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手
周六早上,林军从家打电话到晓琴学校的值班室,告诉她:自己半个小时后去宿舍找她。晓琴在电话里没有应声。
挂了电话,林军就下了楼。他推着自行车去街上的早点摊上买了几个韭菜合子,又在水果摊上买了些梨,分两个袋子装好,放在车筐里,骑车赶到了铁路小学。
林军在晓琴的宿舍门口轻声敲门,过了好半天,晓琴才出来。林军看她,虽然脸上已经洗的很干净,但两只眼睛红肿得像两只桃子。
林军低下头,从袋子里拿出吃的,对她说:“你先吃点早饭,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晓琴听后开始抽泣,她抱住林军的腰哭道:“我不管她是谁,我要你答应我,忘了她!”
林军也有些想哭,为着他和晓琴。或许他们才是相同的人,为着一个自己并不懂的人着迷伤情。
可现在林军已经很清楚,自己并不爱晓琴,他能看到自己和晓琴的将来:没有来自灵魂的吸引,日子久了,新鲜感过了,如果不愿敷衍与将就,终会分手。他不能和晓琴结婚!
想到这,林军冷静了许多,他轻声说:“晓琴……咱们分手吧……我不能和你订婚。”
“不……不……我不要分手!”晓琴绝望地喊道,把他的腰抱得更紧。
“除彩礼外……你看,还要些啥补偿?这两天告诉我,我尽力去办……杨主任那里……我去解释。”
说完后林军挣脱晓琴的环抱,离开了房间。他走出门后,听到来自屋内,瓶里乓啷的摔打声和哭声。
审判终会来临。中午林军赶回家,等一家人吃完午饭,就给父母坦白了这件事。
父亲听后,气得差点把茶杯砸到他头上。林军并没有提罗溪,只说自己一时冲动做了不该的事,但事后发现并不爱晓琴。母亲听他这么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扶着沙发,指着林军的鼻子骂道:“不喜欢人家就别急着脱裤子,你做出这样出格的事,让我和你爸的老脸往哪搁?”
母亲气归气,但总归要顾虑到一家人的脸面。中午饭后骂完林军,母亲就带着他去了楼下的杨阿姨家。
“孽缘呀孽缘!我原本想成就一段佳话,没想到闹成这样!”杨阿姨听了林军的道歉后,捂着胸口念道。
可眼下这件事,杨阿姨已脱不了干系。一来她做了林军和晓琴的介绍人,二来也得顾及和林军父母的情分。
最终,杨阿姨还是决定由她出马,来给这件事做最大努力的圆场。
林军他母亲千恩万谢地跟着她,带林军一起打车去了铁小,可晓琴却已不在宿舍里。
听学校门口值班室的人说,梁晓琴一个多小时前,好像是骑车回家了。他们仨又赶紧重新打车,来到了二十公里外的官道镇。
梁晓琴的家里,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林军他们一行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哭骂声:
“你个贼女子!还没弄清楚人家喜不喜欢你,就跟人家上床!现在被人睡了一脚蹬了,往后你还怎么嫁人!现在家里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你要和市长的儿子订婚了,酒席都给人家通知了!你现在让我们咋给人家说……你还有脸回来哭,我和你爸这些年真是白供你念书了!”
林军听到院里的骂声,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他母亲在后面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声音道:“等一等……”林军想了想,还是走进了院里。
晓琴的父亲可能是下地干活去了,并不在家里。她母亲看到林军走进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扯着嗓门喊道:“你还有脸再来我们家!!”
晓琴的弟弟,此时正在厨房里吃着煮玉米,看见林军后,他从灶上抡起根一米多长的擀面杖,跑了出来。
林军决定不还手,任由他们打骂……这样他的负罪感或许能减轻点。可后面进来的杨阿姨和他母亲一把拦住了他们。
听到院里动静的晓琴,也从睡屋里的床上爬起来,跑了出来。她热切地望着林军,希望他是来反悔的。林军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便低下了头。
杨阿姨赶紧拉住晓琴妈妈的手,说道:“老姐姐,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现在打骂也起不到啥作用,咱还是要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
晓琴妈妈听后不客气地说:“我没啥文化,也没啥好谈的。反正我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明天我就到市委大院里去伸冤,把这件事说出来,让那些当官的大老爷给评评理!”
林军他母亲一听就急了,赶忙在后面使劲推了推杨阿姨。
杨阿姨却不急,她不紧不慢的地说道:
“你要真想去伸冤呢,我们肯定也拦不住。可话又说回来,咱们都是过来人。这男女之间的事呢,那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出来呢,别人顶多会说小军做事太冲动。可你家晓琴往后还嫁人吗?再说,晓琴在我们学校当老师,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还能给学生代课吗?”
晓琴母亲听到这,气得浑身打颤。她转身向晓琴骂道:“你个贼女子!我打死你算了!”
说着就要去捡掉在地上的擀面杖,被一众人拦住,晓琴又哭着跑回到屋里。
最终,这件事在两下里母亲的商议下,有了个结果:林军家给的那一万彩礼钱就不退了。另外,晓琴弟弟的工作,林家要在春节前给想办法解决。还有,如果这次事后晓琴怀孕了,后面做流产手术,林家也得管。
从晓琴家回城后,林军没有和他母亲一同回家。他赶到自己单位的宿舍里,翻出这些年的积蓄,存折上总共有不到两万块钱。
第二天上午,林军从银行里取出一万,用信封包好,傍晚时分,骑车送到了晓琴的宿舍里。
那是林军在那之后的五年里,最后一次见梁晓琴。五年后的一个夏日,林军开车路过东风大街时,还见过晓琴一次。
那时她已怀着大肚子,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一手扶着后座上的灰色棉布垫,一手揽着那个男人的腰。
当林军开车超过他们,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回头望见,那中年男子身前的车杠上,还坐了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子用双臂笼着孩子,微笑着和他说着什么。
林军去学校给晓琴送钱的时候,尚无法预知,这件事对他们往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他若能清楚地意识到,在他们这座民风保守的关中小城,一个失过身的女子,在九十年代,想要重新获得幸福的人生,是多么困难……他应该会后悔当时的冲动。
当时光再往后二十一年,当林军独自在终南山中,环顾脚下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再纠缠于处女情结了,即便是未婚男人。
那时的他,不知道该感谢这个时代人们认知的进步,还是该感慨人类道德观的逐步淡漠。
但一九九七年九月末的这个傍晚,林军已经感觉到晓琴的不同。她没有再哭闹,只安静地坐在宿舍的桌前。
林军见她桌上,摊着一摞新的学生课本。那一本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书本,似乎在告诉他,这里的生活将翻开新的一页。
林军把钱放在桌上,低声告诉晓琴:这些钱,可以让她弟弟拿去学个技术,等有了技术,再找工作就不难了。他还说,如果小琴怀孕了,就打电话到他家,他会陪着去医院做手术。
晓琴没有看他,翻着书继续备课。她显然已接受了命运在这一周内的翻云覆雨。魔幻般的现实生活让她明白:除过生存,其他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