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分患者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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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无所有7

眼看我的假期全用完了。他们假惺惺的帮我开了健康证明,打发我回荷兰继续做游戏。没办法,我又打开MSN。我需要知道,节目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在?”我一上线,披萨先生就弹了出来。

“在。”我不冷不热的说。

“你干嘛去了?找你不在。”

他这是故意。“你不知道吗?”我说。

“我哪知道啊,你在哪呢?”

等了这么久就得到这样的答案,我都懒得理他了。“猜。”

“别告诉我你在BJ呢,你是回国了吗?”

“明知故问。”

“什么时候回去的?”看来这是例行的明知故问。

“上礼拜。”

“够神速的,机票多少钱?”他在挖苦我。

“…4800。”

“哦,那还行。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知道的,我不回去了。”

“别开玩笑了,说真的,你几号的机票?”

“我是说真的,我不打算回去了,除非让我出去。”

“说什么呢?你真不回来了?”

“我真不回去了。”

“那你辞职了?”

“……我想不回去就不回去了。不用辞职。”

“呵呵,”他笑了,“你不辞职就是还回来呗。”

我没说话。

“回来以后告诉我一声,我请你吃饭。”

他说的对,我不辞职就没有说服力。他是个好人,还是让我请他吧,等我逃出来以后。

我一直犹豫了好几天,始终下不了这个手。我当然不想辞职,但是为了退出游戏,我不得不下这个决心,我心疼得都不知道怎么恨好了。他们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我决不能原谅他们。

好,要是非得辞职才能退出的话,那好吧!但是你们要给我记住,我并不是自愿辞职的。我是没有办法,我是被你们逼的。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这是我的底线,辞了职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这是我最最在意的事情!我只有工作。是你们把我最在乎的东西夺走了,我会记住的。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了,即使把我放出去也是一样!我本以为我可以和你们好好说,好好解决。可你们偏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我真的伤到心了。

我打开邮箱,咬牙切齿的给副教授写了一封辞职信,信写的很简单,我说我不愿意继续做我不喜欢的事情。I quit thanks to what you’ve done to me!

副教授就象早有准备,专等着我的来信一样,立即就给我回了信。几乎是顷刻间,他好像是怕我再反悔似的,敲定我问,“你确定吗?乔安?”我也立即就回复了他,“非常确定,我辞职!”

“好的。”他立即就回答了我。

收完信以后,就安静了,我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没过一会,节目组就通知我爸了。他假装转到我这屋,问我怎么样了?我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说,“我辞职了。”他一听就急了,眼睛一下睁得溜圆。

“你真辞职了?!”

“啊。”

“唉,”我爸气的一跺脚,“你这就把我们俩给坑了你知道吗?!”我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装的,我麻木不仁,面无表情。“你这是给学校解了套,把我们俩给套上了呀!”我爸咬着后槽牙,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觉得他恨不得扑上来咬死我。他们就那么想要那一百万美金吗?我坐在那里没吭声,我已经非常厌倦他们这种虚情假意的大呼小叫了。反应剧烈反而让我觉得可憎。他转身出去叫来我妈,两个人跟凶神恶煞一样,跺着脚攥着拳头,劈头盖脸,铺天盖地的嚷起来,“安安,你辞职了?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声……?”

“……你这是自毁前程!……”

“……你把我们俩给坑了!……”

“……快给人家教授写信说你发错了!”这怎么可能呢?我根本不搭理他们。我知道这场戏早晚是要演的,所以我低着头默不作声,硬着头皮听着。只等着有人出来找我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我任由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拉拉扯扯,“你赶紧给人家写信,说你现在神志不清,这个不算,你没有判断能力!”我低着头,毫无反应。要写你们自己写去吧!“你这孩子!听到没有?”我爸妈是真急了,他们看说了半天没有效果,跺着脚、搓着手回大屋去了。我是早已经铁了心,他们不放我出去,我就不回去!

这样过了两天,算是相安无事,除了二老的叹息和争吵,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俩开始为一点小事摔摔打打,家里变得乌烟瘴气。但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假装的,一切又都会过去,烟消云散、恢复正常的。等我出去了,等待我的将是鲜花和掌声,我当然还要重新回去做我心爱的工作。我任由他俩对我摆布、呼来唤去,只要别动手打我,怎样装,我都不在意。但我心里也十分着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再回去工作?我的工作又落下多少了?但是没有人来恭喜我,甚至没人敲我家的门。

第三天,他们说带我散心,把我诓到了安定门,先开始说是去散心,等中午吃过饭,他俩把我拉到街边的树丛里,开始露出了真面目。“安安,你跟我们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病?”

我一愣,“没病啊。”

“没病你往回跑什么劲啊!”我被她给训得一愣,“安安,你要有病的话,咱们就去医院看看。”

“我没有病啊。”

“不,你就跟我们说,你现在还觉得有没有那个节目?”我爸说。

“对,安安,你跟我们说实话,你连父母都信不过吗?”

“你跟他们不是一起的?”我问。

“我们跟谁是一伙的啊?你有什么还不能跟父母说嘛?你要是连父母都信不过了……”

我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他们的脸,我觉得他的脸是严肃真诚的,不像是在演戏,没准他们打算现在就要把我放出去了。我终于熬到头了!他们还想试我最后一把,看我是不是坚定,如果我一口咬定要退出,他们就会被说动的,毕竟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而且这里也没有摄像头,没有节目组和其他玩家的干扰,我只能赌上一把了。

“有。”我点点头。

“有什么?”

“节目。”

“你还觉得你现在在节目里吗?”

我点点头。

“所有人都在演戏,你们也在演戏。”我试探着看着他们说。

“哟,”我妈竟然笑了,“我们演什么戏了?”她笑得象动画片里的老妖精,她可能觉得这样逼我,我就会就范。

“瞧,你笑了。”我说。

“我笑怎么了?”

“……”我没法跟她辩驳,我并没有证据。

“安安,你可别自己困在里面出不来……你教授说了,要不行就带你去医院!”他们还想反扑,却露出了狐狸尾巴,我怎么能不抓住?

“你又联系不到他,他怎么跟你说的?”

“……上次你回来啊……你还觉得自己在节目里吗?”

“……”我迟疑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敢说了。

“那不行就去医院。”我妈可是抓到我的把柄了。

“那就去医院!”我爸瞪着眼睛,斩钉截铁。他们已经稳操胜券了。

他们做的太过分了,就因为玩家们不放我出去,他们就要配合到这种地步,这两个财迷心窍的守财奴!

但是我哭不出声,我甚至连眼泪都流不下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到这种医院来,而且送我来的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拉我,吼我,撕扯我,但我克制着自己,极力保持淑女形象,只是身体努力向后坠,我不想去。我不想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一样,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双眼迷离,鬼哭狼嚎一般的让路边的人捡乐子。我不是个疯子!我没有疯!但是他们,我的父母,他们依然一边一个,生生的架住我的双臂,象拖着一挑死狗一样强拉硬拽的把我拖过马路。“不想去也得去!你们教授也说让你去……别的我管不了,现在我至少对得起你们教授!”教授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要对得起他?那个狗屁混账副教授!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变得身强力壮、斗志昂扬。他们根本就不象我眼中那对衰老慈祥的老人。

尤其那个酒鬼,当他最初握住我手腕的时候,我喝令他松开,可是他不。他不仅不,而且他挑衅似的握得更紧,脸上挂着轻蔑的笑。这个酒鬼!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立即觉得浑身无力,虚弱不堪。我打不过他。更别提他们两个。

我不得不蹲在地上,任由身边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们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好想哭出眼泪来,但眼睛就是干涩的,除了痛苦和害怕,我只能皱着眉头求他们松开手。可他俩不信任我,他们害怕我在马路上丢人现眼,不停的责骂我,让我快走,我的肩膀扭得感觉快要脱臼了。“放开我……”我说,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见,“我……”我想说我自己能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发不出声,愤怒的话语就象滚滚热浪一样一浪浪往胸口上撞,但刚刚用到嗓子眼就突然间化为空气,蒸发了,消失了,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我用力一挣,我妈的手滑了,“哎!抓住她!”她没留神,“她还挺有劲……”她象肘子一样短粗的手腕再次死死的钳住了我,“还龇歪!?”我爸使劲晃了两下手臂,我的身体就象面条一样没有力气了,随之而去的还有反抗的勇气,取而带之的是一种机械的无力,虚弱和绝望。我听不到一点声响,只看到马路上的车辆从我眼前嗖嗖的飞过。

我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5岁的时候,惶恐,无奈,气愤。我早都已经长大了!我不用再经历这一切了!为什么我还要再次经历这一切?!可是我觉得无力,身体里面就象泄了气一样,瘫软下来,我不再做任何反抗了,一切都听之任之了。

我在电视上见过他们的广告,安定医院的。里面的人全穿着白蓝大褂,表情木讷,身体僵硬,走路时旁边还有两个白衣天使搀扶。

但是安定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片混乱,我不知道BJ哪来的这么多疯子。我左手的这个老妇人,挤啊挤,挤到了挂号的窗口询问。我迷迷糊糊的看着她后面散乱的白发,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我又觉得这是应该的,疯子理应如此。我爸则站在我身边一只手象手铐一样牢牢的抓住我不敢放松一下。他紧张的找寻着我妈的背影,又时不时回头来看我一眼,满眼的厌恶。

等我妈回来,他俩又一边一个,架着我穿过走廊,穿过一群疯疯癫癫的人。我使劲低下头,与他们避开视线。我跟他们可不是同类。

我妈把号递进一扇门里,我听见里面喊,“买本了吗?!”我妈又唯唯诺诺的退出来,我又好笑又好气,真想冲进去把那个护士揪出来揍一顿,她凭什么对我妈这么说话?我妈补了医疗手册出来,医生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告诉她要先去做心电图。

我被带到一间小屋子里,他们让我躺在一张铺了白布的小床上,护士不耐烦的让我把衣服掀起来,然后把一些小夹子夹在我的身上。我以为是怎样的检查,可夹子凉丝丝的,夹到我痒痒肉上,加上生气,我扑哧一声笑了。我妈象个文盲一样惊呼到,“快看快看!她笑了!”可护士根本不理她,我更加冷笑了,而她就更不舒服了,“你,你笑什么呀?”我怒不可遏,瞥了她一眼,“我笑你。”“我,我有什么好笑的?”我轻蔑的转过头,她就是这般猪头。

等他们被这些检查搞得晕头转向之后,他们又把我带到了一排小凳子上坐下,让我等,我们等了好长时间,中途有人来打扰我们,可我都不理睬。我把帽子拉下来,弓下身子低着头,让衣服把身体整个遮住。我什么也不想听,我跟这里怎么会扯上关系。简直是格格不入嘛!可父母依然在不停的谈论我。我母亲一会儿猜测出现最糟糕的结果,一会儿又怀疑我是耍脾气,装着玩。父亲则是一味的内疚,因为他家一个远房亲戚也有这个病,他觉得他有必要为他的基因负责任。我闭着眼生气,为他俩的荒唐和愚昧感到恼火。

这时游戏派来一个小伙子和我爸妈攀谈起来。他说他经常来看心理医生,说我还能治好,还能继续玩游戏、挣奖金,让他们不要担心。他说的太积极向上了,就好象是小学时的少先队员。“我以前有抑郁症,可我现在好啦,有医生帮我开导,我就学好啦。”他汇报完毕就对我爸妈说,“叔叔阿姨,我能跟他聊聊吗?”我就听见我爸说,“好啊,我们正欢迎呢。”我听见前面有脚步声,然后又立住。

“你好。”他声音愉快的想个八音盒。我不理他。

“你好。”他又说了一遍,我还是不理他。然后突然,我觉得头上的帽子被人给掀掉了,“你好。”我猛的抬起头,怒目而视。他吃了一惊,可他还是说“你好。”他简直就是只八哥!我瞪了他一眼,戴上帽子又低下头睡觉。我爸妈急了,“安安!”他们要训我,然后忙着给那个小伙子道歉,“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她心情不好。”

“没关系,”那男的呵呵笑着,“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乔安!”还没等父母答言,诊室门一开,叫到我的名字。“来了!”我爸像店小二一样吆喝着,拉着我进去。

挂的是专家号。里面坐着个女大夫,胖胖的,戴副没框边的眼镜,烫得一脑袋颤悠悠、干巴巴的小卷,年纪看起来上些岁数了,一副沉稳木讷的样子。

“说吧,怎么了?”她拿着笔,看着我。我连正眼都不看她一眼。我见过的知识分子多了,我能像我爸妈那样把她放在头上供着?我都懒得鸟她。

我妈上来把我的帽子拽下去了。“跟大夫说说,你怎么了。”我把头扭过去。

“能跟我说说吗?你怎么不好啊?”我怎么不好?是你不好吧?你们才都不好!你们全都有病!

我爸耐不住了,替我说到,“她就是自打一回来,就说她上了什么节目,……”

“老让我们告诉她真相……什么真相……”

“还说家里有摄像头,可是我们家里哪有摄像头啊!那墙是我拿油漆自己一点一点的抹的……!”

“行了行了,让她自己说。”医生打断他俩的话,看着我问,“他们说的对吗?”

我白了她一眼,就光她那副趾高气扬,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就来气。

“我问你呢。”她以为她是谁呀?你让我说话,我就得说话吗?我不说话,抬着眼睛瞪着她,我要用眼睛杀死她。可是我妈说,“您看她那眼神,她眼睛怎么不动呢?”我气得想笑,医生一挥手,责令我妈退下。

我想起荷兰那个虚伪的精神病医生,她自己就应该先照照镜子。而这个人如出一辙,好在她连笑都不笑一下,只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蠢样。“你不回答我,我怎么给你看病呀?”我觉得好笑,她可真是无能,别人不说话,她就没办法看病了吗?这算哪门子心理医生?我妈在一旁急了,“人家问你话呢!”他们在知识分子面前就是这副低头哈腰的样子。我白了她一眼,把脸转过去。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症状的?”

“你能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吗?”

“你多大了?”

“这两个人是你什么人呀?”我觉得她简直荒唐得可笑,你连你妈都不认识吗?我用眼睛瞪着她,看她还打算说什么。她一点反映都没有,一连问了几个这样的问题,最后说,“那我没办法了。”她低下头在手册上草草的写了两行。“她现在拒绝说话,我也没办法诊断。”

我本以为就此解脱,总算可以回家了,没想到她想都没想就接着说,“那先开点药回去让她吃吧。”这是哪门子道理?没法诊断开什么药啊?“按照说明吃啊,别吃多了,对大脑有副作用。”有副作用你还开?我还要仗着大脑做研究呢!可我爸妈不敢有丝毫的异义,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比起马路上那威风劲,判若两人。

我妈凑到跟前,哈着腰问,“大夫,她刚回国,还没有医保呢,您先给少开点吧?”

“都这么多啊。一个疗程的。”大夫不温不火,漫不经心的大笔一挥。

我猛的站起来,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瞧她那眼神!她竟然那样跟我妈说话!我站起来,朝着她那张自以为是的蠢脸,上去狠狠的啐了一口,着着实实啐了她满脸。她吓了一跳,一边摘着眼镜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你们不是说我有精神病吗?我就病一个给你看看!可紧跟着,门哐当一声就撞开了。“怎么了怎么了?”一个个头高猛,穿着白大褂的男白衣天使,像张飞一样哇哇叫着就冲进来了。我爸妈连忙象孙子一样跪在地上给人家赔不是,我妈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躬手哈腰的帮那个女的擦口水,她却一脸的厌烦,低着头,摆着手,一个劲的往后躲。

“不用不用,你们出去吧!”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爸妈哈着腰点着头,拉着我溜出了诊室。

回到家,他俩就开始看着我吃药。我把药片扔到嘴里,喝了一口水,“吃完了。”扭头就走。

“等等!”我爸喝住我,“张嘴让我看看。”他严词厉色。我白他一眼,张了一下嘴,甩手就走。回到我的房间再把药片吐出来,扔到马桶里冲掉。这样成功了两次。第三次,我爸突然要检查舌头下面,我慌了,我是他闺女,招数都是他以前教的。我心里害怕了。白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一甩手走了。“回来!”他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这孩子!你知道这一盒多少钱?好几百块钱的东西,你都给我扔了!”他怒气冲冲的,象是要冲上来打我,我心里又怕又气,是你的钱重要,还是你女儿的大脑重要?我以后还要回去做研究呢!我平时连酒都不喝,你让我吃这药?!我怎么能随便吃你们连确诊就没有确诊就开的破药?!他拿我没办法,说要捏着我的鼻子往下灌。我很害怕,可他们终究还是没敢,把剩下的药收起来,没再喂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