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日本社会的原始景象
不知各位读者小时候对日本列岛的形状有没有一种特别的印象?用学术语言描述,这是一个弓形的弧状列岛,但却没有如意大利半岛的“靴子”那样的爱称。这是一个被大海包围的狭窄岛国。据说在约一千几百万年前,列岛从中国大陆分离出来,不再是中国大陆的一部分。
今天的日本由北海道至冲绳县大大小小的岛屿构成,南北细长的日本列岛和西南诸岛(以下用“日本列岛”代表)由东向西倾斜。在距今一万年前的冰川时期,北方的北海道、库页岛与中国大陆,南方的九州与朝鲜半岛,曾经通过陆桥连接。本书所涉及的年代,除去通过陆桥连接的旧石器时代,其余已是跟中国大陆隔海相望了。大海不存在像陆地上的山脉那样的障碍物,一方面容易利用船连接彼此,另一方面也容易被洋流和断崖所阻绝。
处于这样一个地理位置的日本列岛,其社会是如何走向文明的呢?当然,由日本列岛独自孕育的文化也不少,但是在列岛的文明进程中,与中国大陆以及朝鲜半岛的人口和物资的交流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作为工具的铁器、青铜器制品及其原材料的进口,陶器的引进和冶铁等手工业产品的技术革新,直至包括佛教、道教和儒教等宗教和政治思想在内的文化输入,来自大陆和半岛的直接影响简直不可估量。首先可以举出的例子,就是汉字和假名起源于中国的文字。物资、思想和文化是随着人口进来的,人口的流动和交流具有重要的意义。列岛社会走向文明的过程中,外来人口的活动发挥了绝对作用。
从大陆一侧反望日本列岛
稍微换个话题,我们的饮食结构近年来发生了很大变化。战后经济的高速增长带来了国民生活和思想观念的变化,一九九三年稻米产量严重减少之后,面包和面条类食品在主食中所占比重有所增加,稻米所占比重显著降低。但是尽管米饭的食用量减少了,总体上日本人的饮食结构仍然以稻米为主。这种饮食结构的根本就是源自朝鲜半岛的、已经普及的水稻农耕。
稻米的这个问题并不限于饮食结构。守护百姓的森林减少的背景下,在乡村举办的春祭和秋收节上,水稻种植还和祭祀有着深远的关系。但是如果仅仅关注到稻作收获之首穗的敬献供奉,那你就错了,因为在进献给神社的供品中,还包含许多河海的物产(海味)和山林的物产(山珍)。这不仅与水稻农耕,还与绳文时期以后的山珍海味的敬奉有极大的关系。
从国家政治赋予口分田的班田收授制度的重要意义可见,当时的人们已经将谋生的基础置于水稻农耕上了。正确把握日本前近代社会水稻农耕文化的意义很重要。同时,对山珍海味等食材和资源的作用做出正确的评价也很重要。这是因为,虽然在今天的大城市里已经看不到,但是山林与河海的风景,以及其中诸活动所造就的人的心灵状态,越是追溯历史就越具有重要的意义。
大和王权与日本
绳文时期持续了一万多年,基本上被认为是既没有阶级也没有阶层的社会;也有研究者从坟墓式样的差别上,认定这是一个具有某种阶层的社会。然而,仅仅过了数百年,到了以水稻农耕为基础的社会,就产生了政治权力和权力机构。被中国称为“倭人”的集团形成了奴国等国家,不久就产生了“邪马台国”。
本书认为,邪马台国灭亡后就诞生了大和王权。大和王权的第一代君王可以推定为“崇神天皇”,他被称为“始驭天下之天皇”,意思是首次统治该国,时间应该就是四世纪上半叶。“日本”国就诞生于该大和王权。
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都有开国的神话,这些神话中记载了伊邪那歧和伊邪那美二神创造“大八洲国”的传说。所谓“大八洲国”就是日本列岛的本州、四国、九州以及长崎的壹岐、对马等岛屿,但是并不包括北海道和西南诸岛,因为古代日本的统治对象中不包括(虾夷族居住的)北海道和(南岛人生活的)南岛。就是说,当时的“日本”和我们现在的日本国并不相同。
那么“日本”的国号是何时诞生的呢?对此学术界尚无定论。国号产生的时间不清楚,也许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大家很一致地认为可能是七世纪后叶至八世纪初。我认为可能是从七〇一年(大宝元年)制定的大宝令开始,而且七〇二年派出的遣唐使第一次使用了“日本国使”的称呼,对新罗也用了“日本”的名称(参见东野治之《遣唐使与正仓院》等)。
这样,八世纪初便产生了国号“日本”。严格说,日本国建立之前既没有“日本”也没有“日本人”。但是在《隋书·倭国传》中,已经出现了称呼“日本”的意识或想法,在遣隋使携带的国书中倭国王使用了“日出处天子”的称呼。这一“日出处”的说法产生了“日本”的国号。因此七世纪,“日本”的内涵逐渐形成,但是该“日本”与现在的日本是不同的。考古学的时代划分与构成今日之日本的三种地域文化的关系,如表1所示。
古代的研究方法及本书的构成
表1 三种日本文化
本书将讨论旧石器时代到六世纪的日本列岛社会的历史,这个时期的文字史料非常有限,因此,如果仅仅依靠以文字史料为主要研究对象的文献史学,是无法对该时期进行研究的。既然要利用考古学资料,就有必要借鉴考古学研究的成果。日本的考古学属于广义的历史学研究领域,曾有一段时期很不幸地被认为是历史学的“辅助学问”。但是,要研究古代社会,仅靠文献史学是不可能的,还必须综合考古学和历史地理学甚至日本文学等学科方法。
然而,文献史学和考古学在研究对象和方法论上各不相同。考古学以发掘出来的遗物和遗址为研究对象。发掘调查并不是说要把当时的建筑物、生产地、生活用具等全部发掘出来;而且虽然学术性的发掘逐渐增多,但是随着开发而进行的大多数紧急发掘,即使在被认定为历史遗迹的地区,遗址和遗物也都是偶然发现,而其研究的集大成者,才形成为考古学。由于一件遗物的最新出土而完全改变之前的学说,并不足为怪。本书努力吸收了现代最前沿的考古学成果,但是今后因考古发掘而对出土文物的历史性评价发生改变,完全有可能发生。这一点请务必牢记。
本书的目的是为了探明日本社会的基层。所谓“基层”,具体来说就是以水稻农耕为生产基础的农耕社会的形成。为了正确把握农耕社会的意义,首先需要厘清此前列岛的社会状态。本书第一章从“列岛最初的居民”开始,就是出于这个目的。第二章讲了水稻农耕社会的形成。在这一章的叙述中,除了邪马台国部分以外,很大程度吸收了地质学和考古学的研究成果。第三章是大和王权的历史。这一章不是像考古学那样从前方后圆坟的形成来考察,而是从被称为“始驭天下之天皇”的崇神天皇来论述。这一时代岛内的史料极其匮乏,论述大多要依据同时代的外国史料。第四章是六世纪的历史,主要依据《日本书纪》和《古事记》,但是这两本书并非是论述史实的。因为需要对史料做出研判,所以文章可能会略显烦琐,但都属于文献史学的方法,务请包涵。
序言到此结束,让我们马上打开历史的大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