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石器、牙骨雕刻与玉器工艺文化
一、新、旧石器时代的石器
石器制造工艺在人类诞生之初便已形成。这种交织着物质性和精神性的工艺始终影响着石器时代原始先民的设计思维。按照考古学上的分法,石器时代可划分为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以及介于两者之间的中石器时代。旧石器时代从距今二三百万年前到约一万年前,在时间跨度上占据了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新石器时代是继旧石器时代之后经中石器时代过渡而发展起来的,约从一万年前开始,至距今五千到两千多年不等结束。新、旧两代又可各自再分为早、中、晚三期,旧石器时代的三期与人类进化过程中的直立人阶段、早期智人阶段、晚期智人阶段相对应(图1-1)。新旧石器时代的石器形制具有较为明显的差异。其中,旧石器时代以砍砸器、刮削器等经简单加工一次成型的打制石器为代表,新石器时代则以经多次反复加工的磨制石器和复合石器(指石器与其他材料的组合)为主,中石器时代的石器在类型和制作手法上介乎两者之间,因器形普遍较小,因而也常被冠名为细石器。
图1-1石器时代的划分
中国旧石器时代较早期的石器以安徽繁昌人字洞、河北阳原泥河湾马圈沟以及重庆巫山等地出土的打制石器为代表,稍晚的如云南元谋上那蚌更新世早期地层出土的距今约一百七十万年前的石器和陕西蓝田人化石层出土的距今约80万~75万年前的石器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类石器的制作工艺相对于后期出现的磨制石器来说显得比较粗糙,多以石英、燧石、砾石和变质灰岩等为原材料,经简单的敲击加工而成。早期石器的类型以石核、石片和手斧等为主,石器的整体外轮廓在对称性和流畅性等方面不尽完善,表面尚显露着简单捶打的痕迹(图1-2)。原始人在制造这类石器时可能仅以满足基本的使用需要为主,如切割动物尸体、砍削枝条等,囿于较低的智力水平和混沌懵懂的审美感受与表现能力,他们并不把可视的物象当作独立的审美对象,自然不会过多地关注石器外部造型的视觉美感和表面肌理的悦目性,所以早期石器大多数是天然石材的简单加工品。即便如此,这类石器还是体现了原始人对石材特点以及成型方法的清楚认识。例如,大部分石器的体积都适合于当时人的手掌大小,外形上顾及方便把握和使用,取材方面也考虑到了易采集、易加工和耐用性,虽未必是完全自觉而为之,但在一定程度体现了原始人设计意识的初步萌芽和原始人机关系的建立,即功能优先、经济、简单有效。
图1-2旧石器时代的石器重庆巫山出土
图1-3旧石器时代的石球许家窑遗址出土距今10万年
旧石器时代中后期,石器制作的成品率与精加工工艺相对于早期来说获得了明显的长进,原始先民们不仅熟练掌握了石器制作的一般方法,并且开始有意识地在小范围内对石器进行第二次加工。如20世纪70年代中期在山西阳高县许家窑村和河北阳原侯家窑发现的许家窑人遗址,是中国现今旧石器中期古人类化石和文化遗物最丰富的遗址之一。该遗址出土的石器约有3万多件,石器类型除了原始棱柱状石核外,主要包括刮削器、砍砸器、尖状器、钻孔器和石球等,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刮削器和石球(图1-3)。刮削器既有用厚石片加工而成龟背状的,也有打磨成短身圆头形的,其边刃有直刃、凹刃、凸刃和两侧刃等多种类型,刃缘较精致,显然是经过不同方向多次交叉捶打的结果(图1-4)。石球不论是数量和还是制作手法上都非常突出,1万多件石球中最大的达1500克,最小的仅有一百多克,而将普通的砾石块加工成石球需要从不同角度进行反复敲击去棱和疤痕修改,耗时耗力颇多。所谓石器制造中的第二次加工,并非单指加工的次数,加工这样的器形不仅是许家窑人狩猎生活的实际需要以及制作技艺进展的体现,也是他们对视觉形体规律的理解把握和主观设计意识大步发展的标志。
原始石器经过中石器时代细致化和多样化的发展,最终步入新石器时代的磨制石器阶段。中国的中石器文化以陕西大荔的沙苑文化、河南许昌的陵井文化和山西沁水下川文化为代表,这几地出土的石器总体上表现为以间接打制法为基础,多具有不同形状的石核和狭长形石叶。中国新石器时代约起始于10000年前,至今已发现的遗址非常丰富,有超过七千多处。以定居农耕和畜牧的出现为标志的新石器时代同时也标志着原始先民由依赖自然的采集渔猎经济向着改造自然的农业经济的转变。新型经济形式的产生对当时的石器制造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一时期的石器具有以下一些特点:一是磨制技术的广泛应用,如裴李岗遗址出土的锯齿状刀镰、石磨盘和石磨棒(图1-5);二是穿孔打洞和异材复合等技术的流行,如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石匕首、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三孔石犁和木柄石斧(图1-6、图1-7);三是功能用途分化明显,如石锄、石铲是为了适应北方干硬的土地,刀镰是采割粮食的工具,石磨盘、石磨棒常用以加工食物;四是出现了单纯的装饰主题小件石器,以1986年呼和浩特市郊区榆林乡羊群窑子征集的石环为例,外径9.5厘米,内径5厘米,通体打磨光滑,白底黑斑,富有装饰性,其他的如裴李岗文化遗址出土的绿松石珠、仰韶文化出土的石珠、石坠等,不仅形态丰富,而且在石材和色泽上都经过仔细的挑选。上述石器或复合工具不仅在制造技术和精加工水平上明显优长于旧石器时代,而且在形制、用材和用途等方面充分表明了新石器时代原始人在把握设计的形式感、创造的主动意识和精神审美方面的追求已经跃入自觉自主的高级水平。
图1-4旧石器时代中期的石器许家窑遗址出土距今10万年
图1-5石磨盘和石磨棒前5000年左右裴李遗址出土
二、原始玉器工艺
玉是一种品质较为特殊的石材,玉石的硬度、色泽、表面纹理以及加工后所呈现出来的独有美感都使其迥异于一般的石头。玉石可分为软玉和硬玉两类,软玉的成分以钙角闪石为主,硬玉则主要以碱性单斜辉石构成,如翡翠。中国古代的玉石文化主要以软玉为主,由于玉的硬度一般都能达到六度甚至七度半,所以即便是软玉,在没有砣机等现代技术手段的帮助下要对其进行精雕细琢也绝非易事。玉在色彩上有白、黑、青白、黄、红、乳白和花(即两种以上色彩混杂的效果)等多类,在光泽上以半透明和不透明的玻璃状居多。需要说明的是,中国古代玉文化中的玉石概念比较宽泛,人们往往将那些具有坚硬质地和漂亮色泽的石材都划归为玉。
对于玉石品质的认识和加工尝试早在旧石器时代便已开始,只不过当时的原始人所主要关注的是玉石的耐磨性,而没有更多顾及其材质美感。至旧石器时代后期与新石器时代早期,伴随着石器加工工艺的日益精湛,更主要是由于内在精神的需要与设计能力的进步,原始先民不仅清晰地认识到玉石同一般石料的明显区别,而且开始朝着纯装饰的方向,有意识地对其精雕细琢,至新石器时代中后期,中国的玉器加工制作已经发展成为独立的手工艺门类。
新近在内蒙古东部和辽宁西部辽河流域发现的兴隆文化遗址(前7000~前6000年),出土了大量精美玦饰(图1-8),这些发现把玉文化的成熟期推到了距今8000年前。
图1-6三孔石犁良渚文化前3100~前2200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图1-7木柄石斧良渚文化上海金山区亭林遗址出土
图1-8兴隆出土玦饰前6000年
图1-9红山文化玉枭
图1-10红山文化玉鳖
图1-11红山文化马蹄形玉箍
图1-12红山文化玉龙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中国目前发现有玉器制品的新石器文化遗址约有七十多处,遍布长江、黄河、珠江流域和中国台湾地区。其中的红山文化、大汶口文化、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以及石峡文化比较突出。这些玉器不仅琢磨切割工艺精湛,造型纹饰富有美感,而且普遍带有一种宗教神秘感或礼仪象征的特点,由此体现出玉石文化同一般石器文化的典型区别,即远离实际使用功能而重在人类精神需要的传达。
按玉器的工艺制作水平,中国的史前玉石文化在北方以辽宁、内蒙古与河北等地区发现的红山文化为代表,南方则以环太湖流域的良渚文化为代表,两处文化遗址发现的玉器都代表了中国史前玉石文化的顶峰。
(一)红山文化玉器
红山文化距今约五六千年,因最早发现于内蒙古赤峰市郊的红山而得名,其文化系统遗址有上千个,遍布辽宁西部、内蒙古东南部与河北北部地区,是中国新石器文化特点和内涵的典型代表。红山文化玉器形态各异,除了直接仿自动物的形象(图1-9、图1-10),还有马蹄形玉箍(图1-11),半环状动物形(图1-12)以及勾云形玉佩等一些比较独特的装饰器形。动物形装饰性玉器多以写实的手法生动地表现红山文化先民生活中常见的动物,如龟、鸟、猪、鹿、蝉、鱼等,虽然表现手法概括,但仍不失鲜活生动;马蹄形玉箍常见为管状,多发现于红山文化墓葬,大约是原始宗教中沟通天地的通神之器。最为独特的要属半环状动物形玉器,如内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出土的C形玉雕龙和辽宁建平牛河梁出土的玉猪龙,两者都取环状的适合图形:碧绿色的C形玉雕龙高26厘米,鼻子前伸、嘴紧闭,有对称的双鼻孔,梭形的双眼突起,眼尾细长上翘,头上刻着细腻的网格纹,龙背部的鬃长21厘米,占了龙体1/3以上,鬃鬣形体外扬,与弯曲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动势对比,充满了内在活力;玉猪龙憨态可掬,肥首大耳,吻部平齐,鼻梁上带有明显的皱纹,面部以阴刻表现眼圈、皱纹,似猪又似龙,稚拙之中又透露着灵气。由于玉猪龙在形态上与动物早期的胚胎十分相像,而红山先民恰以渔猎和畜牧为生,可能接触到猪的胚胎(一说是人),所以有人认为红山文化最初的崇拜对象是猪,后经长期的形式演变而成为龙的造型,这种推理有一定的可能性。玉龙和玉猪龙的中段都有钻孔,若穿线悬挂,龙的头尾恰好在同一水平线上,所以有可能是用来佩带的礼器。红山文化玉器的制作工艺同样引人入胜,制作者在没有现代砣机等现代工具的前提下用砂解法,即以水或兽皮蘸金刚砂进行开料、镂空、砣琢和抛光,所以即使是加工一件小型玉器也可能耗费大量的精力和许久的时间。从出土玉器看,红山文化先民已经较为熟练地掌握了在玉器上刻画精细图案的技术,他们常在玉器的关键部位进行重点刻画,其他部分则以抛光处理或刻上浅浅的瓦沟状肌理,这样便能在保留玉石原有材质的前提下形成鲜明的视觉对比效果(图1-13)。
(二)良渚文化玉器
良渚文化距今约五千多年,因最早发现于浙江杭州良渚而得名。良渚文化玉器是典型的磨光器,其规整的器物外形和精致的钻孔研磨技术无不体现了新石器中后期玉器工艺发展的高级水平。良渚文化玉器可分为礼仪器和普通装饰品两类,因用途不一样,所以加工手法有所区别。礼仪玉器多为玉琮、玉璧、玉柱、玉钺和三叉形器等,造型风格宏大雄浑又不失严谨,常以充满神秘气息的神人兽面纹修饰,雕刻手法多以阴刻、阳刻相结合,如出土于余杭反山的玉琮王,高近9厘米,重达6500克,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洁,外方内圆、中空外实,可能象征着天圆地方,器表以浅浮雕的手法饰以神人兽面纹,线条细如毫发,回转流畅,似有无尽的内在生命力,良渚工匠在没有金属工具的原始生产状态中能够将玉石加工到如此精细的地步,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琮是一种用来祭祀地神的礼器,图案中头戴羽冠的神人双手擒着表情凶悍的神兽的巨眼,也许象征着巫师通过操纵野兽与神灵沟通,或者是良渚部族的某种族徽,起着分辨善恶的作用(图1-14)。普通装饰品多以龟、鸟、蝉、鱼等动物形和管、珠、坠、钩等为主,动物形玉器同红山文化玉器一样生动朴实,而管、珠、坠、钩等器等则多同玉琮、玉璧一起作为随葬用品。良渚文化正处于氏族社会解体并过渡到阶级社会的特殊时期,玉器日益成为阶级身份、权力与财富的象征,平民和显贵的墓葬在陪葬物的类型与数量方面有着极大的差异,少数特权贵族往往奢侈地用各种精美的玉器遍铺墓穴,如1982年于江苏武进寺墩发现的良渚文化墓葬,共出土随葬玉琮30件,玉璧22件,玉钺4件,玉腕饰2件及玉管、玉珠等多件,充分显示了良渚文化中玉殓葬的特点(图1-15)。
新石器时代的玉器文化同该时期原始先民的精神崇拜和生死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宗教和丧葬习俗的长期影响下,玉器的含义已经超越了早期那种美好、珍贵的简单层面而向着更为深刻的层面演进。
图1-13红山文化玉猪龙辽宁省朝阳市博物馆藏
三、竹木牙骨雕刻器工艺
竹木牙骨雕刻器工艺是史前手工艺体系中较为独特的一个方面。该类工艺的发展基于三个基本前提,首先是原始先民在生活与生产过程中逐步积累的对动物骨骼、牙、角以及木、竹等不同材质特性的深入认识,例如,动物骨骼、牙、角不仅外表光滑,色泽淡雅,而且质量轻巧、坚固,适合进行精细雕刻,而木、竹等又因良好的纤维品质和丰富的色泽纹理,以及获取容易加工便利等原因而受到原始工匠的青睐;其次是原始先民在石器、玉器等其他工艺门类中所发展起来的审美能力、设计意识和制造能力的日益完善,如对不同材料形体与肌理美感的把握能力,各种切割、打磨、钻孔等雕琢工艺的成熟,这些能力的“迁移”对竹木牙骨雕刻工艺的兴盛提供了必要的支持;再次是原始农业采集生活的实际需要,竹木牙骨雕刻品的繁荣期正处于新石器时代农业文化的旺盛期,许多竹木牙骨器本身便是用以从事农业生产的有效工具。
图1-14良渚文化玉琮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
图1-15良渚文化玉敛葬
图1-16骨耜
图1-17骨镰
目前发现的新石器时代牙骨雕刻器遍布中国南北不同的原始农业垦殖区,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有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和浙江吴兴钱三漾良渚文化遗址出土的竹木牙骨器。河姆渡遗址出土的骨耜以大型哺乳动物的肩胛骨加工而成,原始先民以铲状肩胛骨的中轴浅槽为基准左右对称钻孔,然后用藤条穿孔缚紧下端劈开、夹住浅槽内外的木棒,这样便制成了一把翻地效率较高的“铲”(图1-16)。该地出土的骨镰分为刃和柄两个部分,刃部以剖、磨相结合的加工技术制成锯齿状,刃口虽不及金属刀具锋利,但利用锯齿状的反复拉割,切断成把的稻秆还是比较轻松的,相对于刃部,骨镰手柄上多了许多并排的装饰性线条,这样不仅富有装饰感,同时也增加了摩擦力而便于把持,是原始工艺思维中实用与审美合一的体现(图1-17)。除了骨耜和骨镰外,河姆渡遗址出土的镞、哨、凿、锥、匕、针、梭形器、镰形器、靴形器、钻头、蝶形器等用途各异的骨器约有两百多件,说明当时的原始先民们已摆脱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方式而进入了“耜耕”农业阶段。钱三漾遗址的竹木编织工艺很发达,该遗址中出土的竹编器多达两百余件,主要种类有篓、篮、筐、簸箕以及席子、篷盖等生活和生产用器。所用竹篾都经表面刮光处理,篾条均匀纤细,且编织方法多样,除常见的人字形、十字形、菱形花格,还有梅花眼、辫子口等编织较复杂的图案。出土于山东大汶口文化遗址的象牙梳是原始牙器的一件重要代表,这把梳子呈背厚齿薄的长方形,共有16根梳齿,顶端开有四口,四口下间隔安排三个圆孔,梳身用平行的三道条孔组成类似于“8”字形的透雕装饰,“8”字形图案内填T字形花纹,外部框有八个长条孔用以装饰,富有视觉层次感(图1-18)。
1986年出土于慈湖北岸乌龟山遗址的木屐是原始时期竹木器的一件代表作。这双五千多年前的木屐前宽后窄,圆头方跟,屐底挖有五孔用以穿绳系绑,无论是外形还是使用功能都同今天的木拖鞋较为接近(图1-19)。
原始竹木牙骨雕刻器因材质特殊而不易保存,所以考古发掘不如石器和陶器那么多见,但这并不能抹杀它们在原始先民生活中的重要性。总体来说,原始竹木牙骨雕刻器除了具有很强的装饰性之外,主要还是作为生活中的日常用品而普遍存在着,既能作为农具使用,也可广泛应用于建筑、日常容器等不同的方面。
图1-18山东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象牙梳
图1-19原始木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