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的要素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无法在书籍中找到的语言内容

新奇的一点是,我在本书中所描述的发现,其研究来源并非是语言学中用来理解语言文字的研究线。在悠久的历史中,语言学为语言特征的研究(但并不是全部)提供了许多广泛和可靠的信息。许多我们在书面语言和独白中能看出的规律,比如句子的结构,语言学家都有许多东西要说。但出人意料的是,对于其他类型的信息,尤其是那些仅在互动情景下才能看到的语言特征,在语言学书籍里是找不到可靠资料的。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在对老挝语的研究中,我经常到书架上拿出由艾伦·D.科尔(Allen D. Kerr)编辑,出版于1972年的权威双卷《老挝-英语词典》(Lao-English Dictionary)。这本经典的词典有超过1 200页的老挝语详细条目,包含一些不常见的词,像“exhalation”“necessities”“collapse”和“custard apple”。但“Huh?”这个词并没有对应的条目,尽管它是老挝语中最常用的词汇之一,在老挝语的交流中每6分钟就会出现一次。这并不是作者的错,因为大多数语言词典和语法书籍都不会记录这些所谓不完整的口语语言。但英语是个特例,大多数较好的英语词典都含有“Huh?”等类似的条目。

我只用几秒钟就可以在科尔的词典里看完一个词的解释,但科尔从1960年到1971年,整整花费了12年的时间编辑这本词典。为了让像我这样的研究人员在对老挝语有疑惑时减少几秒的工作时间,科尔投入了数十年的时间。

如果现在碰巧我在科尔的词典里找不到我想要的,比如我想知道老挝人怎么说“Huh?”,那么我就不得不去寻找一位会说老挝语的人。如果我恰好住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或是澳大利亚的悉尼,这好像还可行,我可以走进一家老挝餐厅问厨师或服务员。否则,我就不得不一路到老挝去找寻问题的答案。

在语言学方面,我们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前人发表的长期实际调研的结果,这与研究其他生物现象的情况相似,例如,达尔文对蚯蚓习性的潜心研究。达尔文不仅收集整理了关于蚯蚓习性的观察资料和报告,他还亲自挑选蚯蚓进行系统实验,以便发现一些通过单纯观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他想知道蚯蚓是否有听觉,于是他对蚯蚓做了实验:蚯蚓丝毫没有注意到附近不断响起的金属哨声,也没有注意到大管发出的最低沉和最响亮的音调。随着实验继续进行,达尔文发现蚯蚓对振动有着较高的敏感性:“把两只对钢琴声音无动于衷的蚯蚓放在乐器上,击中低音C调时,蚯蚓会立即退回到洞穴里。一段时间后,敲击高音G调时,蚯蚓会再次退回。”

达尔文的实验体现了行为科学中标准的受控假设检验。对自然环境中蚯蚓所进行的深入和长期的观察是设计这些实验的一个必要先决条件。达尔文的书里拥有大量他和其他人在自然栖息地的观察报告。对于每个物种、每种行为的研究,都首先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密切观察和描述,对人类语言行为的研究也要如此。

在语言研究的某些领域中,令研究人员感到幸运的是,前人已经为解答后人可能遇到的问题、想要知道的答案撰写了论文,完成了一些需要花费时间的工作。当我们需要这些答案的时候,走进图书馆就可以了。但是任何希望直接在图书馆里找到与人类交谈有关的可靠数据的人可能会遇到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在交谈中,许多描述性语言缺乏诸如轮换、对话修复和时机等信息,而这些通常被认为是语言学核心的附属问题。看似毫无规律、有来有往的交谈被认为只表现出了语言的缺陷和干扰性,并没有内在结构或价值。美国语言学家、哲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在1965年曾经说道:“语言理论学认为,理想的语言听者和传播者首先是在完全相同的语言社群里,且完全熟悉这一语言,不受诸如记忆力的局限性、分心、注意力和兴趣的转移,以及在应用语言的实际过程中产生错误(不定的或特定的)等与语法条件无关的影响。”这段话有效地“排除”了几十年来对语言学中诸如“对话修复”等主题的研究,结果就导致最出色的语言学家也极少分析如何在自然环境下使用语言。

第二个问题是,当语言学家提供关于交谈特征的信息时,实际上这些信息是非常不可靠的。因为语言研究者往往没有把研究建立在对自由交谈第一手记录内容的系统观察上。交谈的数据已经很难收集到,而且就算收集到了交谈的数据,也很难对其进行研究。另外,人们往往对实际发生的语言缺乏直觉判断。在接受过所谓语言的正统教育价值观的灌输后,人们对什么是“好的词汇”和“不好的词汇”已经有了刻板印象。一位语言老师可能会说“Huh?”是不常用的或不应该使用的,而应该用“Pardon”(抱歉,你说什么)、“Excuse me”(不好意思……)来表达。但是这些英语中约定俗成的说法并不一定会应用在实际交谈中。当得到非正式交谈的第一手信息时,我们在几分钟内会考虑其中的一些词应不应该这么说。

这导致的结果是,如果你想研究非正式交谈语言方面的内容,依赖词典和语法书是无法获得你需要的数据的。要想了解人们是如何真正交谈的,研究人员需要在自然状态下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直接获取语言。因为日常生活中社交互动的声音与影像是能够被录制下来的,所以我们才有可能得到这本书中讨论的发现和见解。通过录音,我们可以减慢交谈速度,反复查看,并捕捉每一个细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发现自然状态下语言定义的组成部分。这就是为什么“mm-hmm”和“Huh?”没有被广泛研究的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多数语言学家并没有详细记录和研究这些词。这些词极少出现在书面语言或者其他相对正式的语言记录里。这些词就像俚语一样,没有被学者甚至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认真对待,甚至没有被当作真正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