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奈良时代(岩波日本史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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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亚形势与遣隋使

东亚的形势

在朝鲜半岛,高句丽、百济、新罗三国的实力增强,到了六世纪末,国力大增的新罗与倭国开始紧张对峙。

五八九年,北方的隋灭掉了南方的陈,由此,时隔几百年又出现了一个大帝国。隋帝国的出现,对于接壤的高句丽来说是一个严重威胁,这种紧张关系还波及到了百济、新罗以及倭国。

到五世纪的倭国五王倭国五王,中国史书上提到过的五位倭国之王:“赞王”“珍王”“济王”“兴王”“武王”。为止,倭国朝廷一直不接受中国王朝的册封,直到六〇〇年才向中国派遣使节,中间空白了一百多年。试想,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六〇〇年,倭国派出大规模军队与新罗作战。遣隋使的派遣大约与这场战争有关。六年前,新罗接受隋朝的册封,被任命的新罗王在形式上成了隋朝的臣下。因此,攻打新罗,就是与隋朝为敌。倭国为了将与新罗的对立关系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才向隋朝派遣了使节。

最早的遣隋使

《隋书·倭国传》记载:“开皇二十年,倭王姓阿每,字多利思比孤,号阿辈鸡弥,遣使诣阙。”《隋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四十六·东夷·倭国》,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826页。

“开皇二十年”即六〇〇年,“阿每,字多利思比孤”,即“アメタラシヒコ”,意为“天之满足高贵之男子”。看来,当时中国称呼倭国大王(天皇),是将其“姓”与“字”(名字)分开。这时的倭王就是推古女皇。这里使节所回答的“名”不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字”也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暗示着天皇的“通称”。

当使者被问到自己国家的风俗时,他做了如下回答:

倭王以天为兄,以日为弟,天未明时出听政,跏趺坐,日出便停理务,云委我弟。《隋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四十六·东夷·倭国》,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826页。

听到这样的回答,隋朝高祖曰:“‘此太无义理。’于是训令改之。”(于是命令道:“好生教育,令其改之。”)这是对待野蛮人的态度。

倭国使者心中何等耻辱。在隋朝气势恢弘的都城中目睹了另一个世界的高度文明,倭国使者受到的异文化的冲击,其程度之强烈,绝非今天的我们能够想象出来的。

但是,在《日本书纪》中,有关六〇〇年遣隋使的事迹却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日本书纪》里七年之后的六〇七年(推古十五年)七月的条目中,才开始记录与隋朝交往之事。这证明《日本书纪》的编者看到过《隋书》。为什么《日本书纪》丝毫未将六〇〇年遣隋使之事迹记录下来呢?我们不得而知。是因为受到屈辱,毫无成果,便无心记录了吗?

关于六〇〇年遣隋使是何时回到日本的也没有明确记载。包括厩户皇子(圣德太子)、苏我马子等朝中大员们,一定是目不转睛地听取了遣隋使的汇报吧!遣隋使和朝堂要员们所受到的精神冲击,后来成了倭国国家制度改革的出发点。

冠位十二阶的制定

六〇〇年的遣隋使,身着何样服装,如今我们已经不清楚。此前数十年,中国出现了一幅绘有来自中国周边各国朝贡使者姿态的《职贡图》(现保存有临摹图)。百济的使者,被冠、履靴、服装华丽,与之相对的倭国使者,却头缠钵卷、裸足,给人一种野蛮的印象。其实,在绘制这幅画时,倭国朝廷还不曾正式向中国派出过使者,大概这是单凭想象画出来的吧。这个有趣的史料显示出当时的中国是如何看待倭国的。六〇〇年的遣隋使,服装也许会比这幅画上更为整洁吧,不过使者的头上未戴有明确表示他在朝廷所处地位的冠,这一点大概是事实,因为当时的倭国还没有制定冠位制度。

在任何时代的外交活动中,使节在本国地位的高低,都具有重大意义。如果派遣在本国就有着崇高地位之人担任使节,就是向对方国家表示尊重,与此相反,使节的地位越低,就越是表达出对对方国家的轻蔑。

当时的倭国已经有了姓氏制度。所谓姓氏制度,来源于“氏”的起源(追溯祖先来自不同血统的区别),以及祖先在朝中担当的职务,而与本人在朝中的地位高下没有直接关系。比方说,以天皇为祖先而传承下来的“臣”姓氏中的“氏”,未必就比以众神为祖先而传承下来的“连”姓氏中的“氏”更加高贵。大化改新后的684年,天武天皇制定了“八色之姓”(也叫“八姓”):“真人”“朝臣”“宿祢”“忌寸”“道师”“臣”“连”“稻置”。其顺序表明了各氏祖先与皇室的亲疏关系。

《职贡图》描绘的百济使者与倭国使者

遣隋使回国后不久的六〇三年(推古十一年),日本制定了《冠位十二阶》。这种制度的第一步是由原来“氏”的代表者分别代表自己的“氏”族参与朝政,而改变为将冠位授予“氏”中特定的个人,将其作为官吏而录用。然后再根据其功劳获得升迁。

与此同时,日本的外交使节开始头戴相应的冠,明确表示他在本国朝廷中的地位(序列)。事实上,《冠位十二阶》的实行是从四年后的六〇七年(推古十五年)出发的遣隋使小野妹子开始的。他被授予“大礼”之冠前往隋朝。“大礼”是冠位十二阶中的第五位。

小垦田宫与宪法十七条

六〇三年(推古十一年),制定《冠位十二阶》两个月之前,推古天皇移驾新落成的小垦田宫,当年的十二月便制定了《冠位十二阶》。

到了第二年的六〇四年(推古十二年),在小垦田宫举行了元日的朝贺仪式,首次将新的冠位授予群臣。冠位不同,其色彩和金银打造的装饰之花也各不相同,放眼一看,冠位一目了然。

推古天皇落座于小垦田宫正殿的御座之上,被授予冠位的群臣整齐地排列于女帝面前。好一个色彩绚丽的世界。

小野妹子。哥川广贞绘。现藏于早稻田大学演剧博物馆

《日本书纪》记载:同年四月,圣德太子(厩户皇子)“亲肇作宪法十七条”。“以和为贵”为第一条,“笃敬三宝(佛、法、僧)”为第二条,“承诏必谨”为第三条,明确了“君”。“臣”“民”的上下秩序,构建起了新的国家制度的基础。从宪法十七条的内容来看,其并非从神话,而是从来自大陆的政治思想和宗教中追溯大王(天皇)权威的根源,其中包括佛、儒家与法家。也许这与六〇〇年的遣隋使事件中,隋帝曾对日本遣隋使的说明下达过“此太无义理”的上谕有关。

另外,关于这部宪法,后世有一种说法,认为其很有可能经过了修正与增补。但是如第十三条“诸任官者,同知职掌”一样,这部宪法还包含了极其具体的命令,实施《冠位十二阶》,开创新的官僚制度等,都包含着符合这个时代潮流的内容。

日出处之天子

六〇〇年的遣隋使似乎没有携带“国书”(正式的外交文书),而六〇七年(推古十五年),头戴新冠的小野妹子作为遣隋使出发时,是带有“国书”的。《隋书》有这样的记载:

其国书曰“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云云。帝览之不悦,谓鸿胪卿曰:“蛮夷书有无礼者,勿复以闻。”《隋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四十六·东夷·倭国》,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827页。

隋炀帝对这份“国书”之所以十分气愤,肯定是因为遥远东海小国的倭国之王,竟敢与自己一样,自称“天子”。

在中国,自古以来就对叫作“天”(天帝)的宇宙最高之神十分虔诚,受“天”之“命”者,便可作为“天子”统治天下的政治思想,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如果天子违背天意,倒行逆施,天就会向另外的人降下“天命”,从而诞生出一位新的“天子”,这就是“革命”(天命革新)。当然,在现实生活中,用武力灭掉前朝天子者,就是接受了“天命”之人。“天命革新”的思想,对于抑制统治阶级的恣意妄为发挥了巨大作用。

天命思想就这样成为中国政治思想的核心。“天子”,当然必须是天下唯一之人。虽然事实上,在政权分裂的情况下,存在过多位“天子”分立并存的现象,但作为公认的原则,天下只有一位天子。隋炀帝的愤怒,就是基于这种中国传统的政治思想的背景。

隋炀帝虽然勃然大怒,但第二年的六〇八年,小野妹子归国时,隋炀帝还是派遣了外交官裴世清出使倭国,大概是想背着朝鲜半岛诸国对倭国的情况作一番调查。为了护送归国的裴世清,小野妹子再次出使隋朝时,还带去了八名留学生与留学僧渡海赴隋。其中就有高向玄理、僧旻、南渊请安等人。他们经过长期的留学之后回到日本,在国家制度改革中大显身手。这些情况将在下一章中进行说明。

东方之天皇与西方之皇帝

那封惹得隋炀帝大怒的“国书”,在《日本书纪》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小野妹子第二次被派遣出使隋朝时递交的“国书”在《日本书纪》中却有明确记载。

东方之天皇,敬白西方之皇帝。

这封“国书”是如此开头的,但是否保留着小野妹子递交的那封“国书”的原样,我们并不清楚。编撰《日本书纪》时对原始史料的语句进行变动的例子不胜枚举。例如,会将“倭国”改为“日本”。因此,“东方之天皇”这一称呼很可能是经过改动的。

但“日出处”就是“东方”之意,因天皇曾自称“日出处天子”惹恼隋炀帝,故而避开“天子”“皇帝”的字眼,采用中国古籍中出现过的“天皇”一词的可能性很大。当时隋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们已经无从知晓。《隋书》中,不曾记录小野妹子的第二次使隋,也不曾记录他担任护送裴世清归国的使节、向隋朝进献贡品一事。如果将“东方之天皇”写入原来的“国书”中,很可能这封“国书”不会被受理吧,又或者小野妹子并未向隋朝递交这封“国书”。另外,关于“天皇”这一称呼,究竟始于何时,日本学术界分歧很大。笔者推测,在推古朝与隋朝的外交中,使用的并非是“天子”“皇帝”这样的称呼,而是选择了含义相近的词汇。

对于隋朝而言,只能称倭国的首领为“倭王”。“王”,是中国皇帝册封臣下时授予的爵位(身份的称号有王、公、侯、伯、子、男)中的一种。早在五世纪时,倭国五王请求中国皇帝册封自己为“倭王”,承担拓展天下疆土的任务。与此相对的是,推古朝的倭国大王虽然向隋朝进献了贡品,却始终不愿接受册封,拒绝正式成为隋帝的臣下。

为何隋朝会容忍倭国不接受册封的事实呢?因为此时的隋朝正处于与高句丽的战争状态,对敌国高句丽背后的倭国十分重视。与敌国背后的势力联手,从而牵制敌国,这是国际政治中的惯用伎俩。

小野妹子归国十年后的六一八年,以远征高句丽的失败为转折,隋朝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