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年代
开学典礼结束,八二级的师兄师姐们便开始教经济法班的全体新生学跳集体舞。学跳集体舞是北京大学每年迎新活动的例行节目,集体舞包括风靡全校的十四步、二十四步,还有《北京的金山上》、《阿里山的姑娘》等少数民族舞蹈。
邹碧华的乐感很好,学得很快,但一想到要和对面的女生手拉手转圈,邹碧华和其他男生一样,立刻觉得不好意思了。
不过,这次跳舞还多了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配合日本犖犎犓电视台拍摄以同班同学唐海琳为主角的系列纪录片。
原来,1983年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访日,根据中央批准的方案,他代表中国人民邀请3000名日本青年访华。在两国友好交流期间,日本犖犎犓电视台有感于北大发出的“团结起来,振兴中华”时代口号,想筹拍一部反映当代中国青年立志报国求学的纪录片,北大毫无疑问地成为这部专题片的拍摄内容,犖犎犓电视台从北大八四级的数千名新生中挑选了家住上海的唐海琳作为“当代青年”的主角。
唐海琳从上海启程,犖犎犓摄制组一路跟拍,随着唐海琳在北大的报到,八四级经济法班的全体同学也自然而然成为这部片子的“群众演员”。
短短两个星期,日本摄制组跑遍了北大各个角落: 食堂、教室、图书馆、外国留学生宿舍……编导一有机会就用镜头对着经济法班的学生采访。
“同学,你来到北大读书的心情怎样?”“同学,你家里给你带了什么东西呀?”“同学,你在这里睡得习惯吗?”“同学,北京有没有蚊子?”这可是一件为祖国争光的大事,邹碧华和同学们镇定自若,巧妙回答着日本编导的问题。
“我们这里没有蚊子!”来自浙江省丽水市的楼建波说。
“那你怎么还挂着蚊帐啊?”编导不解地看着他宿舍床上的蚊帐。
“我从小就习惯挂蚊帐睡觉!”楼建波毫不含糊。
“你们家是在农村吗?”编导转而又去采访邹碧华宿舍里的赵文安。
“啊,是,三中全会以后我们农民生活都好啦,我们家是农村的,盖了很多东西。”河南省新野县的赵文安利索地答道。
9月10日,中秋节。为了配合犖犎犓的拍摄,北大未名湖畔的石舫被安排作为八四级经济法班联欢的舞台。
圆圆的月亮遥遥地挂在夜空,这是邹碧华离家后在外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树影婆娑中,摄像师将一束束镁光灯打在石舫上,一群来自天南地北的少男少女在班主任王久华老师的安排下,各自介绍着自己。
皎洁的月光下,未名湖的宁静被不时的欢笑声、鼓掌声所打破。“我是西安的,叫贺晓莉。”
“我叫张旭霞,来自广西柳州。”“我是从北京来的,我叫何小玉。”“我叫周自友,周围的周、自己的自、朋友的友,就是周围都是自己朋友的意思。”邹碧华站起来:“我叫邹碧华,邹是邹韬奋的邹,碧是碧绿的碧,华是中华的华,就是把中华装扮得碧绿碧绿的!”大家顿时笑得直鼓掌,要把中华装扮得碧绿碧绿的!
唐海琳也站了起来:“我是从上海来的,叫唐海琳。说一句我们上海话,阿拉是从上海来额。”
又是一片笑声和掌声。
很快,节目表演开始了。除了女生表演的戏剧、高年级师兄弹奏的吉他外,邹碧华以一曲《外婆的澎湖湾》惊艳亮相,彻底镇住了全班男同学,也引来了女同学的一片尖叫欢呼和掌声。
“这简直胜过潘安邦的原唱啦!”连五线谱都不识的姚真勇在内心赞叹不已,他哪里知道,邹碧华在唱这首歌时,心里想着的正是家乡的外婆和老屋。
自由、民主、浪漫、洒脱,又不失勤奋和严谨,全新的校园气息给这群早已习惯在书山题海中匍匐前行的学子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这扇窗的景色是如此动人,令人沉迷和陶醉。
“我原来以为‘经济法’专业学的是管理经济的方法。”一次,邹碧华悄悄地和姚真勇说。
“我也是!”姚真勇惊呼,竟然有人和他一样摆“乌龙”!
1984年的高中毕业生,填写志愿都是在高考成绩放榜后,所有院校的招生计划只列明不同专业在各省份的招录名额,专业排序按照往年录取分数线的高低排列,并不标明专业所属的学系。如此一来,邹碧华被搞糊涂了。
邹碧华记得,在全国各高校招生排序第一的北大文科招生专业目录中,第一行是“汉语言专业”,第二行是“国民经济管理”,第三行是“经济法”……他喜欢金融和经济,看到“经济法”紧挨着“国民经济管理”,便理所当然地认为“经济法”也属于经济系,是“管理经济的方法”,没想到“经济法”竟然是法律系的!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一失足”走进了法学殿堂。
“我们简直是同出一辙啊!”姚真勇忍不住大笑起来,相同的“失足”立即让两人无所不谈。很快,邹碧华和姚真勇成了“铁哥们儿”。
姚真勇从小在潮汕地区长大,刚刚进入北大时,原本信心满满的他却碰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很多同学和老师的南腔北调差别非常悬殊而且难懂。姚真勇从小学到中学只接受过潮汕方言的教育学习,连汉语拼音都没系统学过,他满以为普通话就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样清晰好懂,没想到来了北大,他一下子被难住了。
马继宪有着浓浓的山东鲁西南腔,张志刚一张口就是大西北鼻音,李洪堂是黑龙江的快速语调,刘伟和于学会两个男同学的卷舌头京片儿远不如同样来自北京的何小玉和周建军两位女同学的吐音清晰,周自友的安徽省庐江县的口音晦涩难懂,与姚真勇自己的广式普通话堪称伯仲。姚真勇听不太懂又说不好,倒是室友们时常打趣地模仿他几句潮汕方言:“走,今晚呷嘣(潮汕语,意指吃饭)去学二(饭堂),学一(饭堂)吃腻了”。怎么办? 姚真勇真有些“寸语难行”。
邹碧华的语言天赋极高,再难懂的语言在他那里都能被轻松“破译”,连讲授“财政与金融”课程的教授那一口湖南家乡话,也让他一字一句听懂并记齐了笔记。于是,在入学的头几个月里,他自告奋勇地给姚真勇做起了“特别翻译”,经常纠正姚真勇的普通话发音。
“几(知)———道。”姚真勇说。
“哎,哎,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只要姚真勇一发错音,邹碧华就故作惊慌地指着他,跟着浮现出一个标准的邹式微笑,把标准发音说出来:“知———道!”校园的快乐还远远不止于此。
在北大,大饭厅是很多男生必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片“诱人”的柿子林和核桃林,所有淘气的男生都喜欢去那里悄悄摘柿子,邹碧华也是如此。
一天晚上,邹碧华和同班同学楼建波、周自友、赵文安相约去摘柿子,四人来到柿子林,赵文安迅速爬到树上摘起柿子,邹碧华等人则在树下接着“胜利果实”,四人忙得不亦乐乎。
“嗨! 干什么呢! 不许偷柿子!”只听远远传来保安的一声呵斥。
糟了,被发现了! 邹碧华机灵地拔腿就跑,楼建波和周自友也转身“逃窜”,只剩下赵文安慌里慌张地跳下树,穿上凉鞋没命地往未名湖跑。
邹碧华是国家三级运动员,一溜烟儿就跑没了人影,周自友和楼建波反应比较快,很快跑回宿舍躲进了水房。赵文安就惨了,一路被保安追着,气喘吁吁地绕着未名湖跑了一圈,然后冲进宿舍,鞋也不脱,飞也似地跳到上铺的床上,把被子一蒙:“来敲门的时候别说我出去过啊!”惊魂未定的赵文安扔给室友一句话。
此后,“偷柿子事件”成为了全班同学的笑谈,邹碧华每次说起都惟妙惟肖,听者无不开怀大笑。
“好口才”是同学们对邹碧华的一致评价,无论什么事儿,只要一经他的夸张演绎,必然变得妙趣横生,令人回味无穷,同班同学周自友“坠河记”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天,邹碧华和楼建波、周自友、叶祖怀等人骑车去圆明园玩,此时的周自友刚学会骑自行车,大家有说有笑地边骑边聊。
途经一座石板桥时,骑在后面的周自友碰到麻烦了: 一辆桑塔纳轿车迎面朝他开来,周自友一下子懵了。
石板桥很窄,只能容一辆车经过,刚学会骑车的周自友一紧张,瞬间连人带车翻入桥下的水沟里。当周自友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时,目睹这一幕的邹碧华等人哈哈大笑。
回到宿舍后,邹碧华眉飞色舞地跑到周自友的宿舍,与正在屋里的李洪堂比划道:“只听‘哗啦’一声,我回头一看,好嘛! 水面上就剩下水泡了! 又过了一会儿,自友忽地从水里爬上来,爬着爬着,想想不对,赶紧又回到水里把那自行车给拉上来!”李洪堂笑得喘不过气,突然想起周自友骑的车还是自己借给他的。
“你把我的自行车弄哪儿去了!”李洪堂笑着问周自友。
“水里呢,我在水里睁开眼睛,看见碧绿碧绿的水草!”周自友被邹碧华说得又气又笑。
天真、无邪、纯粹、洒脱,这是邹碧华那一代学子身上的时代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