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口浓痰，啐出了啥

到1204年，四十二岁的铁木真已经成为蒙古高原声名显赫的霸主了，他在消灭乃蛮部以后，乘胜击破了蔑儿乞的残部，弘吉剌部、汪古部则主动归降，穷途末路的札木合，则被几位随从绑了，送交铁木真，被处死。

1206年（南宋宁宗开禧二年、金章宗泰和六年、西夏神宗光定元年、西辽怀宗天禧二十九年），铁木真召集蒙古高原各部落的首领、贵族、奴隶主，在斡难河源头召开了传统的“忽里勒台”大会。会上，铁木真被推举为大蒙古国的大汗，上尊号为“成吉思汗”，意思是“天汗”或“天可汗”。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

因为在此前，一方面，整个蒙古高原长期处于分裂状态，部落之间互不统属，互相征伐混战，而铁木真成为成吉思汗，标志着草原已经统一；另一方面，此前草原上的分裂局面，让金朝得以进行羁縻统治和分而治之，即使强大的乃蛮部、克烈部也不得不接受金朝的封号或爵位，进行实际上的效忠。

在1206年称汗以前，蒙古人的领袖铁木真，至少在形式上还是金朝边地属下的一位中低级军官。还是因为铁木真当时依附克烈部首领汪罕，配合金军打败了曾经比较强大的塔塔尔部，金朝才给予他官阶的。

不过，事实上是金朝帮了铁木真的大忙，因为塔塔尔部既是铁木真的杀祖仇人，也是他崛起之路上最难啃的硬骨头之一。

塔塔尔部被消灭后，铁木真仰仗汪罕在草原上的威势，加上金朝中央政府任命的官职，迅速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

称汗后的铁木真，逐渐统一蒙古诸部，当然绝不会像以前那样满足于担任金朝的一个小小官吏了，他的目光已经看向中原。

如果说金章宗（1189—1208年在位）在世时尚能对铁木真有所威慑，那么后来继承皇位的金卫绍王完颜永济，在铁木真眼里，则一文不值——当年卫绍王尚未即位，与铁木真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可能“气场”不合吧，当时翻脸了。那时，铁木真还臣服于金朝，他按照规定，千里迢迢到净州[58]呈送贡品，当时在现场负责接收贡品的便是卫绍王完颜永济。

铁木真对完颜永济很不恭敬，两人当场发生争执。完颜永济回朝廷后要求派兵打击蒙古部，未果。

而当卫绍王做了金朝皇帝后，按照惯例，派使节前往蒙古部要求铁木真表示效忠和拥戴时，按常理，应该行跪拜礼的铁木真不仅挺直了腰杆，还朝南面金中都方向的地面，狠狠啐了一口说：“我谓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懦亦为之焉。”[59]铁木真对金卫绍王的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在那个交通极不发达的时代，一位大金朝的王爷与蒙古大汗的相遇，是很难想象的，但历史就是那么巧合。

铁木真下定决心南下中原。卫绍王登基第三年（1210年），铁木真下令断绝与金朝的朝贡关系，准备发动战争。

1211年（金卫绍王大安三年、南宋宁宗嘉定四年、西夏襄宗皇建二年、西辽怀宗三十四年）春，铁木真带领蒙军，兵分两路，南下伐金。其中，东路蒙军由铁木真亲自率领。

金章宗年间费尽气力修筑的界壕，在蒙军骑兵脚下，如若无物，金军守边将士皆落荒而逃。

卫绍王从燕京一带派出的增援部队，在蒙军面前，不堪一击，蒙军轻易抵达中都北大门的居庸关。

那时的铁木真，还没有做好占领中原州县的充分准备。卫绍王采纳了主张抵抗、反对逃跑的首都卫戍将领的意见，严防死守，蒙军没能攻进燕京城。

蒙军如同当初女真人之于辽朝和北宋，在对燕京附近的乡村进行了大规模的劫掠和破坏，而后北返。

从山西方向入侵的西路蒙军，正好挡住了被卫绍王从陕西边地调防去拱卫中都、迎战东路蒙军的金军野战部队，双方在山西境内进行了多次作战。待天气转冷时，非常依赖战马和水草的蒙军才向北撤回蒙古高原。

蒙军的首次大规模侵袭，给金朝北部疆域造成了巨大破坏，蒙古骑兵所至，良田被焚毁，城郭被化为废墟，百姓辛辛苦苦积累的物质财富，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尽管金朝曾经与南宋发生过多次战事，但都是在更南方的淮河一线甚至深入宋境进行的，黄河以北很难直接感受到战火。即使金世宗、章宗时，蒙古诸部已经开始侵袭金地，但那时只是在边境进行一些小规模袭扰，也从未南下到燕京郊区这样的金朝腹地。因此，这次蒙军的行动，与其说是对金朝经济社会的一次破坏，不如说是对金朝上下人等心理的一次重创，让曾经满足于一次次击败国富兵多的南宋军队的金人，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无力应对的挫折感。

卫绍王企图利用蒙军北撤的时机，重新组织北方的防御。但铁木真根本不给他时间——次年春季，蒙军在铁木真的亲自带领下，又一次大规模南下，首战乌沙堡[60]获捷；再战野狐岭[61]、会河堡[62]，歼灭金军大量精锐；又战怀来[63]、缙山[64]，重创金军十余万。

木华黎、哲别等蒙军大将，充分发挥蒙古人善骑射的优势，一次次大败金军于东京[65]、西京[66]、燕京居庸关等地，让金军首尾不相顾。

此后，蒙军不断改变战法，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分兵三路，攻掠金朝的中原腹地及辽西地区。

入夏时，蒙军已进抵燕京城下。金廷慌作一团。

在蒙军首次伐金时，曾受命防守燕京西北方向重要屏障西京的金军右副元帅胡沙虎[67]，当时未曾与蒙军接战就临阵脱逃，并且在逃跑途中大肆劫掠燕京附近州县的官府库银五千两，杖杀顶撞的县令，在军民中影响极其恶劣。

胡沙虎返回中都后，卫绍王不仅未将他治罪，反而提擢他为尚书左丞相。胡沙虎于是更加骄横。

在这次蒙军的大举进攻中，胡沙虎被安排负责首都北面的防务，但他完全脱离前线和战场。蒙军已经逼近燕京，胡沙虎依然在游猎和胡作非为。

卫绍王派人找到他，严词训斥。

胡沙虎居然恼羞成怒，于8月25日凌晨，联络完颜丑奴、蒲察六斤、乌古论孛刺等人反叛，从通玄门杀入中都皇城之东华门，占据了皇宫。

第二天，胡沙虎将卫绍王劫持出宫。

不久，胡沙虎命宦官李思中用毒酒将卫绍王毒杀。一位被铁木真鄙视的金朝皇帝，没有死在凶狠的蒙军的刀下，却死在了身边人的手里。

罪孽深重的胡沙虎担心弑君一事遭到报复，连忙迎立他认为可控者继承皇位。金章宗同父异母之兄、完颜允恭之庶长子、年过半百的完颜珣，就这样被匆匆地从彰德迎至燕京，立为皇帝，是为金宣宗，改元“贞祐”。

这时，在燕京城外的蒙军依然进行大肆劫掠，金朝首都实际已被团团围困。这次蒙军不像上次那样回撤，而是坚持到了次年（1214年）的春季。

已经被完全击垮了斗志的金廷和金宣宗，只好派人到蒙军大营求和。

金朝答应了铁木真提出的几乎所有物质要求——送上黄金、精美的丝织品、青年男女以及三百匹马，还按其要求，带有羞辱性地将已被杀害的卫绍王第四女岐国公主送给铁木真。这样，蒙军才从燕京撤走。

可以说，铁木真冲着金中都燕京方向啐出的一口浓痰，吹响了蒙军开始灭金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