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希金抒情诗全集(套装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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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明晨我将持一文钱的蜡炬,

来到神像的前面谢恩:

我的朋友!我还是一个活人,

险些成了镰刀下的死鬼。

萨宗诺夫[262]曾是我的仆役,

彼舍里[263]则是我的医生。

胡子

哲理颂诗

一个骠骑兵笑得好神气,

眼睛瞟着拳曲的胡子,

用手指捻着成卷的胡须;

一个剃光胡子的智叟,

不以为然轻摇着他的头,

对蓄胡子的兵边说边叹气:

“骠骑兵,月光下万物都将衰亡,

就像波浪一浪接一浪,

王朝和世纪一个个消失。

告诉我,巴比伦城墙在哪里?

克里昂[264]平庸的戏剧谁知悉?

时间的长河总匆匆流去。

“把你的胡子卷到耳后边,

洒上葡萄酒和朗姆酒添香,

为自己年轻英俊而得意,

他不用剃刀,只是常常

用买来的染发剂把胡子抹亮,

再用手和梳子把胡子梳理。

“为了不弄乱潇洒的胡子,

要像对待赫沃斯托夫的颂诗,

夜里小心把它包包好,

千万别把鼻子对着枕头,

睡梦中要把它好好伺候,

到早晨再重新把它捻好。

“在迟迟不散的欢乐晚宴中,

在一群头发花白的骠骑兵

和胡子乌黑的好汉圈子里,

快乐的宾客、热恋的情人

在为谁的健康而碰响酒瓶?

为战马,为美人,还为胡须。

“残酷的战斗就要开始,

炮弹在队伍当中炸起,

而你骑在威风的马鞍上,

并没有丧失理智和记忆,

你首先抓住拳曲的胡须,

然后把忠实的马刀高扬。

“为一种奇妙的力量所支配,

你正和可爱的美人儿幽会,

你筋疲力尽——把手伸出去,

在享受淫乐的狂喜之中

任意游走于美人的酥胸,

一只手捻着威严的胡须。

“你神气吧,骠骑兵,可永远记牢,

世上的一切都将瓦解冰消,

泯灭一切的时间在飞驰,

鲜艳的红颜会变得枯黄,

绺绺的青丝会变成秋霜,

暮年将损害所有的胡子。”

致维亚泽姆斯基公爵[265]函摘抄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在闹市里

向往着独自幽居的乐趣,

在远离闹市的地方他只看见

荒野、花园和乡村的民居,

有一片幽静树林的山峦,

有一条小河在奔流的山谷,

甚至于……牧放牛羊的景致!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能和好友们

围桌而坐,直到人静更深,

用俄罗斯人的诗歌嘲笑

那一群斯拉夫派的蠢人[266];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不为农舍

而离开繁华热闹的莫斯科……

不是在梦中,而是清醒时

把自己的恋人抚爱亲热!……

致瓦·里·普希金函摘抄

福玻斯的门徒基督复活了!

上帝保佑靠上天的仁慈

让理性也在俄罗斯复活;

它不知怎么,似乎已消失。

上帝保佑,让普天之下

复活和平与安宁的欢乐,

让那些可敬的科学院院士

都能够从长眠之中复活;

在我们这个罪恶的时代

愿祖先的美德得以复活,

为了和希赫马托夫们作对,

愿复活一个新的布瓦洛——

他是分裂和愚蠢的见证;

和他在一起会有更多的

白银,更多的黄金等等[267]。

那些死亡的散文和诗歌,

可千万别让它们复活。

别让已故的鲍布罗夫先生

复活,他已被置诸脑后,

只配受某些记者的吹捧,

还有已故的诗人尼科列夫,

不安分的赫沃斯托夫伯爵,

所有混迹人间的人物,

他们都写得那么艰涩,

也就是写得又冷漠又费解,

真是不知羞耻又罪过。

致奥兰斯基王子[268]

战场上的炮声早已掠过,

血淋淋的利剑已经砍钝,

死神扇动毁灭的双翼,

在世界上发出威胁的响声!

大功告成……欧洲君主们的

目光奠定了坚实的和平;

强大的攻势再一次用枷锁

将那被推翻的强盗[269]严惩。

他亲眼目睹莫斯科的大火,

世界的灾难已被扫除,

幸福的沙皇[270]穿过的紫袍

覆盖着这被推翻者的头颅。

他黯然走进黑暗的世界;

却突然发动了疯狂的叛乱,

建立了朝不保夕的皇权……

终于倒台,和全世界离断。

一切都静息了。炮火不再飞驰,

不再闪动血淋淋的利剑,

战争也不再扇动双翼,

用毁灭去威胁全世界的安全。

年轻的英雄,我赞美你啊!

你和阿尔比恩的神奇英雄[271]

率领军队投入最后一战,

为波旁王朝的百合花[272]雪恨。

叛军的大炮在你面前轰响,

血染的盾牌在你后面奔忙,

你在战火中有如风暴,

到处放射着荣誉的光芒。

你流下了年轻战士的鲜血,

你身上闪耀着光荣的伤口,

爱情啊,用花冠送上奖赏!

你无愧于复仇勇士的称号。

(片断)

让诗人到处去烧香求告,

百般追逐幸福和声名吧,

上流社会可怕,我暗淡的一生

将从荒凉的小径默默地打发。

让歌手们用响亮的赞美

去祝愿神仙们万寿无疆,

我只轻声歌唱,不让响亮的琴弦

打扰我那幽静的书房。

让奥维德们去歌唱爱情吧,

西色拉女皇[273]不给我安静,

爱神不为我编织幸福的日子:

我要歌唱莫耳甫斯的厚礼——幻梦,

我要教会你们在静谧中安睡,

沉浸在愉快而深沉的梦中。

来吧,慵懒!来到我的幽居。

凉爽和宁静在把你召唤;

我只把你看作自己的女神;

准备好和妙龄贵客做伴。

这里静悄悄:令人厌烦的喧闹

已消失在门外;在明亮的窗上

挂下了光洁透亮的窗帘,

在一向昏暗的壁龛上边,

只透进一片曚昽的日光。

这是我的沙发;快光临我的幽居;

你是女皇,我愿向你归顺。

愿你手把手地教导,一切

都是你的:色彩、画笔和诗琴。

而你们,我迷人的缪斯的朋友,

你们已把爱情的枷锁忘记,

你们当然要宁静的梦乡,

而宁可放弃对土地的统治,

啊,哲人们,我会叫你们惊奇,

如今我要用诗歌的花环

去装点莫耳甫斯的宝座,

我只为你们讴歌安恬。

请你们宽宏大度含笑

倾听这安乐之道——我的诗篇。

在大自然安排的安乐时刻,

在静谧的夜晚,万籁俱寂,

你们是不是每一次都情愿

迷醉在奇思妙想的怀抱里?

快点到宁静的乡村住所去吧,

那里可以悠闲而快乐地生活,

简直是天堂,但要离开城市,

那里懒汉的吵闹总把人折磨。

不错:在城里可以整天

同美女捕捉快乐的影子;

在上流社会打哈欠、出风头,

晚会时在嵌木地板上旋转,

但难道能畅饮梦乡的快慰?

夜幕降临——被夜晚的幻影

所迷惑,我已快要睡着,

突然,在街灯的亮光底下,

一辆疯狂的四套马车

隆隆响着金色的车轮,

傲慢从我窗前疾驰而过。

我又打起瞌睡,街上又震动起来,

娱乐正奔赴无聊的舞会……

天哪!难道在这里睡觉

就是为了在通宵失眠中受罪?

又在震响,可天已拂晓,

梦在哪里?在乡村岂不更好!

那里小树林的树叶在颤动,

牧场上有流水神秘的喧闹,

金色的田野、谷地一片寂静,

乡村里一切都能让你睡好觉。

啊,甜蜜的梦,没有什么来打扰,

只有被朝霞唤醒的公鸡

也许会发出刺耳的啼叫,

要提防,别让它从梦中惊醒你。

因此,就让那些母鸡的苏丹

远远关在后宫里自鸣得意,

或者唤醒农夫去耕田: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要安睡。

这样的人百倍有福了:他能够

远离京城、马车和公鸡而入寐!

但您别以为在宁静的乡村,

不费任何力气就能够享受

快乐夜晚中睡梦的甜蜜。

那么需要什么?——活动,诸位!

慵懒值得赞许,但一切都有限度。

请看:在床笫上白了头的克里特,

一个受尽折磨的痛苦的病人,

一生在痛风与忧愁中度过。

天亮了,不幸的人气喘吁吁,

呼哧着,从床边爬到沙发上,

整天坐着;当夜雾在漆黑的夜色中

慢慢扩散,笼罩着世界,

克里特又从沙发爬上眠床。

不幸的人怎样度过一个夜晚?

在安详的梦中,在愉快的梦境?

不!梦在他不是快乐而是折磨;

不是用罂粟,而是用沉重的手,

莫耳甫斯合上他的眼睛,

在令人烦恼的夜晚,可怜人

真是度夜如年,万分苦痛。

我不愿像共同的朋友贝尔舒[274],

要你们去从事强体力活动:

扶犁去耕地,在狩猎中取乐。

不,我要请懒汉来树林里:

我的朋友,这里的早晨魅力无穷!

在宁静的田野,透过神秘的林荫,

绚烂的白昼在骄傲、明亮地闪动!

天色渐渐明亮;流水潺潺,

后浪逐前浪,寂静的河岸在闪光;

鲜嫩的青草上还滚着露珠;

金色的湖泊里沉睡着波浪。

请拿起你的手杖,我的朋友!

到树林里去,到谷地去走动,

哪怕累倒在陡峭的山巅,

漫长的夜里你将有个深沉的梦。

只等夜幕在天边垂挂,

就让我们生活的欢愉光临,

快乐之神举着斟满的大杯,

酒神哪,请带随从来主宰我们。

朋友们,请和他们适度地饮宴:

把咝咝冒泡的红色葡萄酒

满满地、满满地斟上三杯,

但那鼓起双颊、胖乎乎的

科摩斯请别来敲我们的门扉。

我喜欢他,但只在午餐的时候,

在中午我会友好地接受

他的馈赠,但是说实话,傍晚时

我宁愿和他的芳邻交朋友。

不吃晚饭[275]——神圣的规矩,

想做个好梦的人一律遵守。

要当心,英明的慵懒的子孙,

要提防舒服那骗人的外表。

白天别睡觉,唉,糟了,糟了,

如果习惯于睡几小时午觉!

有什么舒服?只觉得迷糊。

酣畅的梦从此离你而去。

你已不能享受快乐的幻想;

你的一生只有痛苦的失眠相随,

睡觉也苦恼,醒来也苦恼,

日子就在无穷的苦恼中流逝。

但如果是在野外的瀑布旁,

山下水花翻腾,浪花飞溅,

美妙的幻梦,疲劳的奖赏,

就会在涛声中飞到荒野的河岸,

用一片迷雾蒙住你的眼睛,

用它飘然的手把你轻揽,

把你放在柔软的青苔上——

啊!在哗哗的水声中睡去多么香甜。

愿你舒适的梦延续得更久,

对幸运儿的享受我只有歆羡。

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冬季的阴雨天,宁静的傍晚,

没点蜡烛,你独坐书房:

周围静悄悄,白桦树也看不见;

天色逐渐逐渐地昏暗;

天花板上似有幽灵在走动;

炭火在暗淡,一缕青烟

像轻飘的水汽升上烟囱;

于是莫耳甫斯挥起无形的魔杖,

使万物蒙上一层薄薄的幽暗。

眼前蒙昽了;《老实人》合上了,

突然从手中落到双膝间;

你轻叹一声,手落到桌上,

你的头也随着垂到胸前,

你睡着了!你头上是一片宁静:

意外的打盹比睡一觉还香甜!

治愈心灵痛苦的奇妙高手,

我的朋友莫耳甫斯,多年的抚慰者!

我随时都乐于为你牺牲,

你早就在祝福,为你的献身者。

我怎能忘记那金子般的岁月,

我怎能忘记那欢乐的幸福时刻,

那时,一到傍晚我就躲在角落,

在安宁中把你呼唤、等候……

我并不喜欢呶呶不休,

但我喜欢回忆儿时的生活。

哦,我怎能闭口不谈我的奶娘[276],

不谈那些神秘之夜的美妙,

那时她戴着睡帽,穿着老式衣裳,

为驱走魔鬼而向上帝祷告,

诚心诚意地为我画十字,

对着我轻声娓娓讲述

死鬼和鲍瓦立功的故事……

我常吓得动也不敢动,

缩进被窝里,气也不敢出,

没有了感觉,浑身麻木。

神像前一盏陶瓷小灯

微微照亮了她深深的皱纹,

珍贵的古董——曾祖母的睡帽、

露出两颗牙的宽宽的嘴巴,

这一切都使我吓得掉了魂。

我浑身战栗——瞌睡终于

悄悄爬上了我的眼睛。

这时一群长着翅膀的幻影,

许多男男女女魔法家,

从高高的蓝天飞临我的玫瑰床,

用幻象对我的梦施加魔法。

我神驰于阵阵甜蜜的幻想,

在密林深处,在牟罗马[277]草原,

我遇到剽悍的波尔康[278]和多勃雷尼亚[279]。

我少年的脑子里不由得浮想联翩。

但你逝去了,啊,宁静的夜!

青春的年华已经来临……

请给我阿尔班柔和的画笔,

我便领略了青春爱情的梦境。

但它在哪里?它在兴奋中出现,

同时又在兴奋中灭亡。

我醒过来,望着天空寻找白昼,

但万籁俱寂,月亮隐没在黑暗中,

周围只是一片夜色苍茫。

但我的梦是安谧的!帕耳那索斯

快乐的儿子,静夜里我不和韵律拼命,

我永远看不见福玻斯、珀伽索斯

和年迈的缪斯的年迈随从。

我不是英雄,不觊觎桂冠,

我不拿安宁和欢愉作交易。

夜间的恶斗我不感到惊异;

我不是富翁,看家狗的吠声

不会扰乱我愉快的梦境;

我不是暴徒,不会惊恐和担忧,

在梦中看见血淋淋的鬼魂、

被杀害的儿童显现的幽灵;

深夜里,可怕的白脸无常

也不会对我怒目圆睁。

即兴咏奥加廖娃[280]

我默默地坐在你面前。

白白地忍受着折磨,

我望着你,无可奈何:

我心中要说的话,

已不能对你实说。

致茹科夫斯基[281]

祝福我吧,诗人!……在帕耳那索斯宁静的居处,

我诚惶诚恐在诗神缪斯面前俯伏,

我满怀希望在一条危险的小径上飞奔,

福玻斯为我抽了签,诗琴便陪伴我终生。

我涉世不深,唯恐将来可耻地栽倒,

但我无法抑制自己热烈的爱好,

我听到的并非有关死刑的可怕宣判,

善于解开千年奥秘的神圣法官[282],

往昔岁月的忠诚卫士,缪斯的宠儿,

总是引起别人无可奈何的妒忌,

却用和蔼可亲的关注把我鼓励;

而德米特里耶夫也含笑赞扬我平庸的智力;

德高望重的前辈,沙皇赞赏的歌手[283],

才华横溢、风度优雅的社会名流,

也举起颤抖的手含泪把我拥抱,

对我预言我未曾听说的前程的美好。

而你,上天注定献身于诗歌的诗人,

难道不是你伸手许我以神圣的友情。

难道我会忘记当年在你的面前

默默无言地站定,我的心像一道闪电

迅速地飞向你那崇高伟大的心灵,

悄悄地和你的心连结在一起,在喜悦中飞腾——

是的!我决心踏上征程,不畏艰险,

我的心满怀着勇往直前的坚强信念,

不朽的创造者,由灵感哺育成长的文豪!……

你们向我指出了远方迷雾中的目标,

我怀着大胆的梦想飞向未知的远方,

我感到,你们的保护神就在我头上飞翔!

但我看见了什么?在险峻的帕耳那索斯山下

呈现在我的面前的是一幅怎样的图画?

在洞穴的深处,隐藏在可怖的黑暗当中,

是一些充满敌意和忌妒的阴郁俗众,

和一些对崇高的创造者恣意攻讦的佐伊尔[284],

他们都是些专门乱打棍子的文痞,

粗野诗文的尖声叫嚷直传到远方,

一群瓦兰人[285]尖声号叫着瓦兰人的诗章。

回答他们的是一阵哄笑,在阴郁的人群中

有两个幽灵[286]在黑暗中黯然垂下了眼睛。

其中一个人坐在一堆散文和诗歌上面,

那是他深更半夜辛苦劳作的积淀,

为人遗忘的死亡的颂歌和长诗的坟茔!

一个瘦弱的做诗匠[287]含笑倾听着这吼声:

心力交瘁的泰雷马克[288]对着他呻吟;

铁笔在他的手中吱吱地响个不停,

于是他拉出了一长串枯燥的六音步摹古诗,

僵硬的扬扬格和单调的扬抑抑格等仿古诗体。

以辛勤劳作的缪斯名满天下的诗人,

自豪吧——你是梅维伊[289]的辞藻华丽的样品!

站在一群愚昧无知的朋友当中,

狂热的神香烟雾腾腾,是何方神圣?

对他竭力吹捧,响声闹成一片:

可他却用音韵糟蹋智慧和美感;

这就是你吗?别人观点的愚蠢门徒,

傲慢而喜欢忌妒,冷漠的苏马罗科夫,

软弱无力,毫无热情,智力平凡,

却厚颜无耻地感激偏见带来的桂冠,

被抛下品都斯山,还被拉辛咒骂,

难道他这个侏儒竟敢和巨人争高下?

难道他竟敢对那顶桂冠提出异议?

我们不朽的桂冠诗人[290]是那么光辉,

他是我们北国的奇迹,俄罗斯人的快乐。

是的!那侏儒将在平静的忘川中沉没,

他的额头上已被打上遗忘的印记,

他还能够把什么留给未来的世纪?

高雅艺术拒绝厚颜无耻的芦笛,

粗暴的手指在诗琴上也会变得僵直。

就让他被梅维伊之流滔滔不绝地赞扬吧,

布瓦洛将要出现,夏普兰终将被遗忘。[291]

结果呢?荒谬可笑永远是荒谬可笑;

盲目的无知培育着愚昧无知的活宝。

无知把他们关在自己昏暗的屋子里,

他们就在那儿大胆地炮制散文和歪诗,

那里科学的敌人全是聋子,但不哑,

他们用尼康[292]的文体把一首首长诗印发,

有的把一大堆斯拉夫颂歌尽行堆砌,

有的在狂乱的悲剧里气急败坏地呼哧,

有个人,他忠于那个惹是生非的宗派[293],

竟把哈欠连连的缪斯带上舞台,

幻想把不朽的天才们拉下帕耳那索斯山。

他的手在发抖,打击总是无功而返,

他枉然握着忌妒的匕首奔上战场,

却被报刊打翻在地,被讽刺诗扎伤,

他在批评家的嘘声中逃向他的同伴,

他们给忒斯庇斯[294]编织了罂粟花的花冠。

这群疯狂的家伙激动万分地起立,

大家把手放在《泰雷马克颂》上发誓,

一定要为受委屈的同伙报仇雪恨。

倒霉的是谁生来赋有感情丰富的心灵!

谁能用多情的诗琴赢得美女的芳心,

谁能大胆地用戏谑的讽刺鞭打恶人,

谁能够真诚坦率地直抒自己的胸怀,

不向那些俄罗斯的蠢货磕头跪拜!……

他成了祖国的仇敌,诲淫诲盗的祸害!

于是各种谴责就向他雨点般袭来。

你们行动起来吧,帕耳那索斯山的祭司们,

你们是由大自然和劳作培育出来的诗人,

从美感和学识的幸运异端中深受教益,

狠狠地打击那些狂妄而愚昧的伙计。

天才的复仇者,真理的朋友,真诚的诗人!

从天庭降下万物的生命和永恒的光明,

阿波罗的巨手放射出致人死命的利箭,

皮同这可怕的巨蟒终于惨遭暗算。[295]

看吧:奥泽罗夫已被仇恨的利箭杀死,

高举熄灭的火炬,垂下无力的双翼,

他的灵魂在向你们呼吁:朋友们,要报仇!……

被凌辱的美感和学识在向你们吁求——

冲向仇敌:福玻斯和缪斯会保佑你们!

用满含血泪的诗篇去打击这些野蛮人;

无知的人认输了,垂下冷漠的眼睛,

那是些傲慢的空谈家、愚昧无知的一群……

但是我看到,我们宣扬正道有危险,

梅维伊已经蹙眉对我表示不满,

他已向许多天才高声宣判了死刑,

难道说遭受迫害竟是我命中注定?

这有什么关系?我只能勇往直前,

在你的支持下,我将和知识握手言欢,

我不怕他们的凶狠,坚定的卡拉姆辛,

你是我的榜样,那帮狂人的叫嚷何足为训?

让那些与福玻斯无缘的人去窃窃私议吧;

上天没赋予他们写诗与散文的才智;

名声是他们的耻辱,创作是智力的笑谈,

黑暗中滋生的事物必将在黑暗中腐烂。

窗[296]

不久前一个昏黑的夜晚,

一轮凄清孤独的月亮

在茫茫的天路上踽踽独行,

我看见窗前有一位姑娘,

呆坐在那儿若有所思,

她胸中怀着隐秘的惊恐,

忐忑不安地望着山冈下

那条披着夜色的小径。

“我在这里!”有人匆匆地低语。

姑娘胆怯地打开窗户,

用她微微颤抖的纤手……

月儿躲进了漆黑的夜幕。

“多么幸运!”我郁郁地自语,

“等着你的只是幽会的欢乐,

哪一天也有人为我打开窗门,

在这夜晚寂静的时刻?”

秋天的早晨[297]

响起了喧闹声;田野的芦笛

声声涌入我孤寂的陋室,

最后的一场幻梦飞逝了,

心爱恋人的倩影也一起消失。

夜色已经从天上隐去,

升起了朝霞,晨光淡淡,

我的周围是一片荒凉……

她已经离去……我来到河边,

晴朗的傍晚,她常在那里散步;

在河岸上面,在葱茏的草地,

我没有找到她美丽的小脚

留下的难以寻觅的踪迹。

我在树林里郁郁地徘徊,

念着那绝代佳人的芳名,

我呼唤她——我那孤独的声音

只在远远的空谷里回应。

我浮想联翩,来到河边,

河水缓缓地向前流去,

难忘的倩影不复在水中颤动,

她已离去!……直到甜蜜的春天

来临,我告别了幸福和心灵。

秋天用它那寒冷的巨手

剥光白桦和菩提的树冠,

它在疏落的树林中喧响;

黄叶在那里日夜飞旋,

寒冷的波浪上笼罩着白雾,

阵阵秋风在那里呼啸呻唤。

田野,山丘,熟稔的树林!

是你们守卫着神圣的宁静,

为我的忧愁和欢乐作证!

我将遗忘你们……直到春天来临!

别离

幸福的最后一刻终于到来,

我含泪站在深渊旁从梦中惊醒,

我浑身战栗,这是最后一次

用我的双唇在你的纤手上亲吻——

是的,我全记得,我心惊胆战,

但是强压下难以忍受的悲伤;

我说:“永久的分离如今并不会

把所有的欢乐带往遥远的地方。

我们会耽入幻想,把痛苦忘怀;

无论是愁闷,无论是苦苦的思念,

都不会来到我这幽居者的住所;

缪斯会用快乐来抚慰我的伤感,

我的心会平静——友谊的柔情目光

会照亮我心灵深处冰凉的黑暗。”

对于爱情和心思我很少领会,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得飞快,

但酒杯不能把痛苦变成快乐,

也不能给我带来对往事的忘怀。

啊,亲爱的,你和我时刻同在,

但是我仍然忧伤,暗自思念,

无论是青山后面升起的曙光,

无论是伴随秋月到来的夜晚,

俏丽的朋友,我总在把你寻觅;

入睡的时候,我只把你怀念,

虚幻的梦中,我只梦见你一个人;

沉思的时候,我不由得把你呼唤,

谛听的时候,我会听见你的声音。

和朋友相处,我会茫然出神,

他们的谈笑,我全没有听见,

我望着他们,用的是呆滞的目光,

我冷漠的目光认不出他们的容颜!

啊,诗琴,你也陪着我神伤,

你是我痛苦心灵的知心伙伴!

你低沉的琴弦弹响的是悲悯的声音,

只有爱情的声音你没有遗忘!……

啊,我的挚友,和我一起忧伤吧,

让你那漫不经心的幽婉旋律

尽情地表达我心中绵绵的忧烦,

让那些喜欢沉思的妙龄少女

听到你深沉的琴声怅然慨叹。

真理

好久好久,智人们就在

探索被遗忘的真理的痕迹,

他们久久地久久地谈论

老头儿们亘古通今的道理。

他们硬说“纯粹的真理

已经悄悄沉入了井底”,

于是一起喝下一杯清水,

高呼道:“真理就在这里!”

但有一个为世间造福的人

(大概就是西勒诺斯[298]老头子),

看见他们又正经又愚蠢,

厌烦了他们的叫喊和清水,

他丢下我们这隐身的人[299],

第一个想起了醉人的甘醴,

于是一滴不剩地干了杯,

终于发现真理在杯底。

骑兵

沉沉的夜幕早就笼罩

四周无边无际的田野,

淡淡的云层里孤寂的寒星

将微弱的光华向人间流泻。

在昏暗的局局山同上面,

茫茫浓雾的黑暗之中,

将要熄灭的火光照亮着

两座悄无声息的军营。

万物都进入梦乡,只有

骚动的涛声打破夜的寂静,

从荒无人烟的远处传来

刀剑的声音和嘚嘚的马蹄声。

一队年轻力壮的骑兵

在静悄悄的树林里潜行,

他们的战马在战栗和喘气,

马头不断焦躁地晃动。

离开树林摇荡的荫蔽,

骑兵们在田野上匆匆奔驰,

他们一边抚慰着战马,

一边豪迈地谈笑细语。

他们脸上燃烧着欢乐,

眼睛里喷吐着愤怒的火焰;

只有你啊,威武的诗人,

满面愁容,夜色般阴沉,

苍白暗淡,像萧飒的秋天。

他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胸中隐藏着深深的伤感,

身心沉浸于悲痛的愁绪,

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

“悲伤的歌手,为何事烦恼?

战斗前只有你意气消沉,

垂下英勇无畏的头颅,

放下手中的马刀和缰绳!

悠闲安逸生活的奴隶,

难道说你那个天地的宁静

比我们暴风雨般的奔袭、

夜晚刀剑的拼杀更醉人?

我们看到你总在刀剑下,

一脸的平静却又刚强,

永远拼杀在战斗的最前列,

总出现在炮弹落下的地方。

你的嗓音总歌唱我们的光荣,

歌唱中夹杂着胜利的欢呼声,

可如今你却萎靡不振,

像一个逃兵,一声不吭。”

但是悲伤的歌手慢慢地

抬起他的头和他的双眼,

他K郁地望一眼昏黑的远方,

胸中吐出了一口长叹。

“战地沉浸在酣畅的梦中;

只有我们在夜色中飞奔,

我预感到渴望已久的结局,

最后的战斗在召唤我前进!

我挣脱残酷命运的锁链,

和弟兄们一起投入袭击,

炮弹落地——于是我的战马

孤零零地奔进山中的谷地。

“啊!你们,命运保佑你们

得到爱情的甜蜜奖赏,

你们的凯旋定会获得

爱情的无价眼泪的褒奖!

可是对于歌手,谁也不存在,

只有宁静和他长相随,

爱尔维娜会听到他的死讯,

可她也不会为他叹息……

在得到拯救的甜蜜时刻,

啊,朋友们,请记住诗人,

记住他的爱,他的磨难

和他那可怕结局的光荣。”

哀歌

这样的人有福了,他坠入爱河,

而敢于大胆地向自己承认;

在吉凶未卜的命运中有一丝

微弱的希望在抚慰着他的心;

在充满欲念的午夜时分,

有朦胧的月光在为他指引;

有一把可靠的钥匙为他

轻轻打开美人的房门!

可是我在凄清郁悒的生活中

却享受不到这隐秘的欢愉;

早早开放的希望之花凋谢了:

生命之花将在磨难中枯萎!

青春年华将悲凉地飞逝,

我将听到暮年的威逼,

但是我这被爱情遗忘的人

怎能忘怀爱情的眼泪!

月亮

冷冷清清地飘浮的月亮,

你为什么要从云端里露面,

把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户

撒落在我的枕头旁边?

你郁郁寡欢地出现在天上,

勾起了我那满腔的惆怅,

为爱情而白白忍受的苦痛,

还有那差点就被我的

无情的理智扼杀的欲望。

往事的回忆,你飞走吧!

不幸的爱情,你快快入睡!

那样的夜晚已一去不返,

那时候,你那神秘的清辉

是如此安详,如此宁静,

透过夜色中昏黑的窗帘[300],

淡淡地、淡淡地隐约照亮

我那恋人的美丽的容颜。

比起真正的爱情与幸福,

比起这内心美妙的欢愉,

那情欲的欢乐又算得了什么?

可它还能回来吗,我的欢愉?

时光啊,那个时候你为什么

这样飞快地匆匆消逝?

在猝然出现的朝霞面前,

轻淡的夜影为什么隐去?

月亮啊,你为什么要落下,

在明亮的天空中匆匆沉没?

为什么淡淡的晨曦要闪现?

为什么我和恋人要分手?

歌者

你可曾听见那树林里的夜半歌声?

那是一个歌者在歌唱悲哀与爱情。

当早晨田野里万籁俱寂的时候,

一支芦笛响起凄婉而淳朴的乐声,

你可曾听见?

你可曾在幽暗的树林里遇见一个人?

那是一个歌者在歌唱悲哀与爱情。

你可曾发现他的泪痕和他的微笑?

他那充满哀愁的含情脉脉的眼睛,

你可曾遇见?

你可曾感叹,当你听见那轻轻的歌声?

那是一个歌者在歌唱悲哀与爱情。

当你在树林里遇见那歌唱的青年,

当你遇见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你可曾感叹?

致莫耳甫斯

莫耳甫斯,拂晓前,请给我

一点欢乐,抚慰我痛苦的爱情。

来吧,请吹灭我的灯火,

祝福我实现心中的美梦!

请从我悲伤的记忆中抹去

那分离的可怕判决的阴影!

让我再一睹那可爱的明眸,

让我再听听那可爱的嗓音。

当幽暗的夜色匆匆散去,

你也从我眼中消失净尽,

啊,在新的一夜来临之前,

但愿我的心能忘记爱情!

恋人的话语[301]

我听丽拉在钢琴旁歌唱;

她那美妙而舒缓的歌声

使我们个个柔肠百转,

就像微微吹拂的夜风。

我的眼泪不禁潸然落下,

然而我对可爱的歌手说:

“你忧郁的歌声真是迷人,

但是我那恋人的话语

却比你的歌更使我着魔。”

***

只有爱情才是淡泊人生的欢乐,

只有爱情才是对人们心灵的折磨:

它只给人以一瞬的喜悦,

而痛苦则从此没有个尽头。

这样的人百倍地有福了,他能够

在美丽的青春抓住飞逝的一瞬;

他能够让羞涩腼腆的美人儿

忘情于欢乐和未曾体验的温存!

可有谁不曾为爱情把自己奉献?

你们这些热情奔放的歌手!

在意中人面前,你们温顺委婉,

你们歌唱爱情——用骄傲的手

为美人儿献上自己的花冠。

盲目的爱神残酷而又偏心,

把荆棘和桃金娘分送给你们;

他和波墨斯河女神有过默契,

把欢乐指给你们中的一些人;

让另一些人和悲哀终生为伴,

还把不幸的爱情之火送给他们;

提布卢斯和巴尔尼的继承人!

你们领略过珍贵生活的甜蜜;

你们的岁月闪耀得有如晨曦。

爱情的歌手!请歌唱青春的欢愉,

把你们的嘴唇贴上火热的嘴唇,

在情人的怀抱中静静地死去;

轻轻地吟诵爱情的诗篇吧,

我已不敢羡慕你们的艳遇。

爱情的歌手!你们体验过悲哀,

你们的岁月在荆棘中流逝;

你们激动地呼唤着末日,

而末日来临,在人生的远方

你们却找不到片刻的欢愉;

但是,纵然找不到人生的幸福,

你们至少也得到了声名,

于是,你们将在痛苦中永生!

我命定没有这样的福分:

我头上顶着暗淡的乌云,

在阴暗的树林,荒僻的山谷,

我孤独地踯躅,凄怆而忧闷。

傍晚在泛着浪花的湖水之滨,

我常常愁思满怀,含泪呻唤;

但我只听见波浪的絮语

和萧萧的树林回答我的伤感。

纵然心灵的噩梦可以中断,

心中还可以燃起诗的热忱,

但热情可以产生,也会冷淡:

灵感即使来到,也白白地消遁。

让别人去为她吟唱赞美诗吧,

我只是单相思——我爱人,也被爱!……

我爱着,我爱着!但受难者的声音

已不能触动她;她也不会欢笑,

为我这随意而朴素的咏怀。

为什么我还要歌唱?我要把诗琴

永远抛弃,留给槭树下的田园,

把它送给旷野温煦的和风,

我卑微的天赋也将像轻烟飘散。

哀歌

我看见了死神;她默默坐在

我家那平静安谧的门槛上;

我看见了阴曹;那儿的门已洞开;

我心黯然,顿时冰凉……

我立即离开朋友们,

没有人能够发现

我痛苦生活的踪迹;

我最后的一瞥再看不见

那不朽声名的光芒,

我青春岁月即将熄灭的灯盏

将把虚无这黑洞照亮。

……

别了,悲惨的世界,你曾为我铺设

一条临渊的黑路,

这里,虔诚的信仰不能抚慰我,

在这里我爱过,但于事无补!

别了,灿烂的朝阳,别了,穹苍,

静谧的夜色,曙光初露的时刻,

熟稔的峰峦,淙淙流淌的小溪,

树林神秘莫测的沉默,

万物……别了,我最后一次说。

而你,在世上你曾是我的上帝,

悄悄落泪的对象,痛苦的见证,

别了!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热情已熄灭,

我将走进冰凉的坟茔,

命定死亡的黑暗

将同爱的磨难淹没我悲凉的一生。

朋友们,当我已失去了力量,

和病魔斗争,已奄奄一息,

我要对你们说:“朋友们!我爱过!……”

虚弱的气息将在衰竭中停止,

我的朋友,那时请你们去看她,

对她说:他已被永恒的黑暗攫去……

那时她也许会在我的坟前

为我的命运长叹一口气。

愿望

我的日子缓缓地向前流去,

每一刻都在我忧伤的心中

增添着不幸爱情的痛楚,

激起我种种疯狂的幻梦。

但我沉默着,听不见我的怨言,

我流着泪,眼泪给了我安慰,

我的心沉浸在思念之中,

泪水里有痛苦的甜蜜回味。

啊,生活的时刻!飞吧,我不惋惜,

在黑暗中隐没吧,空幻的魅影;

爱情的折磨在我也很珍贵,

纵然死去,也让我心怀恋情!

致友人

诸神还会再赐给你们

金色的白昼,金色的夜晚,

慵倦的女郎会向你们

投去含情脉脉的流眄。

玩乐吧,歌唱吧,啊,朋友!

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良宵,

眼看你们无忧的欢乐,

我将含泪发出由衷的微笑。

哀歌

我以为爱情之火已永远熄灭,

心中邪恶欲念的骚动已平缓,

令人愉快的友谊之星终于

把受难者带到可以信赖的港湾。

我幻想在平安的海岸好好休息,

已经从远处观看,并用手指示

航海者们遇险的航船,

他们正遭到风暴的袭击。

我说:“有一种人百倍幸福,

他的一生自由而美好,

像明媚的春天飞快掠过,

他不被情欲折磨而烦恼,

他不为徒然的苦恋而痛楚,

他没经历过痴迷的煎熬。

幸福啊!可是我更加幸福。

我挣脱了种种磨难的锁链,

我又为友谊……我是自由的——

欣喜欢乐的光芒迷醉了

生活黯然无光的荒原!”

可我说了什么……真不幸!

我在不真切的宁静中只睡了一会儿,

恼人的爱情仍然在心中潜藏,

我心中的爱火并未成灰。

为寻求欢乐我来到朋友们中间,

我要用快乐的诗琴把旧曲表达,

我要再次歌唱妙龄的美女、

欢乐、巴克科斯和婕尔菲拉[302]。

但是枉费心机!……我默然;疲乏的手

瘫软地搁在不听从指挥的诗琴上,

我的心还在燃烧——便怀着忧闷

漠然从远处观望年轻人的游荡。

爱情,当代的毒剂,

带上骗人的幻想走开吧。

恼人的欲望之火,

别烧毁我的灵台。

飞走吧,幻影……爱神,我不属于你,

还我以欢乐,还我以原先的安详,

把我抛给没有感情的大自然,

或者让我展开希望之翼飞翔,

让我重新在痛苦的锁链中入睡,

把甜蜜的自由怀想。

欢乐

生命的花朵刚刚开放,

就在寂寞的幽闭中凋萎,

青春年华悄悄地逝去了,

只留下它的痕迹——伤悲。

从呱呱坠地那一刻开始,

到这娇嫩的青春年代,

我从来没有尝到过欢乐,

忧郁的心未曾有过愉快。

我从走进生活的那一天

便焦躁地凝望着远方,我幻想:

“那边,那边,一定有欢乐!”

然而我只是为幻影而飞翔。

青春的爱情终于出现,

它展开那双金色的翅膀,

翩翩飞到了我的面前,

那是个迷人的温柔的姑娘。

我追逐着……但始终不能达到

那个遥远的可爱的目标!……

那充满欢乐的幸福的瞬间

究竟何时才能够来到?

我青春岁月的黯淡的灯盏

何时才能够大放光明,

何时才有女友的微笑

照亮我这昏暗的旅程?

致玛莎[303]

昨天玛莎吩咐我

给她写一首小诗,

她答应写一篇散文,

以表示对我的谢意。

我连忙听从她的吩咐,

岁月匆匆不饶人,

才七岁——你恐怕未必

会兑现这种应允。

你会两手交叉在胸前,

默默端坐在社交界,

屈从于无聊女神,

从舞会飞向舞会——

你已经把诗人忘记!……

玛莎,玛莎,快一点——

为了这四节小诗,

快把你的谢意实现!

干杯

琥珀的酒杯

已斟满佳酿,

醉人的泡沫

在杯中闪亮。

它在我心中

比世界宝贵;

可是今天哪,

该为谁干杯?

要我为荣誉

来干上一杯?

战争的游戏

和我不投机。

这一种消遣

无快乐可言,

为友谊一醉,

要远离征战。

福玻斯信徒,

天庭的百姓,

歌手们,喝吧,

祝诗神永生!

缪斯的抚爱

简直是灾难;

希波克林泉

是清水一潭。

为青春爱情,

为欢乐干杯,

我的伙伴们,

韶华如流水……

琥珀的酒杯

已斟满甘醴。

我满怀感激,

为美酒干杯。

致丽达[304]函

问候你,维纳斯的知心朋友,

问候你,丘比特和西色拉岛上

所有天真活泼的孩子

曾用鲜花来装饰你的闺房,

你那绰约柔美的风范、

笑容、流眄、娇柔的举止,

比伏尔泰更令人心旌摇荡,

亚里斯提卜[305]和格里采拉[306]的信条

人们都向我们竭力宣扬——

我要向你献上亲切的敬意、

爱情的花环和诗琴的乐章。

我蔑视柏拉图提出的空想,

是你的圣洁拯救了我,

我成了阿那克里翁和尼农[307]

那明智信念的忠实信徒,

不过……只在某种程度。

我看见芝诺[308]和他那一群

白发的随从都紧皱双眉;

美酒的明哲朋友老卡托[309],

爱比克泰德[310]的无聊奴隶,

塞涅卡,甚至是那个西塞罗[311]

都同声叫嚷:“说,门外汉!

刻苦是凡人的最大快乐!”

朋友们,我同意:痛哭和呻吟

当然比欢笑好上一百倍;

忍耐是一种巨大的安慰;

你们的忠告确实无可厚非。

但我告诉你们,我不需要它,

因为这些话都太理智;

一顿美味的晚餐要比

三打哲学家更加可贵;

说实话,我不讨你们喜欢,

你们都板着脸,怒发冲冠。

可是让他们骂我恶棍吧,

这争吵不过是浪费时间:

谁会被他们的典范愚弄?

我喜欢那善良的苏格拉底[312]:

他在世上活过,他很聪明;

表面上他装得一本正经,

却喜欢饮宴、戏剧和女性;

顺便说说,他曾钟情过,

在阿斯帕西娅的盥洗室里

(柏拉图曾经亲眼目睹过),

这个胆怯而顺从的奴隶

常对着她的宽袍兴叹,

用宫廷式微笑对她低声说:

“一切都是谎言与幻梦;

无论是人民、声誉和学识;

什么最实在:唯有玩乐,

相信吧:只有爱不是镜中花!”

他就这样向美人儿烧香,

于是她……可怜的克桑提帕!

你的丈夫,亚里斯提卜的对手

常常被人捧到了天上。

然而癫狂的犬儒哲学家[313]

却蔑视欢乐,向恋人们叫嚷,

他拒绝世上的一切欢乐,

和世界断绝了一切来往。

但他追随那盲目的哲学,

带一只空桶到处游说,

这空虚的怪人陷入迷误,

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打水,

自然打不到什么幸福。

爱神与喜曼

今天,亲切可爱的丈夫们,

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新故事,

逗你们开心,朋友们,你们

可认识一个戴眼罩的瞎孩子?

瞎孩子?……什么?得了,福玻斯!

朋友们,爱神可不是瞎子:

这淘气鬼就是想搞点恶作剧,

弄得人一个个啼笑皆非。

喜欢胡闹成了他的信条,

胡闹引导着厄洛斯的行为:

但是突然间,不知为什么,

他对胡闹不再感兴趣。

他又想出一个新把戏:

从可爱的眼睛上取下了眼罩,

这淘气鬼径向喜曼走去……

可喜曼究竟是何方神道?

他是沉默的伏尔甘[314]的儿子,

衰老、懒惰,还毫无热情,

整天唠叨,总是打瞌睡,

不过他倒是一个好人,

只是生就好忌妒的脾性。

这可怜的天神出于忌妒,

不能够安心好好睡觉;

总是为他的小兄弟担心,

常常跟在他后面盯梢,

举着那只讨厌的灯笼,

时刻防备仇敌的骚扰。

有一天我这孩子去找他,

开口对着他甜言蜜语:

“你应该快乐起来,喜曼,

聪明点,让我们重叙友谊!

我的亲爱的伙伴,忘掉

那些无益可笑的纷争,

而且要永远忘记,请看!

亲爱的,拿我的眼罩作个纪念,

把灯笼给我作为回赠!”

结果呢?忧郁的天神相信了。

那爱神跳起来,乐得发狂,

于是他使出浑身力气,

把眼罩紧绷在兄弟的眼睛上。

从此喜曼停止了夜间

那一次次乏味的巡逻;

如今那些美人儿再不怕

喜曼那满怀忌妒的眼色;

他放心了,而诡计多端的兄弟

却来和他的名誉开玩笑,

这不讲义气的东西竟和

盲目的盟友重开争吵。

当梦神飞临人间的时候,

爱神便在这寂静的夜间,

亲手把灯笼交给情人,

并且亲自护送这幸运儿

潜入丈夫在沉睡的庭院;

他亲自看守那人家的后门,

防备粗心的喜曼闯入……

要明白我的意思,亲爱的叶莲娜,

相信这意味深长的故事!

阿那克里翁的金杯

我走进古老的佩福斯,

向女神顶礼膜拜,

请您相信,我看见

维纳斯的化妆室里面

有一只阿那克里翁的金杯。

杯里盛满了美酒。

主宰欢乐的女皇

用亲手编织的玫瑰、

葱茏的常春藤和香桃木

环绕在金杯的周围。

在金杯的边上我看见

愁眉苦脸的爱神——

他正闷闷不乐地

望着冒泡的酒浆。

“淘气鬼,你为何望着

那杯冒泡的酒浆?”

我不解地询问丘比特,

“你为何默默无言?

难道不想喝一口,

是不是用手舀不到?”

“不是,”小爱神回答,

“我在这海上游玩,

把箭囊,连同弓与箭

都掉进了海里,连火炬

也在这红浪里浸熄。

你瞧,在杯里闪烁呢;

可是我不会游水。

啊,可怜可怜我,

请帮我把它们捞取!”

“不行,”我对爱神说,

“谢谢了,既然掉进去,

就让它待在那里。”

致希什科夫[315]

埃拉托和维纳斯加冕的纨绔子弟,

是你在召唤一个囚徒到你的领地,

那品都斯和西色拉之间的宁静庄园,

提布卢斯、梅列茨基[316]和巴尔尼隐逸的山居?

阿波罗娇生惯养的门生,你快把

嬉戏的木笛和他们的诗琴调和:

把你幸福的摇篮轻轻地摇荡的

有赫利孔山上的众仙女和纵情的欢乐。

用坦诚的心去热爱朋友,

默默地感受,为美女而陶然心醉,

这就是我的命运,我准备顺从,

但亲爱的,你要可怜我,

千万别叫我写诗!

我没有在愉快的醉意中长久地偷闲:

我看到乏味的真理迟来的光芒。

由于我心地善良,在沉醉中我相信了

幻梦,它对我说:你是诗人——

于是我无视明智的忠告与后果,

懒洋洋地信手写下一连串诗篇,

用这些天真的玩意儿逗自己开心;

我这巴克科斯的仆从独自清醒,

常常用掺水的诗篇歌唱美酒;

对喜欢幻想的多丽达又歌唱又诅咒,

为友谊编花环,而友谊却打着哈欠,

睡意惺忪地称赞这迷糊的胡诌;

但是阿波罗能够抚爱我多久?

帕耳那索斯的嬉戏已令我厌弃,

我没有沉溺于缪斯和声誉的美梦,

严酷的经历不由得让我惊醒,

在玫瑰中睡去,醒来却是片荆棘,

我发现,我身上还没有天才的印记,

只是酷爱在诗韵上牙牙学语,

把你的诗和我的诗相比,我哑然失笑;

我只能就此搁笔。

梦醒

啊,美梦,美梦,

你的甜蜜在哪里?

你在哪儿,在哪儿,

夜晚的欢愉?

它已逝去了,

那欢乐的梦,

只剩下我孤零零,

在漆黑的夜色中

从睡梦中惊醒。

卧榻的周围

是沉寂的夜晚。

那爱情的幻梦,

刹那间凋残,

刹那间飞逝,

全都烟消云散。

但我的心中

仍热烈地想望,

我捕捉着梦境,

回味着梦乡。

爱情啊,爱情,

请听我的心声:

在我的面前,

再现你的幻影,

一直到天亮,

让我在梦中陶醉,

我宁可死去,

也要在梦中沉睡。

题普奇科娃[317]

普奇科娃真的不可笑,

她拿起笔来写稿,

支持那家乐于慈善事业的周报,

读者虽觉得可笑,却是为荣军效劳。

再题普奇科娃[318]

你为何叫嚷你是个少女,

在每一篇羞羞答答的诗章?

哦,我明白了,女歌手夏娃,

你是急着要找个新郎。

致称作者为兄弟的伯父[319]

我骑在珀伽索斯上左摇右晃,并没有

因为热衷于酒神的韵律而犯糊涂,

无论我是否高兴,我没忘自己的辈分。

不,不,您绝不是我的兄弟:

在帕耳那索斯您仍是我的伯父。

讽刺短诗[320]

(题卡拉姆辛)

“快听好:我要给你们讲故事,

讲讲伊戈尔,讲讲他的妻,

讲诺夫哥罗德,讲黄金时代[321],

最后还要讲伊凡雷帝……”

“外婆,你要说些什么呀!

还是把‘伊里亚勇士’[322]说完吧。”

致瓦·米·沃尔康斯卡娅公爵夫人[323]

夫人,很容易把你看成

一个拉皮条的女人,

或者看成一个老妖怪,

要说是美女,天哪,难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