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们处在一个大融合时代

5G时代的到来，人类和万事万物都被联系在了一起，形成一个全新的智能社会，个体的生活方式将发生颠覆性的改变。不久的未来，万物之间以光速通信联系在一起，人类将生活在一个可以忽略时间延迟的新世界。

万物互联让我们处于一个大融合的时代，而这需要更大的人才供给系统。信息技术领域成为人们最为关注的技术领域，信息技术革命只是人类知识领域内的一个分叉。人类的知识领域可能有成百上千的专业方向，科学也只是人类知识库中的一个主要领域，如果基础物理学中还能找到一个和电子应用一样的基础粒子，也能够推动另外一场产业革命。现在全球主要国家都在研究中微子，并且都投入了巨大的研发费用，但是现在还看不出来这种研究在未来能够给我们的产业直接带来多少收益。产业革命本身伴随的市场扩张就是一种推动全球大融合的力量。

如果从大融合的思维去看，虽然在过去几十年内，信息技术领域的成就惊人，但是信息技术领域本身在深度上也碰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5G之后的未来通信技术，依赖于更加基础的物理学和数学算法的突破，需要整合全球的创新力量。如果任由霸权政客们阻止5G领域的全球合作，最终会伤害所有人的利益。霸权国及其永久知识垄断的企图必将成为阻碍人类进步的阻力。事实上，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垄断所有的知识创造。

人类被互联网连在了一起，人类生活越来越形成一个整体已经是一个大的趋势，这种趋势不是任何国家能够阻挡的。这种大融合已经进行了数千年，在人类的蛮荒时代，人类融合的过程不是莺歌燕舞，而是充满了压迫、奴役和杀戮。人类需要找到一种和平的方式来促进不同文明的融合进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正是中国人“天下大同”文化在全球化时代的表述方式。

美国的历史就是一部全球战略资源大融合的历史。美国霸权的形成，本质上就是人才领域的胜利，它是人才资源和知识资源的集大成者。在亚欧大陆上，政治力量分崩离析，国家和国家之间充满猜忌，这对于远离亚欧大陆的美国来说，其实就是历史性的机会。运用国家间力量的对称性制衡战略，美国可以使用较小的力量杠杆就能够实现对于庞大欧亚力量的制衡。

美国国土远离亚欧大陆，是一个完整的大陆型的经济体。近现代以来，亚欧大陆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这些大中小国均无力提供稳定的市场和发展事业的环境。对于欧洲一流科学家和人才而言，战乱和政治漩涡让他们的人生不得安宁，生命和财产安全受到威胁，“美国梦（American Dream）”^[19]就是他们的“桃花源”。美国梦是美国的文化软实力，这是一个基于精英个体生命价值的人生规划系统，精英个体可以在这片和平的大陆上自我奋斗，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美国梦的承诺，就是能够让人发挥自己的才智，在这里能够安稳地享受自己的人生。

我和欧洲的一些学者讨论过：美国梦并不适合任何人，美国内部一直存在不同文化的融合问题，种族歧视就是一种严重问题。但是在20世纪上半叶，美国梦对于全球顶级人才特别是欧洲的人才，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

对于人才的尊重，这曾经是美国的优势，也表明美国是一个“科学主义”的国家，这个国家值得学习的地方，是对于知识真正来自于骨子里的尊重。人类几次科学中心的转移均在西方国家的内部转换，近代欧洲的内部纷争，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内，对于欧洲杰出人才群体进行的大规模“收割”，最终成就了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让美国一跃成为全球科学中心。

历史永远是戏剧性的，那些看似不可撼动的霸权国家最终都将消失在斜阳之中。几百年来，世界科学中心的转换周期大约为80年左右。如果历史确实有规律的话，那世界正在处于一个科学中心^[20]的迁移期。

哈佛大学教授、美国著名政治人物罗伯特·帕特南写了一本书《我们的孩子》，这本书主要讨论的是美国的教育问题。平凡家庭的美国孩子已经难以享受到好的教育系统，财富不平等已经使“机会平等，白手起家、奋斗逆袭”的美国故事成为空谈。罗伯特·帕特南在书中说：“每个靠个人奋斗成功的人，都要感谢这个社会给予的平等机会，而如果今天我们的孩子的平等机会被剥夺了，那么这些已经成功的既得利益者也都难辞其咎。”

专栏作家魏欣认为，美国在工程领域的人才自给模式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迹象。这位曾供职于美国大型基金公司的全球商业观察者说：“数据已经表明，在美国所有授予的大学学位中，只有4%授予给了工程专业的学生。相比之下，中国的情况则是31%。2018年美国的国际学生当中，有62%都选择了学习科技行业。毫无疑问，他们中间70%以上都是从中国和印度来的学生。”

罗伯特·帕特南和魏欣对于美国人才知识领域的观察，和我的观点基本一致。我们正处于一个知识大扩散的时代，这是更大的历史背景。深度理解信息技术的发展背景和网络技术架构的人都知道，互联网的架构是天然“去中心化”的多节点网络结构，通信技术和互联网其实是带有解构知识霸权的基因来到人间的（业界称之为“开源精神”），通信技术的发展不仅推动了经济发展，让大部分人从赤贫状态进入到相对富裕的社会，大大促进了世界贸易的发展，更重要的是促进了全球知识供应链的分散化。

近代科学技术在西方发扬光大，这是过去几百年的技术发展历史，在本书中不做赘述。但是霸权国不能将知识创造作为自己的专有能力，“科学天然是属于欧美的”，这是一种错误的认知。事实上，从最近20年的统计数据表明，知识扩散造成的结果，正在推动多个知识中心的崛起，全球很可能会出现几十个和上百个技术创新中心，而美国可能占据其中一小部分。

在大融合的趋势之下，所有的知识中心之间都需要展开合作，而不是彼此隔绝。未来也不存在知识霸权国，而是多知识中心的体系，印度、中国和其他国家的人照样具备创造力。亚欧大陆上的主要国家中国、印度和欧洲一些大国，只要保持和平稳定，就能够培养出比美国多得多的工程师。根据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的统计，中国2016年就有470万科技专业毕业生，印度2017年有260万这方面的毕业生，而美国2017年只有56.8万这类毕业生。

工程师红利^[21]和知识创造红利不仅仅属于美国，也必将属于中国和印度这样的大国。它们各自都在创造自己的优势知识门类，带动各自的知识创新领域进一步拓展。之前，国际贸易基于工业产品的比较优势进行贸易，未来，国际贸易将根据各自在全球知识链上的比较优势进行贸易。单一技术中心国家将成为历史。欧美也必将遇到“五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坦然接受趋势，还是对抗趋势，霸权国目前正走在十字路口。

被称为“美国国师”的极右派人士斯蒂夫·班农（Steve Bannon）^[22]于2019年上半年在《南华早报》上撰文说：“将华为赶出西方国家市场要比达成贸易协定重要十倍。”世界第二大软件服务企业甲骨文公司（Oracle）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对媒体说：“如果就这么让中国经济超越我们，让中国培养出比我们更多的工程师，让中国科技公司击败我们的科技公司，那我们就离军事科技也落后的那天不远了。”

关于5G的技术竞争，其背后是世界科学中心向全球性多中心过渡的过程，中国不是这种过渡过程的唯一受益者，而只是其中之一。5G领域，目前中国华为、中兴等企业是具备比较优势的，而美国在和平时期切断全球技术供应链的行为，其实已经非常恶劣了。应该说，这已经是大国之间经济战争的最高等级了。

事实上，一个国家不可能完成元素周期表中所有的物资供应。中美彼此都有割裂全球产业链的能力，切断对方关键物资的供应，美国可以重建供应链，但这需要很多年的时间。对于产业链的观察表明：越是高技术体系越需要全球供应链，有些物资是难以替代的，一旦摧毁了供应链，对于整个工业技术体系就是一种击杀。美国的军事工业是全球最强大的，但是在进行供应链盘点之后，美国著名军事刊物《防务新闻》撰文说：“今天的美国国防工业基础依赖于全球一体化的供应链。”

金属钨广泛用于高等级钢材和合金领域，在军事工业领域是不可或缺的，中国是钨的生产大国，其供应量为全球的80%，缺少这个金属，可能造成全球机械工作母机的停摆。美国对于富有稀土元素的中国的依赖更是大众皆知的事情。这些战略物资的供应链一旦被切断，美国整个工业体系的痛苦一点儿也不会比中国少。

正是因为全球供应链已经连成了一体，所以基于无知和鲁莽割裂供应链的行为，也必将促使供应链绕开霸权国。稳定市场和可预期的公平经营环境是一项公共产品，实际上，谁能够建立更大更稳定的市场，谁就将赢得未来。

当大企业开始人人自危的时候，建立了稳定市场的这些企业就会将霸权国的技术系统作为一种次优选择。微软、谷歌都表达了自己的担心，腾讯创始人马化腾说：“在创新能力方面，今天的中国已经走到发展前沿，‘拿来主义’的空间越来越少。最近中兴、华为事件愈演愈烈，我们也时刻关注贸易战是否会演变成科技战。因此，如果我们不继续在基础研究和关键技术上下苦功，我们的数字经济就是在沙堆上起高楼，难以为继，更谈不上新旧动能转化或者助力高质量发展。”

从我的观察来看，在战略层面，切断全球技术供应链是美国一种巨大的战略错误，这将加快美国在全球技术供应链领域的衰退趋势，也将促成更多的美国之外的技术中心之间展开合作。亚欧大陆上的主要经济体没有随着美国的鲁莽行为起舞，其实也在表达这种担心。

5G是一种更加彻底的融合力量，比如，跑在公路上的自动驾驶汽车需要提供可靠的云服务，医疗机器人在动手术的时候也需要可靠的云服务。云服务，是人类知识和智慧的集成智能，在物联网时代，一个产品就联系着整个人类所创造的知识体系。除非5G不会进入市场，一旦进入市场就需要遵循这样的一个逻辑。

任正非说：“通信世界正在逐步云化，现在是一小朵一小朵的云在世界各地开放，未来世界会联成一朵非常大的云。对于我们来说，能不能给世界提供服务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我们把大量投资都转到对未来科学的研究上去，正在探索新的科学发现、新的技术发明，也在准备能创造一些能适合未来需求的产品。”

任正非所说的“世界云化”，其实正是全世界知识领域的大融合趋势。在每一个知识门类的纵深领域，都会有自己的知识服务云，这是线上发展的必然趋势；在线下，有很多的工程师在研究横向创新和基础创新，然后将知识投送到云中，去服务全世界的产品用户。

美国拥有全世界最强的武器装备，由于绝对军事武力的存在，美国在使用军事力量的时候极不慎重。这是耗费美国元气的另外一个泄气口，本来没有必要使用武力的地方，美国却使用了武力，这是逆世界潮流的行为。产品、知识和信息的多元化传递带来了地缘宿敌之间的和解需求，使得发动战争的成本变得越来越高，地缘政治的思维开始弱化，地区的横向合作成为必然的需求，即使在敌人之间，也需要彼此的合作。在5G时代，一旦亚欧大陆实现了5G覆盖，则美国离间地缘板块的能力将大大削弱。亚欧大陆不再需要一个随时准备实施武力或武力支援的“离岸平衡手”。

依据最大的消费市场来组织资源，是未来全球大企业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全球范围的基础科技研究，实际上提供的是一种公共产品。换句话说，全球工业制造国工程师群体需要结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和生态链才具备价值。每一个经济体都包含着创新结构，将各个创新结构结合成为一个整体才是未来企业家的经营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