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根石诗情(自序)
父亲季昌洲(字洁明),生于一九二六年,祖籍皖无为县,后随我祖父在荒年举家迁至皖南宣城向阳码渡口。
他从事文教工作至退休。曾任教员、宣城县文教局干事、孙埠小学校长和孙埠中心小学区校长等。
父亲辞世转瞬已经十余年。与水阳江一堤相隔的独院老宅,多年无生命气息相撑,仅上百件根艺作品还在那简陋的小屋里沉睡,满满几橱的景纹石亦干涩纹隐。
父亲耗用二十余年的心血,凭着对根艺艺术的执着追求,凭着骨子里经岁月风霜历练出的意志,凭着对根艺真实情感的寄托,赋予这些粗糙无形的老树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甚至让我们能感之悠然灵动的生命。
生于寒门不失志,发奋学习自谋生。父亲少时边给先生做工边到私塾瞟学,即便这样,满打满算,他苦读私塾亦不足五年。他为根艺作品《雄鸡》赋诗:“家贫如洗幼立志,月挂树梢鸡鸣起。塾师门前盼天亮,如饥似渴爱学习。”那就是他求学的真实写照。聪慧加刻苦努力,在十九岁时他就登上了私塾讲台任教。岁序更新,不到而立之年的他,就任职小学校长。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才又有机会赴师范学校进修培训。
父亲与根艺结缘,是在他退休后。一次外出,他看到路面上有个老树根,那许是从乡下卖柴人的柴捆子上掉下来的。听说他捡起端详了许久,心里琢磨着拿回家看能不能做个根雕。未曾想,父亲精心揣摩多日后,竟真将它制作成了他的处女作《鼬鼠》,并兴之所至赋诗一首。多年后,父亲将此作赠予我收藏纪念。
如饥似渴探知根艺,废寝忘食潜心创作。父亲把他的夕阳时光,几乎都投入在根艺园地里。为了提高根艺水平,拓宽根艺思路,他潜心钻研书本和杂志上的相关知识,从中汲取大家之艺经,不断丰富自己的创作路子。他的时间,除了简餐就寝,基本都属于他深爱的老树根。在母亲故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独守小院,甘于沉寂,仍起炉灶自炊,洗缝浆补全自己来。可谓是:绒飞入耳声,影伴语无人;盏浅炊烟淡,岁染自燃情。忙于生计的孩子们,也只能在闲时和节假日回家陪陪老父亲,以尽孝道。而常伴父亲的,除院子里他亲手栽培的花卉树木外,就是静静待在院子角落里,那口给老树根浸泡除腐专用的大青缸,以及堆积在小厨房里面的老树根。
在根艺创作时,父亲常闭门谢客,忘我构思。不曾忘记,父亲有一次见我就笑开了说,香烟火又烫着他嘴了。我知道,这是他在琢磨根形、确定根意时抽烟走神所致,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时光在慢慢递减着厨房里的树根堆;静静待在那的大青缸,悄悄用内壁水痕展示着默默的奉献。在不停地重复选材、除腐清赘、定意、定形、修磨等繁杂的根雕工作中,父亲不知不觉地送走了他数年的晚年光阴。
在简陋的两间平房里,由他亲手搭建的架子上,作品在随年逐增。有栩栩如生的古今人物,有形态迥异的飞禽走兽。在完成每件根艺作品的同时,他还给作品赋诗释意,给作品注入了浓浓的血性,使人更好地从中感悟寻味。而面对作品,他自己时常在孤灯独影下黯伤地回忆着过去,细嚼着人生路上的五味。在《亦得欢》诗中他写道:“生不适时坎坷多,满腹愤慨对谁诉。辛酸苦辣已尝过,欲泣不欢亦得欢。”
“盆景无语四季争芳浓意献,根艺有形长年比美妙趣生”,这是父亲在一九八九年作的对联。当年十月,皖南宣城市文化馆对六十三岁的父亲进行了专题采访。市电视台播放为期一周的专题节目,更加激发了他对根艺艺术追求的热情和信心。他继续朝着百件根艺、百首诗、百幅书法的目标奋进。
当父亲步入杖围之年时,他仍不见日落不下山。他分秒必争,践行给自己确定的目标,直至被痛风病魔折磨得无力支撑,才心有不甘地歇息。
他潜心根艺那些年,偶有闲暇,他便提篮去离家不远的河滩上寻趣拾宝,这就是父亲收藏的皖宣城水阳江景纹石。他曾在一副对联中表述道:“枯树根作伴多姿多意多情献,鹅卵石为友奇形奇色奇趣生。”
百件根艺、百首诗、百幅书法作品,父亲完成了他给自己确定的目标。尽管他不是根艺艺术家,尽管他不是书法大家,尽管他不是诗人,但他的可贵之处亦不难发现:父亲的人生是积极向上的人生,是充满激情的人生,是平凡而非一般平凡人能做到的自强、自勉、自足、自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