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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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仙女天使

老马得到了鼓励,说话也就流畅多了:“刘主任本来是跟常团长住在剧团家属楼的,由于前段时间剧院翻盖,他们就和常主任住在老干部楼里。但刘主任夫妻都忙于革命工作,事实上都不怎么回家的。刘主任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办公室里,以单位为家,尽职尽责,顾大家而舍小家,是值得我们大家学习的……哈!”

雷副哼了一声,打断老马的言不由衷:“你不要替他打掩护。大部分时间住在单位,那小部分时间呢?是不是住在市委招待所?”

话音一落,哄地一声,像是会议室里突然飞进来一群苍蝇,嗡嗡成一片。

老马嚅嚅地说:“这个嘛,我们就不知道了哈。这是刘主任的私事,我们也是无权干涉的哈。这个嘛,似乎刘主任的老同学,招待所的王连甫所长更清楚一些的。哈!”

任刚忽地站了起来:“我虽然只是一个基层干部,本来没有我说话的份,但还是要说两句,成不?”

王有良和蔼地看着任刚:“共产党是讲民主的,都有说话的资格和权利。言者无罪,小任同志有话就讲么。”

任刚的气势一下子消了,坐了下去,但口气没有软:“我觉得马副主任的话题脱离了工作范畴,有些人身攻击的味道了。刘主任平常住在哪里,似乎不关别人的事。”

老马被任刚这一反击,竟一下子来了斗志,完全不是刚才半遮半掩的态度了:“人身攻击?我说的只是事实的冰山一角,实在是给足了某些人的面子。京剧团的台柱子张志和是怎么离开滨海市的?他的终身残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想这才是地地道道、明火执仗的人身攻击……哈!”

雷副把话头接了过来,直接定了调子:“***时常教导我们,领导干部作风问题,要常抓不懈,时刻警惕。要制止资本主义的复辟,最关键的工作就是提防资本主义糖衣炮弹的攻击。作风出了问题,就一定会产生腐败,这是规律,在我们的建党史上,是有着血的教训的。刘清远同志有没有住招待所,是跟谁住在招待所,这已经不是他个人的问题,这是全市领导干部组织纪律问题,如果有跟其他异性同住的情况,就已经是作风问题,而且是考核该同志是否胜任重要领导职务的原则问题!”

任刚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他感觉到整个脖子里都有凉风在往里钻,顺着脊梁沟直通到屁股底下。

刘田田的一声哭叫,就像是一大堆熊熊的烈火,烘烤到积雪上一般,立刻把王家旺的心给融化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所有的孤儿心灵是相通的吧。随着那个雪球伴着婴儿的哭声而抖动,雪粒从层层包裹上散落,就露出了雪球内刘田田的本来面目。

王家旺二话没说,蹲在雪地里就大哭起来,怎么也止不住了。那狂奔的泪水,就像是开了闸的江河,无法遏制,无法阻挡!泪水已经分不清是咸的还是酸的还是苦的还是甜的,但起码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它是滚烫滚烫的。

这样一个寒冷的雪天,这样一个宁肯自己冻死也要把全身衣服都缠在儿子身上的年轻母亲,这样一个饱受冻饿却大难不死的不足满月的婴儿!

王家旺想起了自己的爹娘。亲娘啊,死了之后还保留着仰首回望的姿势,眼睛里满装着担心和牵挂,那是对亲生儿子的牵肠挂肚啊。在这人世间,有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生死不能割舍?是父子是兄弟是朋友是同窗是恋人吗?他们或许在关键时刻能把生的希望留给你而自己去面对死亡,他们或许会替你去死让你终其一生感恩戴德却无法报偿,但有这样一种感情吗?她把生的机会完全送给你,以自己的生命来做你活下来的保障,却不必让你愧疚更不愿你因此而悲伤,你不必感恩戴德也不必愧疚更不必背上还不清卸不下的感情枷索。只要你终生幸福一生快乐,她就觉得死得其所!有吗?世上有这样的感情吗?

如果有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只有一种人——亲娘!

王家旺就这么放纵自己的泪水,哭惨了枯草哭羞了太阳。三只羊站在身边依偎着他,忘了吃草,那个婴儿也忘了自己的痛苦不再哭泣,睁着两只乌黑的眼珠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在王家旺的记忆里,自从爹娘死去之后,自己就忘了泪水是什么样子,忘了哭泣是孤儿的特权,多少年没有这样哭过了?

想不起来啦……。

不知过了多久,王家旺止住号哭,擦干了眼泪。心里舒服多了。他跪了下来,双手合什对着这道积雪深深的山谷,也是对着眼前这个舍身护子的姑娘。不,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凡间姑娘,她一定是观音菩萨的化身,或者是下凡的仙女——不然的话怎么会有这么一付菩萨心肠?

他诚心诚意感谢这片山谷,是它给了他充实的童年,现在又给了他快乐活下去的希望。自从相过几次亲几次被人无情地拒绝之后,他的心脆弱到一碰就碎,也早就死了。每天苦度岁月之余,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等到年纪真的老了走不动了,就到这个山谷里来,一个人来,连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羊们也不带,就到这块大石头后面,用小石头堆在自己身上,就这么静静地死去,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留心村里少了他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老人,干干净净,就像这漫天大雪,经太阳照射之后,悄悄地蒸发消失,不留下一丝来过世间的痕迹。

现在,这个山谷还有这个美丽的观音娘娘,带给了坚实的依靠,也给了他下半生的希望。没有女人,那又怎么样?没有钱,那又怎么样?人生啊,别的什么都可以没有,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以前啊,我是这些羊的爹,但一茬又一茬的羊养大了,拿到集市上去换粮食吃了,它们也就不会认我这个爹了。现在,我有了真正的儿子了,我是他一辈子的爹,他是我一辈子的儿子。我是这个孩子的爹,这个躺在雪地里的仙女是他的亲娘,那我是有女人的男人了啊,你们全村子里的女人都来比比,能赶上我的女人一半的好看,哪怕一半的一半的漂亮?王家旺啊,这是你亲娘给你积下的大德啊,是她老人家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请观音娘娘送个儿子来陪你过日子的啊!

这就是王家旺的逻辑,也就是他最最真实的想法了。

王家旺把孩子身上包着的羽绒棉袄解开,再把孩子仰着脸平放在里面,牵过那只最大的母羊,从母羊的肚子下面把棉袄的两只袖子向上兜起,在母羊背上汇合打个死结,做成一个网兜摇篮。母羊的肚皮软软地贴着孩子的身子,体温对着体温,使得冻了一通宵的婴儿一会儿就暖了过来,小小的脸蛋上也出现了红晕。

虽然味道有点怪,和自己平常吃的奶不太一样,但对于一个饿坏了的婴儿来说,还有什么可以挑拣的呢?

这是一只刚刚生产过不久的奶羊,奶水充足的很。那只跟在妈妈身边的小羊看见,却不怎么嫉妒,在母亲身边跟着看着,很好奇的样子。

王家旺把孩子安顿妥当,然后前后左右仔细相了相地形,最后相中了远处向阳坡上一棵小树下的地方。轻轻地抱起地上静静躺着的仙女——他的女人,走向那棵小树,把树下深深的积雪清扫开,露出长长的软软的枯草。

就在这里吧。王家旺自言自语着,把女人放在草地上,再拔一捆草轻轻盖在女人身上,再用碎石把女人掩盖住,再往碎石上堆上积雪,一个简单的坟墓就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