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分患者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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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衣锦还乡13

我们坐着公车一直往北,右边已经看见当代商城了,再往前一点就到我以前的家了。当时觉得富丽堂皇,现在也破旧了,显得不那么光鲜了。

从我家路过的时候,我顺着车窗往外看,我生病的时候,回来看过一次。可惜这里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马路,也没什么可以看看的了。

拆迁的时候,我还在国外,爸妈瞒着没让我知道。当时新闻里已经说了一些半夜拉闸扔砖头的报道,让人没有好的联想。总之最后只给了一点补偿款和一个空头的经济适用房指标。后来国家又出了新政策,以前的协议就成了幌子,当初答应的适用房指标也成了一纸空文。爸妈气得不行,说那点补偿款还不够买个厕所呢!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家周围还是那个样子,小红房子还在那里,后来修的超市也在,对面的居民楼也在。只是我家不见了。一辆辆汽车从我家宅基地上奔驰而过,连残垣断壁都没有留下。或许很少有人记得,这里以前是个什么样子了。

我忽然想起同院一个单身的阿姨,下岗了,又没有收入。她一直在外面租房子等指标,后来耗得连房租都快没有了。遇见我妈,哭得不行,说把钱花光了以后怎么活,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

我扭头看看小何,他这人倒也老实好相处。可是有一次,我问他觉得我俩怎么样?他说觉得挺合适。我就问他为什么合适,他说觉得我俩挺象的。我听了就不高兴了,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说,“你不了解我。”

我急着赶回去看看,路上都没有停,一直坐到了我中学北边那个小岔道口。前面的几颗大槐树已经不见了,人大那边的矮墙变成了几座高大气派的楼房,道路变得宽阔有排场了,我忽然有种找不着北的感觉。

我说小何,“你等等啊,我有点转向。”他笑笑说,“呵,从国外回来,连家都不认识了。”可不是不认识了?以前同学们打雪仗的草坪不见了,后面的小面馆也不见了,各式各样的门铺晃得人眼花缭乱。原来马路对面就是校门。可现在怎么到三环的立交桥了?

天色渐渐晚了,旁边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店点亮了霓虹灯,金光闪闪的,眩目耀眼。我更加迷惑不解了,难道学校也搬了?再往前走就过人大西门了。这里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竖起了两个气派的大理石柱子。

我们又绕回来。天已经黑了。小摊贩们打着八百瓦的大灯泡,扯着嗓子叫嚷着。烤肉,地瓜和臭豆腐的气味混杂着弥漫了整个大街小巷。街道两旁灯红酒绿,商铺门口的高音喇叭冲着车水马龙的来往车辆漫无目的的肆意宣泄着。行人们早已经习以为常,麻木不仁了,象毫无知觉的傀儡影子一样摇摇晃晃,步履匆匆,在霓虹灯下闪闪烁烁,忽隐忽现。我忽然觉得自己象一个外乡人,象一个久未进过都市的乡巴佬,摸不清东南西北。

毕业以后,我从来没有回到过这里,连同学聚会我也没有参加过。我倒不是真的想埋葬了那段时光。只是我有点莫名其妙的胆怯。不敢再去触碰那些旧人旧事。结果我的大学和硕士时期,完全在回忆中度过,我学会了打篮球也学会了画漫画,但是除此之外,我的感情经历一片萧条。我过得就好像还在读高四和高五一样。去荷兰之前,有一个老同学来找我,聊起高中生活,她说我真是幸运,当时班里乌烟瘴气的那么乱,我竟然学习一点没受影响。可能是有些乱吧?那时她和男生玩对视的游戏,早早的失去了初吻。当时她哭着让我保守秘密,不把初吻的事情说出去,还历历在目。但当我问她这件事情是否可以脱密了,她诧异得哈哈大笑。我这才知道,时隔多年,她早就已经和别人同居,而且在几个男人之间举棋不定。而我到现在都没有被男人吻过呢。想当初,每每放学回家,树叶在阳光下,碧绿晶莹,闪闪发光。天空那么湛蓝,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够到。我每天就好像是被隔绝在了水晶的象牙塔里,一尘不染。突然,我脑子里没来由的就想起他,那条阳光下泛着金光的手臂。就好像猛的当头一棒,他就撞进我的脑海里了。我冥冥中突然觉得是他一直在暗中守护我不受外界的侵扰。但我立马又笑自己的痴心妄想。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神,而且毕业后,他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我。她问我有对象了没,我说还没有。她说要帮我介绍。我心立即砰砰的跳起来,脑袋里全是他。我急于打听他的近况,他会不会还记得我?故意托她来找我?可是她说她认识一个做推销的小伙子,人挺好的。我问她我认识吗?她说不认识。我的心一下子又跌落回现实。于是话题转来转去,我终究还是没有问……最后一次听到高中的消息,是这个老同学告诉我,她找了一个投行的大款,自己也正准备去投行光耀门庭。我正要问她怎么又转行做了金融,她就好像急着要拉一道终点线一样,匆匆的把我拉黑了。想来也是,我除了考完试比比成绩,对别人也没什么用处了。

我们找了一阵子,最后,在立交桥底下找到了我中学的校门。大门禁闭。防盗栅栏象战时拉起的铁丝网将两边隔离开来。隔着栅栏往里望,还能看到以前那个小松林。教学楼都变了,看起来更阔绰了,找不到我当年的影子了。操场前面的光荣榜上也不会再有我的照片了吧?我来到传达室,里面坐着一个新来的保安,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我告诉他我是这里的老校友,想回来看看,他不肯放我进去,说是现在管得严了。

天已经晚了,小何急着要回去。我只好让他先走,自己信步往同桌家的方向走去。他家应该就住在这附近吧?我不知道,但是每次放学他都往这个方向走。也许他会出来遛弯,在这里的某处出现,或许就在天桥上,下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好久不见了。”他伸出一只手。我却把手背在背后,说,“别碰我!你手上有细菌,小心传染给我!”他抬起一只胳膊指着我笑,说,“真刻薄!”

往事接二连三的浮现出来。

有一次,班会上玩击鼓传花。我木讷讷的坐在人群当中发呆。突然,音乐戛然而止,花团在我的手中停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像考前才开始背考试大纲一样,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歌单,脑袋里嗡嗡作响,周围是所有人望眼欲穿的注目礼,我汗如雨下,这些流行歌曲我一首都不会唱。TNND,让我背首唐诗还差不多,卡啦ok这种尖端的科技,让我们土星人怎么玩得转。这样过了大约一个世纪,他突然站起来说,“我先来一首吧。”然后蹦蹦跳跳的绕过众多由无奈转为诧异的眼神,站到麦克风前……不知道是从哪里翻出来的一首摇滚,狂热的近乎重金属。每个音符都充满了青春的叛逆与躁动,连歌词都听不懂。他唱得五味陈杂,该跑调的跑调,该走音的走音。可他自己却好像沉溺其中似的弓着腰,垂着头,一幅自我陶醉的样子。我脸都替他红到耳朵根了。可是更让我难堪的是,他快要唱完了,而我却突然想上厕所。于是我悄悄的站起来,沿着墙根溜了出去。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下一轮的击鼓传花了。我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还有一次,我一个人留下来值日,当时天色已经晚了,我倒完最后一堆垃圾从楼梯上下来。楼梯口倚着几个人,他和另外几个男生吊儿郎当的吞云吐雾,手背上纹着班花的肖像画。我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蹑手蹑脚的,从他们中间的缝隙轻轻的飘过去,我其实真恨不得嗖的一下蹿过去,可是我又害怕哪个不精细,惊动了他们脚下的地盘。他们也吃了一惊,我听见一个人问道,“没事吧?”语调严肃,好像事情败露了准备杀人灭口一样。我当时真是吓的魂儿都没有了,飞快的往教室走,只听着他们在后面有意无意的吼着,“哪个班的?上了她!”

最后是结尾的一幕……我别别扭扭的走在他和班花中间,低着头,默默的听着他们的谈话,然后哀婉凄美的离别上演了……我的自行车,鬼使神差一般的,在我的手心里,慢慢悠悠的,倒下了。我本来站的好好的,稳稳的抓着车把。可是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竟然也跟着车,慢慢悠悠的,倒下了。像只蠢猪一样,死死的趴在自行车上。他好像吃了一惊,尴尬的站在原地,看着我发愣。“天呐!真服了你了!”班花笑着伸手扶我起来。而我却和车搅在一起,怎么也爬不起来。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次扶着车站起来的时候,他好像略带慌张的说还有事,然后就推着车匆匆的离开了。而跌倒的那一系列慢动作,则永久的定格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为什么要走呢?他为什么不再联系我呢?

突然,在前面的天桥上,我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而久违的身影,高高的瘦瘦的,身上混合着香烟和香水的味道……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能见到他!他一点没有变,还是那么帅气,一张稚嫩但略显疲惫的脸,他穿一件白色体恤,没有以前那种宽大不合体的大衫,也没有白色棒球帽,柔软简洁的短发,被晚风吹拂着,温柔的一摆一摆的,他变得成熟了,也更大众了,更像夜幕下,出来纳凉的芸芸众生了。他身旁,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不是班花。她略显臃肿,穿着一件肥大的睡袍。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到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了。她怀孕了呀?真好。我忽然觉得很释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有点忧伤。我转过身,除了想说祝福他们,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这么长时间了,也该画个句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