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碧华传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毕业

1987年7月,邹碧华提笔给高中的“好哥们儿”帅圣极写了一封信:“快来北京玩儿吧,你再不来,以后我毕业了就没机会啦!”自从进入北大后,邹碧华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帅圣极这样的好朋友。

“我做过许多梦,夏令营的篝火,大山下面的细流,绿树掩映中的沼泽,还有红色的旗帜。一个人在离别后,思绪会更多,因为离别后才会觉出离别之苦。”邹碧华在笔记里这样写道。

大一放暑假时,邹碧华回到老家,特意去看了一下运动队曾经集训的小镇。

三年前的运动队队员们看到高高瘦瘦的邹碧华很惊讶,邹碧华到来的消息犹如滚雪球般从这家传到那家,赶来相聚的人越来越多。

“碧华,你可以啊! 我们运动队从来没人考上过大学,更不用说重点大学,你行啊!”有人用拳狠狠地“砸”了一下邹碧华。

“教练老拿你来说事儿。谁要是不愿意把孩子送到少体校,他就说你们去看看邹碧华!”又有谁说了一句,邹碧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从小镇回来,邹碧华赶紧又和高中好友帅圣极、旧时小伙伴贺虹等人相约去爬庐山。当年的庐山很有名,一部《庐山恋》让庐山家喻户晓。

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口干舌燥的贺虹实在走不动了,她和同行的女孩坐了下来。

“喝口水吧!”有人递给贺虹一壶水,贺虹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此时,有人拿起相机悄悄对准贺虹,调皮的邹碧华赶紧凑过身来。

“咔嚓!”随着一声快门,邹碧华的脸硬是挤进了镜头里,众人一片欢笑。

美好的往事总是令人怀念,转眼大四了,邹碧华再次提笔邀请帅圣极来京。

1987年8月,从江西省宜春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帅圣极怀揣着200元钱来到了北大。

“总算来了!”邹碧华别提有多高兴了。天安门、颐和园、圆明园、天坛……邹碧华带着帅圣极到处转悠。5天后,帅圣极的口袋里只剩下了十多元。

“这连回江西的火车票都买不了了!”帅圣极和邹碧华面面相觑。怎么办?

第二天下午,帅圣极还在发愁买票的事,邹碧华兴冲冲地拿着80元钱过来了。

“你向同学去借啦?”买完火车票后,帅圣极好奇地问邹碧华。

“不是,我在宿舍楼门口贴了广告,把我那辆自行车给卖了!”邹碧华咧开嘴笑着。

帅圣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个年代,自行车是北大学子的代步工具,邹碧华为了朋友竟然把自行车给卖了,这个兄弟够义气!

与此同时,高中班主任刘屏山也来北京大学看望邹碧华了。原来,刘屏山应邀参加呼和浩特市二中校庆45周年活动,回程时,他特地带着老伴儿和儿子、女儿来北京逛逛,顺便看看在北大读书的邹碧华。

“刘老师!”邹碧华欣喜不已,“你们就在北大住下吧,正好暑假,同学们都回家了,空床很多。”

“不好吧,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刘屏山有些迟疑。

“说什么呀! 哪个学生没有家长来呀? 没问题。”邹碧华笑着说。晚上,保卫科的人真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来人问。

“这是我爸爸妈妈来了。”邹碧华回答。

“哦,是这么回事啊! 那真对不起老人家了,委屈你们了。”保卫科的人说完就走了。

刘屏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碧华啊,你怎么说是爸爸妈妈呢?”邹碧华嘿嘿笑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刘屏山顿时心里暖洋洋的,碧华这个孩子真是懂事。

1988年1月,毕业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我们一起留北京吧。”邹碧华与唐海琳商量,大学四年的恋情让两人难分难舍,他们谁也不想天各一方。

“嗯!”唐海琳点点头。

很快,邹碧华找到了一家报社记者的工作,唐海琳则被一家银行所录用。

“妈,我恋爱了,我想和碧华一起在北京发展。”一切安顿后,唐海琳向家里摊牌。

“不行,你必须回来。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不希望你一个人在外面。”母亲斩钉截铁地回答。

唐海琳尝试说服父母,但遭到了更猛烈的反对。无奈之下,她将结果告诉了邹碧华。

“嗯,我理解他们。”半晌,邹碧华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和唐海琳一起回上海发展。

80年代末的大学生,毕业分配都由国家来安排,很多北大毕业生都成了“香饽饽”,早早地被各部、委、办、局录用,即便是那些返回原籍的毕业生,北大的一张文凭也让许多单位趋之若鹜。

但上海不同,如果一个外地大学生想在上海找工作,那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去闯,没有“国家包分配”一说。

“如果到上海找不到工作,就回北京,我帮你想办法。”临行前,班主任王久华细心地叮嘱邹碧华,邹碧华的心里感激不已。

2月,学校放寒假,21岁的邹碧华和唐海琳一起来到上海,他住进了纺织大学学生公寓。每天晚上,邹碧华在借宿的同学公寓里誊抄一份又一份的简历,第二天拿着简历一家单位一家单位地去敲门。

“呦,北大的,我们考虑一下!”

“北大的,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合适你的工作呀!”“你怎么到上海来找工作呀!”“你是北大毕业生啊,我们不敢要!”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邹碧华面前,有的收下了简历没有回音,有的出言不逊冷嘲热讽,邹碧华辛苦地四处寻找着工作,然后一次次失望而归。

难道真的无法在上海找到一份工作吗? 冬天的夜晚,邹碧华躺在冰冷的宿舍床上,彻夜难眠。

跑了半个月,投递了60多份简历,终于有三家单位回函录用邹碧华: 一家是冰箱厂,一家是银行,还有一家是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

邹碧华不想去冰箱厂,他选择去银行。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当他去银行领取要人函时,银行突然变卦了。

“我们行领导有个孩子要进来,你请便吧。”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向他白白眼,邹碧华忍了忍,转身走了。

冰箱厂不想去,银行又去不成,只剩下法院了。

“在上海有什么亲戚啊?”当邹碧华走进法院时,法院里的人抬头问他。

“有! 我舅舅。”邹碧华立即回答。

“叫什么名字?”对方接着问。邹碧华流利地报出了唐海琳父亲的名字。

很快,法院的录取信息传到北大,唐海琳也通过北大与建设银行之间的协调,将工作从北京总行转到了上海分行。

这次求职,是邹碧华进入社会前的一次人生洗礼,甜酸苦辣的艰辛深深印刻在他的心中,但不管怎样,他终于可以和自己心爱的海琳在一起了。

回到北京后,邹碧华和唐海琳被同时关进了北大的一个研究生楼里,因为上海刚爆发了甲肝,他们必须被隔离一周以待观察。

“我们不会有事的。”邹碧华安慰着唐海琳。

“嗯!”她冲着他一笑,两颗相爱的心贴得紧紧的。

转眼,颁发毕业证书的日子快到了。7月2日,离颁发毕业证书还有两天,姚真勇却要提前回家了。

“分离39年的台湾大爷和三爷回到老家省亲,他们资助我上完了高中和大学,但是从来没有谋面。这次他们回来一定要看看我长得什么样子,他们现在归期在即,我却买不到机票。王老师,我能不能提前坐火车回去?”姚真勇为难地问班主任王久华。

“行啊,可以。”王久华给姚真勇开了绿灯。

收拾完行李,经济法班的全体同学将姚真勇送到了40楼西侧的北大小南门。

4年同窗,如今即将各自分飞,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聚,浓浓的离别之情萦绕在同学们的心头。

“再见啊!”同学们和姚真勇一一告别,邹碧华和王柏分别拎着姚真勇的两件行李,陪他前往火车站。

三个男生依次乘上了熟悉的332路公共汽车。车窗外,中关村大街、白石桥、魏公村一一掠过,邹碧华、王柏、姚真勇坐在过道里,不知道是谁先红了眼,另外两人赶紧低下头抹着眼泪。

动物园站到了,三人下车,又接着换乘103路电车。这次,手提行李的三人终于控制不住了,售票员和乘客不断回头,看着三个大学生在车厢里泪流满面。

到了火车站,邹碧华和王柏帮姚真勇将行李放上了火车。“碧华,王柏,谢谢你们送我。”

“老姚!”“老姚!”三个人围揽着肩膀、头抵着头,任由热泪滴落在月台上。

———“哥们儿,难道惠芬来北大就是来淋大雨的吗? 你要争取表现啊!”姚真勇记得自己女友第一次来北大时,邹碧华在一个狂风暴雨的下午,踩着单车浑身湿透地给他们送伞。

———“我爸爸的版画在日本举行的画展上已经被好几个机构收藏了!”姚真勇还记得邹碧华一边请他在小南门外的长征饭店吃烤鸭,一边眉飞色舞地和他讲着画家父亲的喜讯。

———“呷嘣咯! 呷嘣啦!”姚真勇更忘不了初入校时,邹碧华不时推着他奔向学一饭堂路上的打闹笑语。

往事历历在目,送君却有一别。

火车启动时,姚真勇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车窗外的邹碧华和王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追着越来越快的列车冲他挥手。再见了,同学! 再见了,青春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