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湘江潮水
府衙对街常有一些衣衫褴褛、头发蓬松的流浪汉蹲在路旁等候着,今天亦是。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夜明与伊天有没有来过宜州,海雁躬身问了其中一年纪稍长者。
两条飞扬的纯蓝色长锦带,那人抬头看了看,眼神诧异,“李山,……你是海雁?”
海雁“嘘”了一声左右看了一眼说道,“你认识我?是这样的,你认识夜明和伊天他们吗?”
“当然,就是他们介绍来的,宜州现在也是咱们其中之一了。”
“那太好了,这些是一点碎银,麻烦你帮我把这封信尽快转给他们。拜托了。”海雁给了点碎银并悄悄把信递给了对方。李山侧头看了看旁边一人示意了一下立刻转身走了。
李小白走了过来,轻轻讲到,“如果不是回宜城,恐怕都不知道。没想到……,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了。你刚说的就是你在信中提过的那两个孩子吗?”
“是的。咱们走吧。”
说完,两人正打算往东走,听见有人大声吩咐道,“必须加派更多人手,沿着河道一一搜索,如果你们找不到郡王,所有人都得跟着死!听明白了吗?!”
海雁疑惑回头一看,那人正是护卫军参将孙广亮,而且正巧看到了海雁两人往东走,紧接着快速走来,“你们两必须也跟我一起去!”
正欲拉扯,李小白挥了剑鞘拦了下来,“恩?”了一声。
“发生什么了?”海雁问道。
孙广亮收了手,眉头紧锁,“哎!郡王被卷进潮水里去了,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影,这可急死人了。”
“什么?”两人惊呼,海雁道“真是……?还等什么,咱们赶紧的!”
孙广亮赶紧找来马匹,吩咐好副将曾延随后,同海雁两人一起赶往西垄。
路上,海雁紧追问,“孙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有护卫军吗?”
“不知怎地,郡王被一哄而起的大片飞蝗追赶着两头跑好几次,猛然翻起一丈多高的浪潮,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找了快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找到……”孙广亮非常着急。
“这几天湘江涨潮,又靠海,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海雁见孙广亮垂着头显得很无奈。
西垄靠海而且靠近湘江河域,涨潮偶有发生,但今年这时却尤甚。赶到湘江边上时已是正午,垄间虫灾少了大半,剩余的都烧死在漫天大火中,大火烧的树枝咯吱响,似曾相识,湘江河水里满是飞蝗的“尸体”,明显是故意被人带过去的,是赵辉?
“郡王!”所有士兵都沿着河道在找赵辉,边找边喊。
孙广亮对着集结的人群喊到,“必须找到活人!如果有半点损伤,谁也担待不起!听明白了吗?”
“是!”众人纷纷摇了船只向河里划去。
河中央不远,林朝阳腰叉折扇,指着水里喊到,“那有郡王的衣服!”一船上士兵用长杆把一件深紫色外褂捞了上来,却未见人影。海雁迅速跑了过去,河堤虽高,潮水还在往上涨。
炎炎夏日,水温热舒缓,海雁脱下鞋子走了进去,正要一头扎进水里,生生被李小白按住肩膀并拉了回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在做这种事了?”李小白松开手道。
是小白,他怎么啦?海雁望着对方还未开口,李小白就说,“以后这种事,我来就好了。我不想让你再受第二次寒水侵蚀了……。”
“啊,可是……。”虽然这么说让海雁很欣慰,但是李小白水中视力却并不太好,水性也不高。
“放心吧放心吧,我的水性现在可不比你差。帮我拿着,恩?”
李小白这样说才真的让人不放心,不过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海雁接过长剑和行李望着他道,“我等你回来!”
李小白脱了外褂鞋袜说到,“放心!还有好多事等我去做呢……。”说完憋了一口气跳入水中,水面平静下来不见人影。
站了半响,还是没有回音。海雁只好跟着上了林朝阳的船只,一直沿着湘江顺流而下呼唤“郡王!”,过了很久仍是没有回音,也没有动静,孙将军紧急地催促着,没有放弃的打算。
天色越来越暗了下来,林朝阳站在船边望了望上游,眯着的双眼睁大了说道,“糟了,太阳快下山了,找了一天了,大家肯定又困又乏了已经。如果还找不到的话,就真的危险了……。”
海雁也点了点头,捏了捏左臂“嗯”了一声,是啊,这种事真的又要发生一次吗?思绪却飘到了很远很远,断断续续,那是五年前的一个隆冬,寒风萧瑟,天上依稀飘着鹅毛雪。
“晓雁,记住我的话!别回头,只管拼命跑!”班淳——一个常年在青山书院书库里扫地整日无所事事却大道理一堆的白发老翁,蹲下身扶着小孩说到。
“嗯。你要去哪啊?”没有回音……
“小鬼,你跑啊……跑啊……我看你还能跑多久,嘿嘿……”三个官差使劲追着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穿过枯树林到了河边的尽头,是翻滚着浪潮的冰河,小孩已经累的精疲力尽,躬着身难以动弹,侧脸看了看那三人,又看了看湍急的河水。
“怎么不跑了,啊?……这是要累死哥俩啊?”那三人同样如此,望着对方,其中一人喊到,“啰嗦什么,受死吧!”三人立刻挥刀砍来,小孩只好纵身一跃跳入河中。
深冬的冰河里异常寒冷刺骨,水中除了看不见底的黑暗,什么都没有,遥遥无边。隐约听到声音“哼,这跳下去想不死都难呢!走……!”
小孩刚想露出头,却被翻起的浪潮生生拍走并撞到了坚硬地岩石上,冻僵的左臂肘部传来撕心裂肺的刺痛,未等喊疼,一个接一个浪打了过来……,小孩头昏脑胀,听不见任何响声,四肢已冻得麻木,渐渐失去了知觉……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几天后了,正漂浮在冰河中,抱着一块小树根早已乏力了,又不知漂了多久……直到遇到李小白从河中把他捞起的那一刻……
没有错,那个正是海雁自己,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虽是冬天但毕竟自己懂水性才活了下来。时至今日同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他们……虽说赵辉是个有点让人讨厌的柔弱公子,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他俩入水三个时辰了,如果再不想点办法恐怕真的生死难料,海雁不想在想下去,歇斯里底地吼道,“赵辉!你这个自以为是,一无是处,只会读书的傻瓜!你不是挺厉害的吗?动不动就要人死要人活的!怎么!想就这样去见老天爷了吗?还差得远呢!想带着大家一起死吗,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你快给我出来啊啊……”
海雁哽咽着顿了顿,提了剑扔在船边缘,干脆扯破嗓子向江面吼了起来,“还有你,李小白,你这个笨蛋!起床起的晚就算了,水性还差的要命!和我比水性,还早五百年呢!……李小白!听到没?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永远不会原谅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扔了你的宝贝鸣渊剑!……”
同船的林朝阳看后颇为惊讶,眯着眼笑了也不阻拦。
夜色朦胧,雾气弥漫,十里外江水里忽地冒出两人头来,除了嗅觉敏锐之外,海雁的动态视力与听力都是超乎常人,这点毋庸置疑。一眨眼就听到了远处清晰的水花声,一个人搭着另外一个人后背在说话,“谁要敢扔我的鸣渊剑,我就亲手撕了他!……”,是李小白!还有另外一微弱的声音,“你说谁自以为是,一无是处,只会读书啊……”,是赵辉!
海雁欣喜若狂,满眼泪珠,激动地指着远处喊道,“喂!在这呢!在西北边十里之外,快划过去!”
“太好了!”林朝阳立刻示意快速划船过去,其他船只也迅速划拉过去。
两人被拉上船时,赵辉已奄奄一息躺在甲板上陷入昏迷,李小白却清醒着一脸茫然甩了甩头上的水。
“小白!你可吓死我了……。”看到他俩无恙,海雁欢喜地一把抱在李小白身上,娇嗔着不知是喜还是哭,惹得李小白彻底清醒过来,“诶?好了……我没事没事,好着呢,快看看郡王……”
海雁这才发现失礼,松开了对方,扭头一看,林朝阳正推了推赵辉,拍了拍他脸部并喊道,“郡王!!你醒醒啊?阿真……。”始终没有反应。
海雁移了来跪在一旁,迅速解开了赵辉厚重的湿衣服只剩里衣,然后死劲压了压对方胸口,又拨开他的双瞳还算凝聚,依旧未醒,脸色苍白,未等李小白伸过手阻拦,海雁想也未想深吸了一口气俯低身子对上了对方的细软薄唇,把空气传给了他,再次死劲压了压胸口,三次之后扶起来他拍了拍后背,他才轻咳两声并吐了两口水出来,睁开了眼睛清醒过来,靠在了海雁肩头。
羞红的脸在夜色中看不清,海雁拉拢了领口浸湿的白色丝巾,擦了擦嘴唇,温柔的说道,“你醒啦,太好了……,至少我们不用陪葬了。”
赵辉闻声抬头一看刚才软绵绵的竟然是个男人遂一把推开了他并擦了擦嘴唇,差点让海雁摔进河里去,低哑着声音讲到,“是你!”
海雁只好退了两步坐到李小白身旁,“好心没好报!哼……。”
该死!刚刚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只是一时情急吧,对,下次不会了。海雁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河中央,不在搭理对方。
随着船划向岸边,林朝阳轻轻眯起双眼,挽起右袖,长身背立船头,英姿勃发。赵辉却靠在船桅杆上擦了擦嘴唇,满脸嫌弃,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而李小白紧抱着剑,却是斜着冷眼望着赵辉,一言不发。孙广亮已经驱船带着火把朝这边划来。
海雁想着,这么晚了,只能回宜城府衙了。
……
第二天天一亮,海雁换了件浅青色长衫,围了条长长的白色丝巾在脖子上,拿上张浅绿色面巾出门了。正好看到,孙广亮对着赵辉禀报着昨天的详情,“昨天您把蝗虫几乎都带进湘江水里了,现在最严重的西垄已经尽数灭迹了,剩下的……”
赵辉双眼迷离地垂下了头,似乎并未对此高兴,“真的吗?那也不错。”
海雁单肩挎着木箱走来补充道,“个人建议在垄田上重新全部烧一次,杀尽虫卵,次年年成也许才会好起来。”
林朝阳也点了点头笑道,“嗯。有道理。”
“那就这么办好了。吩咐下去照做就是了。”赵辉吩咐着,忽然又转脸看向海雁说道,“好像记得昨晚有人在湘江上骂我,说什么自以为是,一无是处,只会读书……是不是有这回事?”
李小白紧抱古剑走近道,“哼!我只听到好像有人要把我的剑扔河里……?我想那人也不一定敢。”
海雁拉了拉肩头木箱,一脸木然,遂把三角方巾蒙住脸上,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有这回事?”向门口等候的孙广亮走去了。
毕竟在水中是海雁的吼声提醒了自己,赵辉见此冷哼一声垂下了头说道,“朝阳,你当时就在旁边吧,为什么不阻拦呢?害我丢尽了了颜面……,怎么办!”
林朝阳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开了折扇轻扇,语气温和地说道,“终于有人敢说真话了,为什么要阻拦呢?好啦好啦,有什么关系呢。没人听到……”
赵辉叹了口气只好说道,“怎么你也这样?哎罢了罢了……”
海雁对着孙广亮说道,“孙将军,你们还是赶快去宜山先灭匪患吧,已经有不少商队百姓在宜山南道被劫了。王夫人昨日也失踪了,不如让人找找看?”
“好。昨天还多亏二位了……。”孙广亮答道。
“哪的话,举手之劳。”海雁未曾放在心上。
“我们在来宜山南边的路上也遇到了山匪想抢劫,幸亏孙将军英勇带人赶走了他们,这次终于可以去收拾他们了。”林朝阳说道。
海雁心中一惊,他们也遇到了,并且还打败了对方?孙广亮果然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但是那山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何就轻而易举赶走了,而且这是官运,劫匪没有人有脑子?继续道,“再去宜山,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们这是要去哪啊?这副装扮?”赵辉正好奇地走来。
“多亏你,我又延迟了一天,呵!当然是去义庄开膛剖腹了,你想一起去吗?”海雁之所以敢这么说,主要是看他刚刚貌似也不算难说话,至少不和之前一样盛气凌人了,顺带吓唬下他。
“不,不用了,我看我还是随孙将军一起去宜山吧,让曾副将留下来继续带百姓剿蝗虫。”
“是。”曾延随即遵命答道。
海雁看了大家一眼称道,“那么告辞了。”
赵辉顿了顿,突然抬头称道,“昨天真是谢谢你们,……救了我。一路顺风!”
清晨凉风刮起,温柔拂面,道谢?海雁勾起嘴角回首一望,赵辉就站在府衙院门口,但是海雁却不作答微微一浅笑,扶了扶木箱迅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