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鸿门宴
“只怕你的土皇帝也做不久的!”李自成叹息一声,“献忠,还记得咱们一起造反那年么!陕西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咱们村子里的人家家断粮,开始是挖野菜,后来野菜没了就开始啃树皮,再到后来,树皮也啃光了,村子周围所有树木都白森森的,甚至有的人饿的受不了开始吃土。家家都有饿死的人,老人为了省口粮食自杀,大姑娘论斤卖。即便是这种情形,县官还是派差役下来收税。”
“眼看没了活路,咱们纷纷造反,杀县令,跟官军拼杀,跟在咱们身后的都是家乡的子弟兵,都是咱们的亲人朋友,那时咱们有一个愿望,就是让家乡人都能有口饭吃。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不管成功失败,总算能吃口饱饭,可家乡人呢!依然受苦遭罪,前几日一个家乡人来说,今年大灾,竟然人吃人。你听到这样的消息,你还能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富家翁么!”
张献忠微笑道:“李哥是佛祖,悲天悯人,救苦救难,我张献忠就是一个混账,混世魔王,管不了那些人的死活。”
李自成又道:“那么这么多年,为你奋战的兄弟你也不管了吗?他们流血牺牲,官军朝廷欠了咱们多少血债?我记得咱们曾一起饮血酒,尊高闯王为大哥,听从他的号令。可高闯王被俘牺牲,他被送到京师活活剐死的,我每年祭日还都给他烧些纸钱,对他说,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
张献忠微微动情,抬起头,叹息道:“那些可怜的兄弟啊!”
李自成又道:“献忠,我只问你,你自己的血海深仇都不想报了吗?你和父亲在四川贩运,就因为弄脏了乡绅家的大门口,就把你抓起来暴打,强迫你父亲吃驴粪,活活害死你父亲,这血海深仇,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张献忠一声低吼,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桌上的酒杯菜盘都是一阵乱跳。厅中本来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愕然的看着张献忠,不知他为什么发怒。
“李哥,别的可以不管,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我一定要全四川,全天下的乡绅都付出代价。”张献忠怒气冲冲的在厅中来回走动,恨恨的道:“那时,我才十二岁,你知道我被人按着跪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为了救我,不停的叩头,向着那趾高气昂的‘老爷’,他额头都碰出血来,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来,看起来多么凄惨可怜。可是这时候,那挨千刀的龟儿子却一点也不同情,还非逼迫我父亲把驴粪蛋都吃下去才罢休!”
“他们就是把咱们不当人看啊!”张献忠激动的眼睛都有些红了,“我拼命挣扎嘶喊,嗓子都喊哑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父亲,捧起那些驴粪蛋,一口口的吃掉咽下去。那些老爷还有他的一群仆人在干什么?他们在笑啊!他们哈哈大笑,还叫喊‘看啊!这人是不是傻子,爱吃驴粪呢!’当天回家,我父亲就病了,他死在从四川回陕西的路上,临死前,握着我的手,流泪叹息‘咱们穷人就是被人欺负的命啊!’”
“从那以后,我不信命,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老天爷。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报应,就算有我也不怕。我发誓要用我手中的刀子,劈开这万恶的世道,就是死了我也不低头。”
范青听到张献忠这番话,心中十分震撼,以前看史书只看到张献忠如何杀人,如何狂暴有如魔王,可曾想过他也曾被侵害,被侮辱。现代人,在用言语鞭挞他的时候,可曾想过,如果自己是张献忠,会不会比他杀人更多?
“自成,实话实说,我是假投降,我在谷城日夜练兵,就等时机一到,就重振旗鼓。我张献忠若不反出谷城,就不是父母养的,今天你来的正好,我就与你订立个日子,咱俩一起举大旗,反他娘的!”
李自成大喜,道:“事不宜迟,就下个月怎么样?”
张献忠拔出佩刀,唰的砍入厅中木柱半截,喝道:“好,大丈夫,一言既出……”
李自成则拿出一支雕翎箭,咔嚓一声折断,道:“……驷马难追!”
“哈哈!”张献忠和李自成俩人一起相对大笑,两人端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李自成来到谷城的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心中十分高兴。
这时候,忽然一名卫兵急匆匆进来,报告道:“将军,你刚才和闯王走谷城大道进城,已经被人看到,现在已经报到了襄阳兵备道张大经那里,估计,今天晚上就能传到林铭球大人那里。”
张献忠哼了一声,“什么大人?龟儿子林铭球,不用怕,就是传到他耳朵里又能怎样?他还敢上我府中抓人么?”说完吩咐将领马元利道:“你去到城中巡逻,就说有人散布谣言,说闯王来到谷城。如果抓到传谣之人,定斩不饶!”
马元利遵命去了。
李自成笑道:“我这次来,可给你添了大麻烦了!不如你把我交给林铭球吧!这样子你就能立大功了!”
张献忠哈哈大笑:“我老张如果那么做,就得头朝下走路了。不过,李哥,我真的很钦佩你,你就带这么几个人来,就不害怕么?”
李自成笑道:“怕什么?怕你把我交给林铭球?”
“你就不怕我落井下石,黑了你!”张献忠嘻嘻笑道。
“呵呵,我把你当成兄弟,我如果害怕你落井下石就不来了,再说你为什么要黑我?我又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李自成微笑道。
张献忠嘿嘿笑道:“可是咱俩毕竟闹过矛盾,十三家七十二营都知道,咱俩是两雄不并立。嘿嘿,你的那些将领,宗敏,田见秀他们几个也不喜欢我,这些你都知道吧!”
李自成哈哈大笑,“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朋友相处能不有闹生分的时候么?不过那些都是自家的小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可一旦面临大事的时候,还要连起手来,一致对外。现在大敌当前,正是咱们忘记前嫌,同心协力的时候,谁还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张献忠目光炯炯的看着李自成道:“可是,李哥,如果有一日,打垮了明朝,咱俩到底谁去做金銮殿上的那个宝座呢?”
这句话太过犀利,登时厅中一片寂静,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李自成,等他回答。李自成也心中突的一跳,和范青对视一眼,微笑道:“打垮明朝还远着哩!咱们还是先考虑近前的事情吧!”
“近的要想,远的也要虑,天无二日,江山无二主,到时候,咱俩是不是也要杀个你死我活,才能分出胜负呢?”张献忠脸上笑眯眯的,可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你真想知道我的想法?”
“李哥,你说。”
“我觉得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有和解的办法,咱们兄弟就堂堂正正的排开阵势,见个高低,分个胜负。总比现在自家人杀个不亦乐乎强多了。再说,不论你杀我,还是我杀你,都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失天下义士之心,留千载不义之名。而且不论谁胜谁败,咱们都是兄弟,胜者治理国家,牧养百姓。败者也尽心尽力,朝堂辅助,如此一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岂不是千载佳话。”
“好!”张献忠用拳头在八仙桌上猛地一捶,从椅子上跳起来,道:“好哇!你这话真心让人听了痛快!李哥,你说的很真诚,也是英雄本色,叫俺老张听了不得不佩服,咱们再干一碗。哈哈!”
徐以显在一旁看李自成侃侃而谈,言辞爽快,有理有据,光明正大,真是一个英雄好汉的模样。尤其是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思虑和远见,比一般的起义军首领厉害的多,他又佩服又心惊,这样的人物,如果以后成了对头,张献忠怎么可能是敌手。他假装倾听李自成说话,细细端详李自成的相貌,只见他高高的鼻梁和凸出而有棱的颧骨,心中一惊,这不是书上在形容帝王之相的时候,常说的‘隆准日角’么!他越想越觉得必须想办法替张献忠除掉这个对头。
这时候,席中孙可望出去解手,他又趁机跟了出去。孙可望在张献忠义子中年纪最大,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他性格狠辣,比张献忠还过之,也深得张献忠喜欢。近些年,张献忠一直是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的。虽然,张献忠今年生了一个儿子,但一来此时农民军中养子地位很高。二来乱世中,古代的婴孩很少能长大成人,所以孙可望依然相信自己能继承张献忠打下来的江山。
徐以显把杀李自成的原因一说,孙可望立刻点头道:“军师说的对,绝不能放虎归山,让李自成离开。只是军师有什么法子?”
徐以显轻声道:“还是借鉴古人鸿门宴的计策,一会儿我出建议,让你显示武艺,给众人舞剑助兴,你舞剑的时候,趁李自成不注意,一剑刺杀了他,到时候既成事实,你义父也无可奈何,他一向喜爱你,也不会惩罚你的。”
计议已定,二人再次回到厅中。
徐以显对范青笑道:“听说范先生在商洛山中,按着戚继光将军的纪效新书练兵,颇有心得,创造出来一种数人配合作战的阵法,特别厉害,可有此事?”
原来,徐以显是听邻桌张鼐说的,张鼐虽然敌视范青,但也是耿直性格,不说谎话,范青改良的鸳鸯阵确实厉害,他就在酒桌上说了。
范青笑道:“范先生过奖了,我们创制阵法,是因为新兵单兵作战能力不足,以此来互相配合增加战斗力,如张将军的队伍,个人战力强悍,自然不需要这样的阵法了!”
徐以显微笑道:“俺们张将军确实很注重单兵训练,从兵到将都勤学苦练。对了,孙将军,听说你最近学了一套极厉害的剑法,可有此事?”
李定国是个实在青年,连忙问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学的剑术,我怎么不知道?”
孙可望微笑摇头,“雕虫小技,怎敢拿出来显摆。”
徐以显微笑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不如给大家演示一番,看看是不是雕虫小技啊!”
军队当中好武的风气很重,一听此言,这些将领一起鼓噪,“对!对!给大家表演一番看看。”
张献忠也呵呵笑道:“可望,李哥的剑术可称得上天下无敌啊!你在他面前表演剑术岂不是成了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徐以显笑道:“如此正好,让闯王指点一下他剑术的毛病!”
张献忠便笑道:“可望,那你就表演一番吧!”
得到了义父的许可,孙可望拿来一柄宝剑,在厅中慢慢舞动起来。他开始舞动很慢,一招一式清楚明了。他的剑术走迅捷诡诈的路子,慢慢加快之后,只见各种怪招、阴险招数层出不穷,一柄长剑白光闪闪,如一条跳动的银蛇,在空中闪烁翻滚,偶尔突然一击,就如毒蛇吐芯一般,又快又狠又刁钻。
张献忠捋着胡子慢慢点头,“可望的剑术是剑走偏锋啊,只是不够堂皇正大,有点小家子气。”
却见孙可望越舞越快,身法也是跳跃闪避,仿佛面前真有十个八个敌人似的。只见他满厅游走,忽左忽右,慢慢接近了闯王、张献忠的桌子。
范青从他开始舞剑就皱起眉头,此刻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十分阴沉,他和李自成对视一眼,立刻看到李自成眼中的忧虑,这孙可望显然是不怀好意啊!
范青忽然嚯的站起身,拱手道:“张将军,我最近也跟军中一名戚继光时代的老兵,学了一点戚家军的剑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众人展示一下。”
说完,也不等张献忠答应,唰的一声把腰间佩剑拔了出来,横在胸前,向着孙可望冷笑道:“孙兄,我也要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