,而是让他绕道驾驶室的窗口去取。
持枪警察强忍一脸怒意,然后对站在我们车子左边的另一名警察说道:“沃娃,去检查下驾驶证!”
叫做沃娃的警察查看了下驾驶证,没问题就还给了彼得。然后持枪警察见我在后座坐着,就又过来检查我的护照。我肯定不会有彼得和沃娃嚣张,于是乖乖的掏出证件给警察检查。警察看过我的护照,一切正常,就放我们走了。
“狗娘养的!你看那个狗娘养的样子!”彼得得意地笑道。
“就是,这次让我们给整惨了!就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费佳说道,然后回头嗔怪我道:“你为什么给他看护照?!”
“我...他是警察啊!”我一脸尴尬地嘀咕道。
到了列索老头儿公司总部后,陈姐接待了我,同时这里还有李健仁和王晓光,张阳,他们几个人也是暂时在这边等着公司的派遣。
然后我去见了“老头儿”。我在大连的时候见过一次老头儿,他的长相并不出奇,但是由于他的身份高贵(大老板),所以气场很足。
“去见头儿”一个老头的保镖过来叫我进去。我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从眼角的余光中看见了他别再衣服里边的手枪。
我打开老头儿办公室的门后,见办公室里坐着几位类似于高管的人物。老头儿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道:“过来”。
这声音并不像是命令,虽然声音不大,却显得很威严,不怒自威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俄罗斯资本家的做派吧。
“你到了那里做好分选的工作,柞木、水曲柳、椴木的出口材、刨切材、旋切材的选材”老头儿指着一张纸,让我看。
“嗯哼...!”我不停地应和着。
“白松的刨切材,哦,不对,白松没有刨切材!”老头儿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和我说话,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不知道是应该回复还是不回复。
“萨沙,你是不是把我们的柞木卖便宜了?”忽然老头提高嗓门问向下面坐着的几个老头儿中的一个。这声音似乎是在质问,声音确又不是很高,但语气确实是在质问。
“是的,是的,米沙,是我的错!”下面一个叫做萨沙的老头儿回复道,他明显很紧张,就像小学生承认错误一样。可见这个这个老板确实很凶,别看他现在看起来很平静。同时我也知道了这个老头子的名字叫做“米沙”,竟然和我同名,不过我一定不能叫他“米沙”,而是“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
后来我被那个叫做萨沙的老头儿开车带到了基洛夫斯基的那个货场,就是王晓光先前待过的地方。而此时他却在列索总部的办公室舒舒服服地上着班,做着他所谓的财务工作。据说是他和金峰诉苦,说自己是会计,却住在那么个小瓦罐房里人不人鬼不鬼的。金峰当然是心疼自己的这个小兄弟了,然后就把他调到了列索。当然,接替他的人就是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了!
此时正值7月底,天气炎热,雨水较多。这天正好是个阴雨天。车辆在山间的公路上行驶着,我坐在副驾驶上。透过雨幕向外望去,前方的青山被雨雾掩映着,时隐时现。雨大时,甚至雨刮器都来不及刮掉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我脑海里回忆着基洛夫斯基货场,盘算着,到了那里要按照老头儿的安排开展工作。
一个多小时后,吉普车停在了基洛夫斯基货场的门口。从门卫室里走出一个俄罗斯老太太,她是柳芭阿姨。柳芭阿姨热情的接待了我,而那个萨沙经理把我放下后就开车走了,临走时他还严肃地对我说道:“选出口材!”。
柳芭阿姨把我带到了3月份我从山上回来时住过的瓦罐房,当然这里我也是了解的。这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货场已经下班了。整个货场就只有我和那个柳芭阿姨了。我中午在列索吃的比较多,这会儿还没有饿,于是我放下了东西后,去查看了下整个货场。
在瓦罐房的后面是一个水塘,里面有鱼,甚至旁边还放着鱼竿,只是此时没有人钓鱼。这水塘呈圆形,直径有15米左右,水塘的中间还长着一颗柳树,柳条垂到水面,树上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似乎在互相发出警报:“这里来了个陌生人”。
由于是淡季,货场里也并未储存太多木材,只有一些柞木和水曲柳,并无其他木材。在货场的西面尽头是火车道线,这里装的车皮就是通过这些道线甩进来的。
在货场的北面是一片垃圾堆场,主要是一些烂木板,废钢铁等,都是货场运营所产生的。而货场南面则是一片铁丝围栏,这里主要是堆积的木材。东面是办公室还有我住的瓦罐房。整个货场并不是很大,我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一圈,来到了门卫室。
“ТётяЛюба,выужемноголеттутработаете?”我走进门卫室,见柳芭阿姨在织毛衣,看着门卫室里的一台很小的黑白电视机,我开口问道:“柳芭阿姨,您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了吗?”。
“Нет,неоченьмного, 4 года.”柳芭阿姨边织毛衣边透过鼻梁上卡着的银丝老花镜看了我一眼说道:“不多的,差不多4年了。”
“АтыМиша?”阿姨和我搭着话,手上的工作并没有停,问道:“你叫米沙吗?”
“Да,менязовутМиша!”我回答道:“是的,我叫米沙!”
其实我来找柳芭阿姨的目的并不是想和她闲聊,而是想了解下,平时王晓光在这里时都是怎么吃喝的,怎么工作的。
柳芭阿姨讲道,王晓光在这里4月份就走了,而他之后宋伟也来了一阵子,后来也回国了。在宋伟之后李斌来这里做了1个月也走了,刚刚离开不到10天,紧接着是我就来了。他们吃喝是列索总部给伙食费,正好,我来的时候领了一个月的伙食费,每天150卢布。不过这150卢布每天其实针对一个人来说并不富裕,甚至是很少。
平时买食物都是坐着报关员伊万诺维奇的车去村上的商店买的。而平时的工作主要是检尺和监装这两样活,比较轻松,而且货也不多。
在了解了大概情况后,我也疲乏了,就回到了瓦罐房想睡一觉,主要是柳芭阿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而我也困倦了。
瓦罐房里并不是很脏,因为刚刚李斌才走了十天。乱蓬蓬的床上胡乱放着一套被褥,看起来很久没有洗了,上面有一些圈圈,显得比较脏。从房顶垂下来一张蚊帐,夏天可以不被蚊子烦扰。在地面的中间是一个小铁炉子,炉子的左侧是一张桌子和两侧的长条凳。靠里面的长条凳后面里放着一个木架子,可以放些东西,这些我在上一章中讲过。
这时已经是晚上7点了,而国内时间才4点多,由于处于同一纬度,所以此时远东的天还很亮。我有些饿了,就从包里拿出在国内时买的卤鸡爪子啃了起来,这是最后一个。啃完了还是觉得饿,可此时又没有吃的,也不知道村子上的商店在哪里,于是我也只能饿着肚子躺下了。
我躺了五分钟,心里一直嫌弃着这床被褥,于是想起来之前从山上下来时放在这里的被褥。我起来找,在角落里看见了之前我的被褥,还原封的放在那里,只是被压在了一件破旧的沾满树油子的羽绒服下面。我用上了自己是被褥,这才安稳的睡下,虽然此时肚子很饿。
由于昨晚没有进食,清晨我便已醒来,感到腹中饥饿难耐。我看了眼手机,5点多了,国内时间才2点多,外面已经天还没亮,于是我忍着饥饿,强迫自己继续睡。后来迷迷糊糊中听见几名妇女从瓦罐房后面走过,其中有个女人说道:“米沙还在睡觉呢吧?”,另一个声音说道:“年轻人,不睡够是不会醒的。”
我暗自苦笑,心想:“老子早就饿醒半天了”。
我看了眼手机,此时已经是早上8点了,也该起床了,刚刚的几个人我猜应该是女工长达尼亚、检尺员阿尔宾娜,可能还有门卫柳芭阿姨。
我起来后,来到办公室的后屋,找了个大铁盆,在水缸里舀了点水,胡乱洗了把脸,刷了牙后,来到门卫室。没见到柳芭阿姨,这时坐在这里的是另一个阿姨。原来一共有四个阿姨在这里工作,每人在这里工作一整天,四天一个倒班。今天的是安娜阿姨,她是一个比柳芭阿姨稍显年轻,但也有50岁的高个子阿姨了。
与安娜阿姨聊了两句后,我听见了女人们从后门进来的声音。我走过去主动打招呼,来人正是女工长达尼亚和检尺员阿尔宾娜,我上次在这里时见过她们,她们也都很热情。在寒暄过后,我来到了办公室,在据说李斌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由于刚刚来也没什么事,我坐在这里发呆,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直叫。
“米沙,你吃早饭了吗?”达尼亚问道。
“昨天的晚饭我都还没有吃!”我苦笑到。
“哦,肯定的啊,你昨天来的那么晚,也不知道商店在哪里!”达尼亚说道。然后她起身叫我和她一起走。
她带我来到厨房,指着桌子上放着的饼干和茶叶,让我简单喝点茶,填填肚子,说一会儿报关员伊万诺维奇来了,可以坐他的车去买吃的。原来这个伊万诺维奇平时会开车带着她们通勤的,他的油钱是报销的。
我回到瓦罐房,拿出自己带的杯子,回来后从一盒茶叶中拿出一包,泡了杯红茶,从桌子上的糖罐里取了两勺白砂糖放进去,拿起饼干就着吃。吃到嘴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抖了。没想到自己两顿没吃,竟然已经饿成这样了。
吃完东西,我感觉整个人都好多了,虽然我依旧没有吃饱。这时院子里驶过来一辆车,汽车是蓝色的,虽是四座,却只有左右两扇门,想坐到后排,必须要把副驾驶移开。车上下来个穿制服的人,我以为是警察来找事的,但是他却从后排座椅上拿出一个婴儿车,里面有个孩子。原来他是阿尔宾娜的老公,是在海关上班的,所以穿着像警察一样的制服。他是来把孩子带给阿尔宾娜照看的,他今天有事。
达尼亚和阿尔宾娜在逗孩子玩,阿尔宾娜的老公开车走了。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她们逗孩子玩,那孩子才一两个月大,甚至还不会翻身。
达尼亚是个有着亚麻色头发,身材高大臃肿,臀部异常肥大且高高翘起的中年妇女。做惯了工长的她说话干练利索,且有威严,因为她是这里除了经理科斯佳最大的官了,而科斯佳也很少来这里。
阿尔宾娜是有着一头红色秀发,身材不高,却丰满性感的年轻女人。她热情奔放,开朗大方且妖娆。虽然她外表很放荡,且总是很欢快,但她其实很善良,这个可以在后面的故事中体会到,我们先继续往下讲。
女人们逗够了孩子,也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闲聊起来。现在是淡季,也没有货来,所以她们现在很清闲。我坐到孩子跟前,假装逗孩子玩,然后从钱包里偷偷拿出了100卢布塞进了孩子的衣服里。为什么偷偷放呢,主要是想着,自己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好像应该给点钱,因为在老家时,那些长辈们第一次见到哪个孩子都是给钱的,甚至因为给钱还经常撕吧起来,一个真给,一个假惺惺地不要,在撕吧一阵子后,还是会把钱收下。有时撕吧的太凶,会假戏真做,甚至不小心挠破了手的事情都时有发生。而我不知道在俄罗斯是不是也兴这一套,万一兴的话,我担心粗壮的阿尔宾娜会把我撕吧趴下,所以我还是偷偷地把钱塞进孩子胸前的衣服里吧。
后来阿尔宾娜抱起孩子时发现了这100卢布,她猜到应该是我放的,因为她看见我在孩子面前蹑手蹑脚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这是中国的习俗,第一次看见同事的小孩子要给钱的,阿尔宾娜则高兴的收下了我给孩子的礼物,看来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在九点多时,报关员伊万诺维奇开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来了,大概他一般都是这个点儿来的。他进来后就主动和我握手问候,并和大家一一问候,不过他这个老头儿很少说话,坐下来,在一台电脑上玩起了扑克牌的游戏。
“Чай,кофеготовы!”安娜阿姨走进来说道:“茶和咖啡都准备好了!”于是其他人都去厨房喝茶喝咖啡,吃吃喝喝起来。
在后面的日子里,我发现,原来每天上午9点多时,这里的门卫阿姨都会给大家准备好咖啡和茶。说到门卫阿姨,这里一共四个阿姨,有昨天的柳芭阿姨,今天的安娜阿姨,还有一个小个子的娜塔莎阿姨,以及伊拉阿姨,还有伊拉阿姨走后的另一个年龄不是很大的却奇丑无比的伊琳娜。那么这个伊拉阿姨为什么走呢?是这样的,一天早上我起来后,娜塔莎阿姨突然走过来问我道:“米沙,你昨晚来前屋了吗?”
“没有啊!我一直在睡觉”我很诧异地说道。娜塔莎阿姨便不在说话了。在达尼亚工长和其他人来了后,我才知道原来是昨天夜里,这里的一大桶柴油被盗了,而昨天夜里值班的是伊拉阿姨。虽然柴油丢了,但是门确是锁着的,而每天交接班的时候,接班的阿姨都会核对物资的。所以这桶柴油的丢失一定是与伊拉有关,况且这个伊拉的人品极差。
这个伊拉年龄大概在30岁左右,虽说人长的又胖又丑,但是人品却也更差!她有个女儿,年龄在14-15岁的样子,据说她会教唆自己的女儿和别的男人睡觉,来换取嫖资,而且她的女儿还吸食大麻,酗酒吸烟。伊拉曾从我这里借了100卢布,没有还给我,甚至理直气壮的不还。伊拉丈夫的身体有病,不能干活,也许她们也是迫于生活的压力才变成了那样的人。
最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是解雇伊拉,但是并没有追究那桶柴油,虽然伊拉听到被解雇的消息后痛哭流涕,但这也无济于事......
后面的日子里,两天左右我会请求伊万诺维奇开车带我去商店买些日用品。在这个地方也不会太多可吃的东西。商店里有小袋儿的大米和白面,一袋米一般可以吃5天左右,一袋面一般能吃的长久些,主要是做面食太麻烦。蔬菜主要有大头菜、西红柿、胡萝卜、洋葱、土豆、黄瓜、鸡蛋等。猪肉我很少吃,一般这里也没有新鲜的猪肉卖。有时我也会从当地的农民那里买些蔬菜。
有一次,下午4点多,此时天还很亮,因为国内时间才一点多,而两地处于同一纬度,所以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8月初,在远东虽已经是下班时间,但是硕大的太阳却仍然挂在天边。瓦罐房里被晒的像个蒸笼,没法在屋里坐着。我去水塘边拽出了我下的渔网。这网是我用一个网兜做的,里面放了一块面包。网兜的缝隙中插着十几条比手指长些的小鱼,显然它们是拼了命想往里钻,要吃面包,却被夹在上面动弹不得。鱼都不大,比拇指大些,但对于每天只有150卢布生活费的我来说确实难得的补充蛋白质的机会。
我将网来的小鱼清洗干净,准备一会儿就下锅炖了。这时从栅栏外走来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对我叫道:“米沙,你过来看看!”
我并不认识这人,而且我也才发现,原来在栅栏外的一片小树林后竟然掩藏这一个学校,学校的后面是村庄。
“你是谁?你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老头给我看一个破旧的水桶,在水桶里竟然有7-8根旱黄瓜,个头还蛮大的。
“送我的吗?”我问道。其实我心里立马就明白了,这个是一个酒鬼,想用自己家里种的,或许是从哪里偷着摘来的黄瓜换点钱好去买酒。
“不不不,这些你看给我多少卢布好?20卢布吧!”老头儿满眼冒着金光,伸出沾满泥土的手,笔了个剪刀手给我,其实是代表20卢布。
我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老者。他长的干瘦,显然是由于营养不良以及长期被酒精侵蚀所造成的,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很精神。干瘪的脸上胡乱长着干瘪的不协调的五官,同样干瘪的眼睛,被大大的眼袋兜着,不至于掉到地上,但那双沧桑的眼睛却深邃有神,咕噜咕噜直转,里面充满了一种东西,我搜肠刮肚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两个字来形容,精明!然后又蹦出一个次词,就是狡猾!酒鬼式的狡猾!
这人上身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亚麻布短袖,下身拖着一条有几个破洞的短裤。同样干瘪的一双腿好似两根筷子,支撑着瘦弱的身体,就好像用两根竹签子穿着的烤鸡翅,在腿上还有几道划痕。他一边和我交流着,还一边左顾右盼,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我心想,这多半是偷来的,不再想买他的黄瓜了。但是转念一想,这黄瓜确实不错,我此时也正好缺少蔬菜,而且这也许真是他自己种的,反正买了吧,也不贵。
“10卢布!多了一个卢布也没有!”我坚定地说道。虽然他长相可怜,但是我并不会因为这就大发慈悲,赏他50-100卢布的,因为我这个二十啷当岁的人也正在为生计而发愁。虽然公司每天给150卢布的伙食费,但是这点钱对于一个小伙子来说根本就是不够的,如果是3-4个人一起搭伙的话,就会好很多。
“好好好,行,10卢布给我,这些黄瓜给你!”老头儿抽笑着,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来接钱。然后把破桶里的黄瓜通过栅栏的缝隙倒在了草地上。
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卷在一起的几张卢布,正准给抽出一张10卢布面值的钱给他。只见他两眼紧盯我的卢布,这让我很不自在,于是我背过身去,一只手迅速地拿出10卢布塞到了他手里,然后另一只手立刻把剩余的几百卢布塞进口袋里。
“谢谢!谢谢!下次要吃什么蔬菜找我!”老头满意地接过钱,脸上挤出些许礼貌的微笑,向我致谢。而一只手尝试着把钱放进短裤上的口袋中,可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地把手插进去,最后嘴里骂骂咧咧的作罢,转身消失在栅栏外的小树林中。
我从瓦罐房里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把黄瓜装进了袋子。一共8只黄瓜,最大的有17-18公分长,最短的有6-7公分长。这些够我吃一个礼拜的了,我满意地把袋子拎近屋内,放在了长条凳上,用一个破抹布盖住了。
晚饭我把网来的小鱼和从商店买的土豆一起炖了,煮的米饭,吃了一根黄瓜。小鱼的味道还可以,就是有些许的土腥味,晚饭后,我的肚子痛,跑了几次厕所,后来我就在也没敢吃那池子里的鱼。
在基洛夫斯基货场的前期就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俄罗斯人也就基本上是达尼亚工长、报关员伊万诺维奇,费斯手瓦列拉偶尔来一次,卸车货,主要现在是淡季,货很少。除了他们还有一个装车工费佳,这是个瘦弱的小伙子,年纪不大,开了一台5000卢布买来的一辆没有任何证件的破旧轿车。
我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坐下来记忆单词,偶尔来一车枫桦或者柞木,就和达尼亚工长一起检尺。达尼亚前面说过,是个40多岁的女人,长的人高马大,最突出的是她那俄罗斯中年妇女所特有的高高翘起的肥硕的臀部。我想她那身材和她的饮食习惯是分不开的。她一般会坐报关员伊万诺维奇的车来上班,所以上班不会太早。如果有货来了,就叫上我一起去检尺。没有货时,她会坐下来,做做表格,有的时候干脆用电脑玩扑克牌。在9点半到10点的时候,她一定是坐在厨房里吃东西。通常先是喝点伏特加,就些腌鲱鱼、沙丁鱼或青鱼,以及一些烤鸡和香肠之类的东西,如果没有肉食,就用酸黄瓜佐酒。她一般喝2-3杯25克的伏特加,也不会看出来她喝了酒,之后在喝杯茶或者咖啡,吃些奶油蛋糕、油炸馅饼之类的高脂肪的甜点。
在上午打尖过后,她再次坐下来工作,一个多小时后开始吃午饭。而在下午2-3点的时候会喝些啤酒或者白酒。所以,正是由于她的饮食习惯,造就了她那肥胖的身躯,我想其他的俄罗斯中年妇女在饮食习惯上也大多如此,这样一来,她们给人的印象就是,年轻时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而人过中年后,就都变成了达尼亚的样子了。
我在这群俄罗斯人中间是个另类,也肯定会是个另类。种族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不同(虽然我会讲俄语,可终究是个外国人),生活习惯不同,总之,我有时候和他们的生活格格不入,尽管如此,我依然在努力融入他们。
我平时买食品都是在距离货场不到一公里远的一个小商店里买,商店虽不大,可也能满足小村庄上大部分人的日常消费需求。我一般会在这里买些大米和白面,和一些蔬菜。我会走着去这个商店,如果伊万诺维奇有时间,也会搭他的车。
一日上午,是周末,俄罗斯人都不在,我在瓦罐房里读完了《鲁滨逊漂流记》,我在这里已经读了两遍了,而在国内我已经读过一遍了。这本书是我在国内时买的,由于里面的故事情节非常吸引我,所以我对之爱不释手,再则这里也没有其他带汉字的书籍了。
读完书后,我猛然间抬头发现,瓦罐房内靠东面的墙上竟然长出了一朵黄色的蘑菇。蘑菇已经干枯了,这让我惊讶之余又有些难堪,看来我的屋子真的应该好好收拾下了。
我环顾我的小小的“领地”,印入脑海中的是三个字-脏乱差。开门正对着一个铁炉子,地面上竟是垃圾,炉子左面是一张破桌子,台面又脏又破,右侧的长条凳上立着一个破木头架子。墙上掉了一大块蒙皮,挂在墙上。屋子右边的铺位上凌乱的放着被褥和一些冬季御寒用的脏兮兮的棉袄。整个屋子里一股霉味,让人意志消沉,很不好受,于是我决定,我要改变,先从这个屋子开始。
就这样,我着手收拾我的小屋。我记得在办公室的一个柜子里看见了一大块没用的蓝色带方格子的桌布。于是我将它取来,罩在桌面上,大小正合适,边缘用图钉钉上。这样这张桌子就不在让人看着就烦了。然后我又从办公室找了一本台历,摆在了桌子的一角,虽然台历是去年的,但这并不影响整体的美观。又在桌子的右下角位置摆上了我的《鲁宾新漂流记》和一个皮面的笔记本,这是我从伊曼上山前拿的,已经跟随我好久了,然后下面还放了一本俄文杂志。而在桌子的左上角摆上了一个喷桶,一个空的口香糖罐,还有一些我的护肤用品,虽然我是男人,但那时我还是个小伙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又从门卫那里选了一盆仙人掌放在了桌子的左边,好让屋子里变的有生机。我用彩纸折了几只小船和千纸鹤放在桌面上作为摆设。这样原来脏兮兮的桌子,瞬间变的整洁干净,又有几分文艺气息。
桌子收拾完了,接着是墙面。我找来了胶带,将那块破了的蒙皮粘上,把四周认真粘好,又找来一副画报,上面是某个像是领导人的画像,不是普京,也不是梅德韦杰夫,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这对我并不重要,我只是想用他来遮丑。然后又找了其他的一些图画,替换了原来墙上的几张色情海报。而替换下来的海报我并没有扔掉,是留着冬天时引火点炉子用。
墙面弄好后,接着是木架子。我将多余的被褥和冬天穿的棉大衣叠好放在木架上,然后用一张干净的床单将木架子罩了起来。又把床铺收拾好,被褥叠好。然后我从办公室那个“百宝箱”里又找来了圣诞节和俄罗斯新年,也就是中国的元旦时用来装饰屋子的一些小物件挂在了屋子里,有圣诞老人画像,装饰用的拉花等等。最让我感到得意的就是一个半米高的圣诞树,只是我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瓦罐房实在是太小了。于是我把它摆在了墙角的长条凳上。
这样,我的小屋变得焕然一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霍比特人温馨的小屋了呢。我甚至都不舍得去坐我铺的好好的床铺了,坐在长条凳上,喝着一杯咖啡,欣赏着自己劳动的成果。
我突然感觉自己欣赏没劲,于是我叫来了门卫的安娜阿姨来看一下我的小屋。安娜阿姨看过了,给了我的小屋不错的评价,还夸赞了我几句。这对我尤其受用,把我美得不行。
下午柳芭阿姨来了一次,是给我送猪肉来了。她家今天杀了猪,猪肉卖给了村子上的人,善良的柳芭阿姨也没忘了我,给我送了一条五花肉,还有一段腿骨。看着这些猪肉我很开心,因为猪肉很新鲜。我接过了猪肉,然后让阿姨等一下,我跑回瓦罐房,从钱包里拿出了500卢布递给柳芭阿姨,并一再表示感谢。阿姨面露尴尬,不过还是非常愉快地接过了钱,也向我表示感谢。
我拎着猪肉,美滋滋地进了厨房。晚饭我要做点什么好吃的了,因为来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没怎么好好吃饭,更别说肉了,还是上个礼拜,我从商店买来了一只鸡腿,剁碎了炖的土豆。
我非常严重地意识到,晚饭我一定要好好吃一顿。我先把今晚要吃的腿骨焯水,然后切了一小块五花肉下来,切成了薄片备用。在这期间,我走着去了趟商店。商店里,年轻售货员见我来,放下手里正在吃着的一块奶酪,笑靥如花地招待我。售货员叫做达尼亚,年轻漂亮,一头金发如根根金丝般盘绕在头上,皮肤白皙,眼睛很大,长长的眼睫毛虽然没有修整过,但却非常迷人。她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蓝色牛仔短裤,干练又显身材。她是大学刚刚毕业,暂时没有去找工作,回来帮父母看店的。达尼亚人很好,上次我买菜的时候,她还从篮子里拿出了一个自己家里种的包菜送给我,她说自己经常会送顾客一些自己家里种的蔬菜。
我从商店买了大蒜、洋葱、红甜菜、胡萝卜、土豆、一盒茶叶、一小袋大米和一袋荞麦,还有两瓶啤酒。这些又花了我500卢布,拿着这些东西我快步走回了货场,现在已经是当地时间3点多了,我想抓紧把饭做好,今晚要让自己吃的好些。
我先把红甜菜去皮,切成长条,然后胡萝卜刨成丝,又把之前商店售货员达尼亚送我的包菜切了一半,也切成了丝,洋葱切成丝,土豆切成小块,这样红菜汤(罗宋汤)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
我把切好的五花肉放一些到烧热的锅中煎。煎出猪油后,将有点焦的猪肉扒拉到锅边,然后将红甜菜条放入锅中翻炒3分钟,在将洋葱丝放进锅中翻炒增香。之后放入胡萝卜丝同猪肉和锅中的所有食材一起翻炒,1分钟后加入清水,把焯过水的猪腿骨放进去,放入食盐,还有从冰箱里找出来的番茄酱,扔两片香叶进去,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俄式调料,慢火炖了半个小时,之后把包菜丝和土豆放进去,在炖20分钟,这样我的红菜汤就成了。
当然,在炖红菜汤的过程中我也没闲着。我把剩余的五花肉片放在平底锅中煎,煎出猪油后,把肉盛出。再把土豆条放进锅里慢慢翻炒,等土豆条熟透了后,把荞麦放进油中翻炒,放入洋葱,然后添水没过荞麦,盖上锅盖顿,期间要翻几次,避免胡锅底。随着锅中飘出的荞麦饭的香味,我终于可以吃饭了。
在饭菜出锅之前,我耐心地切了些大蒜,放进红菜汤中,又放入了一点点新鲜的茴香叶,这次终于大功告成了。
我把我的晚饭拿到了我今天刚刚装点过的小屋里吃,就像过节一样,虽然今天只是一个平凡的一天。
吃过晚饭已经当地时间7点了,而中国时间只有4点多,此时正值夏末,所以天还大亮。我在小湖边散步了许久,回想着这有意义的一天。这一天,我读了书,又把屋子装点了一番,还做了美味的俄式饭菜。但是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会是什么呢?形单影只,对是这样的,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下了班或者在节假日,在这个货场里,除了门卫阿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和我说说话。而我又不喜欢和俄罗斯人交朋友,所以即使今天是个非常充实的一天,但总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寂寞,很无聊。
在货场没有作业的时候,晚上是不会开探照灯的,这里是处于乡下,所以夜晚时没有光污染。也许是无事可做,也可能是晚饭吃的太多了,总之我想散步。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电视看,没有电脑玩的环境里,如果不看书,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而我带来的唯一一本书籍,已经被我读过3遍了。
这夜万籁俱寂,繁星闪闪,星夜交辉,夜空深邃浩瀚。从小生长在农村,出来工作后,又有一部分时间待在林子里,所以,对于夜空我是在熟悉不过了。这时天空中一颗火流星划过天际,拖着长长的,转瞬即逝的尾巴消失在了西北面的天际,那是家的方向......
在晚上10点左右的时候,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睡觉,夜里梦见一颗牙齿掉了,在老家,梦见牙齿掉是不吉利的。早上醒来,对于这个梦我并没有过多在意,出了门准备打盆水洗脸。这时早上来接班的门卫伊琳娜对我说道:“米莎,你知道吗?伊万诺维奇死了!”
“啥!?”听到伊琳娜的话,犹如一盆冬日里的冰水,劈头盖脸地浇到了头上一般。
“伊万诺维奇死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伊琳娜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说道。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起了昨晚的梦。我喃喃自语到:“前天下班时他还好好的呢,怎么今天突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