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面对自己的需要
一万六千美元!步行回家的途中,这个数字一直在帕特里克的脑海中回荡。他有点儿头重脚轻,而且深感抑郁。对他来说,这种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很久很久以前,抑郁就像吸血鬼一样缠上了他,成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常态。他简直难以想象没有它的生活。但这一回,他还多了一种失落感,就像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下一步就要掉下去了。这可是一万六千美元啊!
他的抑郁源于一种欲望,这种欲望从十四岁起就折磨着他。他一直在寻找某种他也说不清的东西——他喜欢称之为“对真理的渴望”。也许他天生如此,也许有家庭的影响,但他这辈子都觉得有某种东西在驱动他,去寻找某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他经历了无数次旅行和冒险,但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赋予这个“玩意儿”深刻内涵——把它称为“对真理的渴望”暂时给了他慰藉,让他觉得自己举足轻重。然而,缺失感最终会让他回归抑郁,而且程度日益加重。如今,抑郁已经与他形影不离了。
正是因为这个,他才陷入了如今的境地,举步维艰。如果回到加思那里,他对真理的渴望也许最终能得到满足,但在这个过程中,老师可能会让他暴露出某些软肋,那些玩意儿连他自己都无法忍受,更别说是让别人看见了。但如果不回去接受加思的教导,他就只会继续过充满失望、空虚无比的日子,行尸走肉般熬过一天又一天。他的导师嬷嬤尊母是个传奇人物,可能拥有他寻找的答案,但经过这么多年的供奉,他仍然没有从她那里找到答案。内心的某个声音告诉他,加思是他唯一真正的选择。
但要一万六千美元呢!
对帕特里克来说,加思提出的学费实在太贵了。毕竟,每个月的子女抚养费和配偶赡养费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了。
刚想到这儿,他眼前就出现了一道裂缝。那也许不是用眼睛能看见的东西,但在大约半秒钟的时间里,帕特里克“看见”眼前的世界一分为二。随着裂缝不断扩大,他瞥见了现实世界以外的东西。那彻底的虚空令人恐怖,又让人激动,充满威胁,又温和、仁慈。他感觉自己一面深陷其中,一面离它远去。他头昏脑涨、心跳加速,确信自己要么是快死了,要么是快疯了。那就像一场噩梦,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只剩下彻底的无助。不过,那一幕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世界之间的高墙轰然合拢,没有留下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他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央,双手抱头,浑身发抖。接着,他听见一个声音传来:“不管你选哪条路,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请选择吧,是选这个自认为是受害者的世界,还是选那个是你归宿的真实世界。”
他心想:“可除了现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别的世界啊。”
“你还没有准备好睁开双眼,”那个声音说道,“看起来像死亡或疯狂的东西,将你束缚在了这里。你没有用心去看。我会给你一个选择:是听从你的心声,还是屈从你的自卑。不管你选哪条路,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但只有一条路你能与我为伴。现在,做出明智的选择吧。”
“你刚才做了什么?”
“是你说想要魔法的。”那个声音咯咯地轻笑,渐渐淡去。
帕特里克环顾四周,直到看见“麋林大道”的路标,他才意识到自己站在离家几个街区外的地方。朝家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抑郁症是不是变成了伴有妄想和幻听的精神病。大半夜站在马路中间自言自语,也许意味着他失去了对现实的掌控……
最让他惊讶的不是世界分崩离析,也不是世界之外的虚空,甚至也不是脑海中浮现的清晰话语,让他深感震撼的是当时笼罩全身的美妙感受——深切的同情与关怀。他已经有二十年没哭过了,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配不上这种感受时,他突然泪流满面。他总觉得自己必须有所壮举才配得到一丝关注,但又想不出最近做的什么事能配得上它。怎么可能有人这么爱他?那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那是感激的泪水,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漫漫回家路上,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在他眼中,就连街头随处可见的垃圾也美不胜收。“好吧,”他平静地对着夜空说,“反正我也一无所有了。况且,我也没多爱那辆保时捷。”
写未办事宜清单要比他想象的难得多。帕特里克很晚才意识到,加思根本没指出他和彼得到底漏了什么。他一看清单,马上就会想做别的事。不管怎么说,截止日期是周六早上,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也许,他应该等到跟加思聊过之后,再把清单写完。他越是这么想,上床睡觉就越有诱惑力。于是,他把纸搁在一旁,朝卧室走去。
他按下走廊灯的开关,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其中似乎暗含指责。他终于下定决心,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灯泡,然后拽过一把椅子,爬上去,换了灯泡。灯光洒满走廊,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这至少给了他足够的能量,马上把椅子放回原位,而不是丢在走廊上过几天再说——他通常都是这么做的。他走进厨房,一大堆摇摇欲坠的脏碗碟在水槽里呼唤他:帕特里克·肯尼迪——这就是你的人生。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有多疲惫——不是因为晚上看见的幻象,而是令人不堪重负的生活本质。
他盯着那些碗碟,回顾了一下自己的未办事宜清单。清单上的项目全是更多的工作,无法带给他任何东西。他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牺牲、义务和责任,回家后只想好好放松一下——也许是在电视机前坐上几个小时,然后昏昏睡去,或者跑去酒吧灌几杯啤酒,再找人打场桌球。光是想到不得不付账单或回电话,他剩下的一点点能量就消耗殆尽了。光是瞥见一大堆没洗的脏碗碟,他就感到疲惫不堪。如果正如加思所说,这只是冰山一角呢?他不禁想到了潜伏在水面下的东西——它们正等着用重负压垮他呢。他下定决心,毅然投身“洗碗大作战”。
将每把刀叉、每只碗碟都沥干摆好后,他走到桌前,开始整理账单。他把从图书馆借的书摆在门口,提醒自己第二天早上还书,然后打给牙医的电话答录机留言,预约好看牙时间。接着,他瞄了一眼自己的未办事宜清单——他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而老师说他的清单仅仅触及了皮毛。当他睡眼惺忪地查看自己的优先事项清单时,还是不明白老师到底想看什么。那好吧!周六,他会去加思家,承认自己的无知。他耸耸肩,爬上床,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一身轻松。那天晚上,他想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他已经记不太清的一个故事片段。
他召唤他们,但他们吓跑了。
他再次召唤他们,但他们躲起来了。
他再次召唤他们,但他们还是躲着,吓得瑟瑟发抖。
他再次召唤他们,有些人站了出来。他把他们推下悬崖……
他们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