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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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011年1月7日 07时21分 中国 北京

关于胜利号海难的这个“内幕”,大部分出于我的推测和臆想,有戏剧性,却不真实。胜利号事件是个大阴谋,斯大林和莫洛托夫的对话听起来就更像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这很符合“阴谋论”者的口味。

我们对不了解或没有能力了解真相的事情,往往喜欢想像那是因为别人故意掩盖了什么,甚至认为是当局者精心布下的一盘迷棋,乌云障月,雾里看花一般,叫人猜不透,摸不清,却欲罢不能。老话说得没错,未知产生美感,神秘使人着迷。

我就是一个“阴谋论”者,喜欢神秘,所以当李卓无意中透露出“幽灵会”存在的那刻,我立刻就被吸引住了,这让我本能般地联想到“胜利号”和冯玉祥将军。冯玉祥是我十分敬仰的一代名将,1948年夏季,冯将军响应中国共产党召唤,准备绕道苏联回国参加新政协筹建,在途经黑海前往傲德萨港口时,所乘坐的胜利号客轮突然爆炸,他和小女儿冯晓达不幸死于火灾中。冯将军在胜利号上的遇害成了难解的历史之谜,其后苏联方面的调查含糊其词,欲说还休,以至弄得整个事情疑点颇多,众议纷纭。有人力证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下作伎俩;有人说是蒋介石的暗杀行动;也有人认为那只是一起意外的事故。

历史就像一团线,有时候你越整理,就越乱。但李卓提供的另一条信息却让我眼前一亮,仿佛无意间发现了乱麻中的一枚关键线头,感到无比震惊——李卓说,胜利号遇险时,王星火就在船上。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

“李老,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有点儿怀疑他的话。李卓不置可否,还是神秘地笑着,一如既往,好像在说,话就说到这儿了,信不信由你。我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捕捉好素材的机会,况且,103的故事已经让我深深着迷,再加上胜利号、若虚若实的“幽灵会”和103的干将王星火,这些元素对我产生了致命的诱惑,让我不得不刨根问底。

自从《刺刀密令》完成后,我和李卓成了无话不说的忘年交,但因为职业习惯的原因,有很多事情,他并不愿意说透,而喜欢让我自己去琢磨,去调查,就像一个老顽童似的,故意拿香甜的糖果来诱贪吃的小孩儿,却偏偏不给到你手上,使你如隔靴搔痒,难受得要命。

只是当时我没有想到,这枚“糖果”的背后,竟隐藏着一个比“刺刀密令”更紧张、更惊悚、更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离奇故事,关于103,关于范哲,关于王星火。

李卓说,103跟传说中的“幽灵会”曾经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这是一次极为特殊隐密的任务,期间发生了很多奇诡惊险之事。而那次任务,完成得并不圆满,甚至成了王星火心中的一大隐痛,至今不能让他释怀。

我又一次惊愕了,这到底是一次什么样的任务呢?让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如此牵挂。

虽然我在书里一直把王星火当成主要人物来写,好像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但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未能见上他一面,李卓曾好几次帮我约他,但都被他拒绝了,这让我感到十分遗憾。

我对李卓说,既然他不愿意赴约,那么,我去找他,您愿不愿意帮我?

李卓看着我,又露出招牌式的神秘微笑。

现在是2011年1月7日,早上7点21分,我在颐和园寻找王星火。李卓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向我透露了王星火的下落,他说,这个老人每天一大早都会去湖边写地书,而且,他极喜欢江南的西湖。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北京西郊的昆明湖,我相信我的猜测是对的。

冬日的颐和园显得颇为萧索,寒风之中放眼望去,山水间早已失了烟笼翠柳的江南风韵。诺大的一个昆明湖,竟被这几天的强冷空气冻得连底结了冰,仿佛一块巨大的寒玉,在初阳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刺眼红光。

由于来得早,游客和晨练的老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我从东宫门沿着湖畔一直走到排云殿,边走边问,把适合写地书的地方几乎找了个遍,把遇着的晨练的老人也几乎问了个遍,就是不见王星火的影儿。

难道他知道我要找他,故意躲开不成?

正当我失望之际,忽然发现长廊外有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擎着一支齐腰高的自制笔在地上挥毫疾书,年纪也在七十五岁上下,跟王星火相近,不禁眼前一亮,连忙跑过去询问。但结果又一次失望了,老人姓刘,看样子根本不知道103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老刘忽然说:“你找的应该是王教授吧?”

王教授?我没听说过王星火当了什么教授。

“公安大学退休的王教授,你说的这个人估计跟他有渊源。”老刘热心地说。

“太好了,您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虽然我不能肯定这个王教授就是王星火,但总比毫无希望强。

“老王跟别人不同,有点儿怪,写字从来不愿主动展示给游人看,他喜欢独来独往,经常躲在西大墙那边的僻静处,到八点过后游人一多就走了,要找他可真有点儿难。”老刘呵呵笑着说。我一看手表,离八点就差十分钟了。

“多谢!”我甩上背包,连道谢也来不及多说,拔腿便往西区跑。

西区少有人,特别是严冬的早晨,这儿更是人迹罕至。我沿着墙根走,高墙上发黄的攀援植物在风中微微飘荡,皇家园林里高高低低的树木发出奇怪的索索声响,偶尔能听到几声落寞的鸟鸣,反而让这世界更显得静寂了。在这片神秘的园林,寻找一个神秘的老人,心里不禁有些慌慌的,我仿佛走进了另一片陌生的天地,却忽然间有了某种神奇的感应,似乎即将要跟一段隐秘的历史连接了。

王星火就在附近!我有极强烈的预感。

一分钟后,我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在靠湖的一片桃树林中,我遇见了一个老人。桃林的中央是一块平石铺的空地,空地间有一座六角玲珑凉亭,他就在亭子边站着,满头银发,身材挺拔,擎着长笔,凝神看着脚下写好的一幅地书,若有所思。

几乎没多想,凭直觉,我认定眼前的这个老人就是我要找的目标——王星火。听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故事,王星火的形象早在我心中鲜活着。跟第一次见到范哲的感觉不同,眼前的他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精干、健壮,目光中透着机智的锐光,又冷静得像冰一样。

我没有立刻跟他说明我的身份,而是装成普通的游人,上前观赏他的作品。

青石路面上留着一副行楷,水迹尚未干,俊瘦灵动,颇有书法名家启功的笔法。我仔细一看,才知写的是《诗经·邶风·击鼓》中的一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老先生好字!”我脱口赞道。

他看了我一眼,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说:“涂鸦而已,算不得字。”

“您太谦虚了,这字虽瘦,但刚柔并济,恰到好处。”我指着地上的字点评开来。

他呵呵地笑了几声,未置可否。

于是,我假装地书爱好者和他套近乎,自以为这样可以和他拉近关系,打开他的话匣子。不料他听完我的评论,用一种锐利的目光盯着我。这是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这种目光我只在范哲的眼中见过,跟锥子似的,令人胆战。

“小伙子,依我看,你不是普通的游人,你是有备而来的。你到底是谁?”王星火问道,虽然没有用责问的语气,却吓得我不敢再胡说下去——他竟然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伪装。

“谁让你来这里找我的?”他见我不答,又追问。

我一时间语塞,因为李卓交代过,万一我真的找到王星火,千万不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我最讨厌不干脆的人。”他轻哼了一声,不再理我,收拾起工具。

“请等等,我就是那个写103故事的人。”我连忙“老实交代”。

“什么103?”他再一次打量着我,然后冷冷地说:“你找错人了。”

我自信没有认错人,鼓起勇气说:“你就是王星火!103副组长。我看过你的相片,不会认错人的。”最后一句是我说的谎,我压根儿没有弄到过王星火的半张照片,说谎只不过逼他承认。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摇头:“肯定又是李卓这个老顽童。”

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心里却暗喜,只要你承认自己是王星火,下面的事就有希望了。

“103在四十多年前就不存在了,你们这些写小说的不要瞎编。”他随即正色警告。

“王教授,我找你不是为了103。”既然他那么直爽,我也没必要绕弯儿,“我听说,1948年,胜利号出事时,您在船上……”

“胜利号?”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仿佛触到了心灵深处一块尘封的禁地。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否认,只是以一种更智慧的方式把我挡了回去,“就算那时我在船上,也不过是个懵懂的少年,过了那么多年岁,现在更记不大清楚了。所以,要是你想向我打听胜利号的事,恐怕要失望了。”

我并没有失望,因为我真正的“希望”是那次“完成得并不圆满的任务”,而不仅仅在“胜利号”上。也许听多了完美的故事,给我造成了一个错觉,仿佛103是一支神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当然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在琢磨,103真的没有碰到过最强劲的对手吗?还是所有不太出彩的行动记录都被“封锁”甚至“消除”了?答案也许就在眼前。

但当我小心翼翼地向他说出“幽灵会”三个字时,便立刻发觉,我离答案越来越远了。因为王星火一听到这三个字,眼中竟闪出一种“凶煞”之光,吓得我后退了一步。我真不该如此草率地触痛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没有理我,提起整理好的长布袋,单肩背着,走到湖边的一块岩石处,背对着我穿起鞋子。我正想上前向他道歉,就见他双手往岩石上一撑,竟然稳稳当当落在了冰面上,原来踏着冰刀鞋呢,“吱溜”一声,早已滑出了五六米。

“王教授……”我喊道,看得呆了,那比年轻人还矫健的身影似一只轻燕在闪亮的冰湖上飞驰,不到一分钟,就成了对岸的一个小黑点。真不敢相信他是一个已近八旬的老人。

后来,李卓责怪我,你这个傻小子,你这不是在挖王星火的伤疤吗?但再后来发生的事让我觉得,这可能是个最好的开始。关于那次“不圆满的任务”的故事,就在此后的几个月内渐渐显露、成形,还原出它的真相,就像打开了神秘的潘多拉密盒,令人啧啧称奇,又不免毛骨悚然,同时也让我更深地理解了王星火,理解了范哲,理解了103。

现在,让我们再次回到过去,回到那段充满冷箭和阴谋,激情和残酷的岁月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