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解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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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人伦义务

第18回的回目,叫“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修道的人,人伦是避不开的。比如我们常说的“冤亲债主”,就包括了过去世、现在世的亲人,要是不用修行功德回向给他们,他们可能就要捣乱。我们笼统地把这些修行做法,称为“消业障”。这也是为什么圣贤学问重视道德的原因,少一分纠缠,多一分自在。

儒家不用“解脱”这个术语,用“无疚”“反身而诚”“至诚”,意思差不多。扪心自问,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中不愧人,不欠债了,就自在了。

只因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幼弟,贾妃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独爱怜之。且同侍贾母,刻不相离。那宝玉未入学之先,三四岁时,已得元妃口传教授了几本书,识了数千字在腹中,虽为姊弟,有如母子。

这段话,描述了姐弟恩情,也交待了修行的前提条件:人品达到一定分数。

元妃又叫贤德妃,比喻高尚情操,道德观念。贾母先教元妃,然后元妃再教宝玉。佛门就是这样,先教基本的道德观念,比如避十恶、趋十善,然后才谈得上进一步的超越善恶而解脱。

《中庸》说:“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中”就是每个人的本性,佛门叫做佛性,这东西本来是不粘任何东西的(本来无一物),不粘所以不偏,叫中,儒学用“慎独”来体察这种不粘不偏(“独”不是独处,是心的意思),佛门里的般若又叫中观,原理一样;“庸”就是平常日用。“时中”,就是经常自觉地合道,这个“中”读第四声,像射箭射中了一样,不是“中庸”那个“中”。君子也好,小人也罢,其实都不违背大道实相,种种言行,都是“中庸”的,都是他本性在日常生活中的发用。问题是,君子可以教,可以有意识地体察到本性的发用;而小人呢? 他只是一味地胡乱发用,不知道返本。

《中庸》拿这段话放在开篇没多久,也是暗示,人品达不到一定的分数,简直没法教,那就等将来再说吧。

彼时舟临内岸,去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写着“天仙宝境”四大字。贾妃命换了“省亲别墅”四字,于是进入行宫。

“天仙宝境”不平凡,别求妙法妙境,脱离了现实人伦,所以元妃叫换成“省亲别墅”。

因题其园之总名曰:“大观园”。正殿匾额云:“顾恩思义”。对联云: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生同感戴;

古今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

又改题“有凤来仪”,赐名“潇湘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赐名“怡红院”。“蘅芷清芬”,赐名“蘅芜院”。“杏帘在望”,赐名“浣葛山庄”。……于是先题一绝句云: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元妃这里强调的,是“恩”。

大观园是观心,跟恩有什么关系呢?

《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主要是讲观心的,但是,关于四恩,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哪四恩呢? 父母恩、众生恩、国王恩、三宝恩。佛说,十方诸佛,都是大慈大悲而“成正觉”的。先从知父母恩、报父母恩开始,然后推广到对一切众生的感恩,就可以有大慈大悲了。跟《大乘本生心地观经》相比,《地藏经》流传更广一些,里面也贯穿着这条线索。儒学也是这个路数。

要是不明白感恩,心里容易干枯,有点什么境界、心得,容易癫狂,只能在家门口转转,想长途旅行、环游地球,没钱。

“潇湘馆”,寄寓了对古人言迹的怀念,也通过娥皇女英哭舜的悲剧,来暗示修行人追求“水中月”“镜中花”的情形。

“怡红院”,对于红尘世界不排斥,对于自己的各种妄想不排斥,不是要断掉它们,而是就在观照的过程中,乐在其中。

“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能开始观心,不再一味地被世界耍得团团转,这得多少辈子的福报积累。

“天上人间诸景备”,类似于孟子说的“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世界的一切,无非都在我的心里,回头想一想,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说接下来,记录了迎春、探春等人的诗,都反映了各人的喻象。宝玉的诗,则带有明显的痴情气息(远不止男女痴情一端),尤其是“好梦正初长”一句,路还长啊。

少时,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

这四出戏,不用问内容了,名字已经够了。

豪宴寅乞巧寅仙缘寅离魂,就是一个从红尘五欲开始发心修道,然后遇上佛缘,得以解脱的过程。

佛缘就是巧,全靠缘,这个前面解释“冷香丸”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做《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以为此二出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从,定要做《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不过他,只得依他做了。

《游园》《惊梦》都是《牡丹亭》里的情节,讲隔生的事,投胎转世之类的;龄官却执意要唱《相约》《相骂》,这是《钗钏记》里的情节,讲现世的事,不用等下辈子了。

龄官比喻“寿者想”,所以对于修行,执意要现世成就,还等什么下辈子呀,即身成佛多好呀。这都是妄想,还在概念里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