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入世卷 月华（一）

陵光提了一壶酒，随性坐在石阶上，手肘撑着膝盖，抬头望着天上满月。人间的书卷中写，金乌之陨，恒娥为逃羲和报复，吞了羿盗来的炼体仙丹，直接飞升做了月宫仙子。小神君不喜欢这样的人，不过么，这不影响赏月。

她顾自饮了一口酒，沐浴着月光，开始思绪连绵。她想起千年前，头一次与监兵下界，点化了一个道士，也不知那人现在如何了，是在何处领了神职？附近响起来一阵脚步声，她也并不警觉，笑眯眯回过淡红眸子，和来人会心一笑。

这人间的夜难得一次像仙境，很适合两个人对酌。是自出生就存在了的熟悉感，让他们就算分开几千年，仍然默契得毫无隔阂。脚步声渐渐停下，监兵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弯腰挨着她身侧坐下。陵光撂下酒壶，眯着眼眸，托着腮向前探了探身子，醉意已经泛上脸颊，在银白月光下格外好看。

她说良辰美景未辜负，这一趟出来得值得。也许是染了微醺，她望着眼前这浩瀚星月，莫名生出几分伤感，只希望此一刻就是永恒，只求执手在这当下，却无需考虑别离时候泪眼朦胧。她也不知自己是怎地了，竟似凡夫俗子一般伤春悲秋。陵光神君，引魂升天，记功过，授长生，悲欢离合早就该看淡了……

“困了吗？要不要回去睡？”

小神君想得迷糊难捱了，又要往口中送酒，醉倒在身边人肩头，那般模样着实惹人心生爱怜，哄着她歇下。她却不肯，伏在监兵耳边，也给他讲了一遍帝俊二妃的故事。

上古的妖皇，也能为一凡女所迷，还许她诞下半神子嗣，许她住在喜欢的人间，远离天上的纷争。那凡女生下的女儿也爱上了凡人，若是没有羲和母后出手相逼，想来那恒娥也不愿抛下丈夫，在冷冰冰的月宫忍受诸天的白眼。

陵光觉得善恶有报，常仪的女婿做下了恶，却没得到什么惩罚，实在不合常理。且先不谈这些，这人间啊……为何能引得妖魔鬼神纷纷流连？会是美丽英俊的容貌吗？不，不可能，要知道天上地下，从来就不缺了美人。

“你说，这凡尘俗世，真的这么令人向往吗？那我倒是情愿去走一遭了，看一看红尘滚滚，做一世众生芸芸。就算只是一场梦，至少曾经感受过，也不会遗憾了。”

“别这么想，傻姑娘，入了凡，等着你的有的是苦难。”

“会吗？那……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流连人世。楚泠，我接引过许多亡魂，也窥探过他们的往生，虽说凡人寿命短，可是呀，也挺有趣儿的。”

“那便看着就好了。”

酒香中缠绕着一缕竹叶的清苦气味，将陵光身上常染的降云香味道都遮过去了。小丫头可不懂，数万年前的缘起缘落，一点都不有趣儿啊……监兵神君抬头看着天上圆月儿，揽了揽怀里犹不知利害的姑娘，心想她醉了，一定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