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方戏生存传播例案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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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产性保护视域下历溪村徽州目连戏的艰难转型

早在2006年,祁门县在开发旅游时就打出一张非常重要的名片——牯牛降旅游圈,并筹资6400多万元投入到县城通往牯牛降的大新线改造。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游客对于处于牯牛降北麓石台县旅游资源的了解远远大于南麓的祁门县。而2012年文化部《关于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的指导意见》鲜明地提出了对有市场潜力的代表性项目可以鼓励采取“项目+传承人+基地”、“传承人+协会”、“公司+农户”等模式,结合发展文化旅游、民俗节庆活动等开展生产性保护促进其良性发展的思路。这给生活在牯牛降南麓的历溪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历溪村也就计划将目连戏戏班、传承人、传习基地、农户、公司等多方面的因素组织在一起,利用发展文化旅游的方式将徽州目连戏传承下去。从硬条件来看,历溪的确有非常好的优势,如图8所示,红色五角星处即为历溪村。依托地图显示:首先,历溪村就在牯牛降南麓山脚下,用村民们的话是“散着步就到了”。其次,进入历溪的山路已经修缮完毕,清一色的水泥盘山公路没有任何颠簸。再次,作为国家4A级景区牯牛降的南大门,是牯牛降原始大峡谷的最佳入口,经此可以直接到达牯牛降主峰——“牯牛大岗”,汇雄、奇、险、秀、幽、妙于一身。而后,历溪古村落作为琅琊王氏的聚居地,传承了传统中国真正的平静祥和、安逸洒脱,生活在这里有世外桃源之感。最后,极具传统风味的徽州目连戏也能够在休闲娱乐之外给游客带来一种文化享受,增加文化旅游的氛围。

图8 牯牛降历溪景区地图

但是理论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往往就是那么骨感。实际情况表现出来,牯牛降历溪景区长期处于初级的建设阶段,景点未能有效开发,娱乐项目非常稀少,所以来景区的游客也非常稀少。而对于古村落开发,旧房子的改造没有完成,新房子的建设又数量有限,所以虽然初现徽派韵味,但明显不够真实,完全没有历史沧桑感,“古”字一失,只剩“村落”就没有特色了。当然,目连戏更会受到影响,不论来自经济的压力,还是来自观众接受的压力,抑或是来自语言传播的压力,都沉重地压在了这个古老且尽显疲态的剧种之上。

(一)来自目连戏本身的困境

1.演出内容过于传统

历溪班所演是郑本目连,围绕傅罗卜一家人的命运展开。主要讲述其父傅相行善而升入天堂,其母刘氏不敬神明,被打入地狱,傅罗卜孝母情真,地狱寻母,历尽艰险,终于感动神明,救母脱离地狱。从整个戏文的内容来看以劝人向善为主,应当说比较符合中国人的历史文化传统。

中国文化历来将“善”、“孝”、“道德”等文化因子摆在非常突出的位置,及至现在,这种观念也没有发生大的变化。和谐社会的追求、社会道德的宣传、孝道精神的褒奖在我们当代社会生活中始终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每年“中国好人”的评选、“感动中国”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离不开这些基础性的文化因子,所以徽州目连戏天生就有强烈的亲民性。也正是这样的原因,香港康乐及文化事务署才看到了徽州目连戏对中国传统社会价值观念倡导的作用,有了徽州目连戏走出安徽的一次有益尝试。

但正是过于传统,徽州目连戏与当前社会多元文化思潮产生了不统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使得当前的社会环境日益复杂,对大众娱乐文化的热捧严重冲击了底蕴深厚的传统文化,而娱乐文化易于理解、轻松平和,对于忙碌的现代人来说不仅满足了文化消费的需要,更满足了休闲放松的需要。传统的内容,孝行的故事,人间地狱的游走难以带来年轻一代的开怀大笑,也使得文化消费的主力军离传统的徽州目连戏越来越远。

2.方言土语存在局限

当前不少传统戏曲样式为了便于传播都开始使用通俗的普通话完成念白,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传播面,但不可否认这必然会对传统戏曲本身造成伤害。因此,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要求中,对其形式保护是有明确要求的。按照201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一章总则中第五条之规定,使用非物质文化遗产,应当尊重其形式和内涵。郑之珍的《新编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产生于祁门,盛演于祁门,所以传统祁门本地语言的表达习惯一直就存在于目连戏的表演之中。鉴于此,历溪班为了更好地将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严格保存下来,也将自己的文化血脉保留下来,所以不论是演唱还是念白都还在使用祁门当地的徽语方言,和北方官话差别非常突出,很有个性。也正是原汁原味的保留将优美的语言和婉转的曲调合为一体,使得徽州目连戏有很强烈的地域风情。

但是语言是把“双刃剑”,伴随着跨地域文化交流的日渐频繁,我们的语言日渐趋同,依托地方语言的艺术样式普遍受到了严重的冲击,集中体现的就是各地方的戏曲都在快速的萎缩中,不论使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很难阻止这样的趋势。因此,不少地方剧种开始将更加通俗且为全国观众共同认知的语言加入到当前的戏曲创作中,甚至一些剧种还越来越多开始使用普通话对白。传播交流方便了,但是语言特色也因为不主动保留而消失得更快了。

徽州目连戏使用的徽语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目前,祁门本地话的消失速度同样非常快,语言的消失甚至给祁门本地人接受目连戏都造成了障碍,就更不消说其他地区了。复杂的徽语带来了很大的传播问题,即复杂的祁门地方语言根本没有办法为其他地区的观众所听懂,天然性的缺陷极大地影响了徽州目连戏向更广阔地域活动的可能性。尽管现在的剧场可以使用字幕机来解决语言的问题,但是作为生存在乡野之间的剧种却绝无条件,由此带来的语言局限和障碍彻底无法对应大时代、大众传播的大环境,遇到生存困境也就不难理解了。

3.表演技艺严重缺失

徽州目连戏是融合祭祀、表演、杂技等多种艺术形式的戏剧样式,从常理上分析,不论在旅游市场或者民俗文化活动中似乎都可以适应。但是鉴于语言的局限,唱腔和剧情本身的欣赏性已大打折扣。如果有表演技艺,通过杂技、魔术等形式倒是可以弥补欣赏性不足的问题。尽管传统徽州目连戏确实包含大量的技艺性表演在其中,可是当前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技艺性的表演,诸如走索、跳圈、窜火、窜剑、蹬桌、滚打、上刀山、下油锅等都极具专业性和危险性,而且目连戏班是民间班社,成员们穿上戏装是演员、脱下戏装是农民,没有足够的保护也没有足够的道具,根本无力完成这些危险的表演技艺。

即使演出水平较高的历溪班,目前只有比较简单的喷火、莲花落还有保留,其他技艺均已不再表演,而且演员们也没有了表演的能力。缺少了看点,对于走向市场,进行艺术生产的普通农民来说更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二)来自目连戏传承的困境

1.传承人年事已高

当前徽州目连戏班都是以村为单位,由村民自发构成组织班社,由班社中的传承人或者年长者带领学习目连戏。由于目连戏本身离时代已经较远,学习和传承目连戏的人也不多,基本还是靠老艺人在支撑。但是,他们年事已高,确实有力不从心之感。在历溪目连戏班中,传承人为王秋来,是历溪琅琊王氏第三十七世孙,主要饰演猿猴精。作为年近八旬的老人,不论体力还是精力都很难应付辛苦的舞台演出。尤其作为猿猴精的角色,还有大量的动作表演,可以说老人根本无法将这些内容展示在舞台之上。前两年,他还得了一场大病,虽然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却也很大程度影响到了演出。

2.后继人屈指可数

面对传承人年事已高的情况,后继人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由于徽州目连戏所处的徽州地区在今天的安徽黄山地区,这里经济尚不发达,所以很多年轻人都选择外出读书深造或者打工赚钱,留在本地的原就不多。当前历溪目连戏班作为比较大的徽州目连戏班也仅有二十多人,且以中老年人为主,即使留在村中的年轻人也多对目连戏不感兴趣,乐意从事学习的人非常少,直接带来了后继无人的困境。2015年前往香港演出时,历溪和栗木两个班社各演出八个折子戏,也仅有50人左右的团队,且中老年人为主,显然缺少年轻一代传承的情况对徽州目连戏班来说是非常普遍的状况。

另外,班社中已有的成员几乎全是演员,而在服装、化妆、道具等演出职员方面则完全没有专人负责。演出时,所有装扮工作全部由演员自己完成,舞台也因陋就简,没有专门设计与安排。缺少演职员使得演出不仅简单,甚至非常简陋。

3.年轻人水平有限

农民缺少专业的美育教育,所以从目前来看,徽州目连戏艺术水平是比较低的,更多时候不过是农民的自娱自乐。少量留在当地的年轻人因为受教育程度有限,所以文化艺术的鉴赏水平也比较低。以历溪目连戏班为例,成员全部为历溪村的农民,他们没有经过专业的艺术学习,而是由王秋来、王鑫成、王步和几位年长老艺人带领村里乐意学目连戏的少量村民完全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学习唱腔和表演。

学习条件的限制,演员们的表演水平自然受到限制,没有专业的学习更不可能有专业的表演,用班社年轻成员的话来说,就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演,觉得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表现。缺少专业性,完全取决于农民们自己的爱好和理解,不难想象演出的水平和层次。如果以这样的方式走进生产当然效果也不会好,所以吸引观众的只能是好奇感、新鲜感,而艺术水准则不是他们关注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