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的这天晚上,罗溪洗漱后关了灯,她没有马上去睡。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天空中皎洁的圆月。
月光穿透窗户照在墙上挂着的一片圆镜上,罗溪在镜中,看到自己泛着月色的脸。她走过去解开马尾,用梳子轻轻梳理起来。
罗溪在五岁前模糊的记忆里,大概有那么一点印象:她母亲在正月十五煮元宵的锅里,单独给她煮了两只荷包蛋。
母亲一边给她往碗里盛一边说道:“我们家萌萌,是正月里月亮最大最圆的时候出生的。长大后,一定会像月里的嫦娥一样漂亮!”
母亲的具体长相,在罗溪的记忆里非常模糊,她已无法想起母亲的脸部轮廓。
在朦胧的记忆深处,她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教着认字,她的印象里,母亲应该是一位小学老师。
她还记得,坐在母亲课堂的最后一排等着她下课,铃声响起后,自己被一众小哥哥小姐姐围住摸脸摸头。
到了养父母家后,他们问过她几岁,但却没问她那天出生。在登记户口时,直接把收养她的那天写为她的生日。
罗溪想,或许是当年觉得她年龄太小,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不曾问过她;或许是问过,但隔着方言她并未听懂;也或许是八月八日这个数字吉祥,单为图个吉利。
还好,出生年份写的是七三年,总还没有搞错。
罗溪还记得给她上户口前的那个晚上,养父养母坐在床上争论不休,差点大打出手。
后来他们俩趴在床上,在信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一一撕开捏成纸团,从中间抽出了一个。第二天,她就被重新起名为罗溪。
当时不满五岁的她,见养父养母争得面红耳赤,只觉得害怕,却听不懂他们在争什么。直到一年多后,弟弟罗涛在渭城出生,他们俩再次争吵,再次抓阄,罗溪才明白。
原来,养父养母结婚多年都不见有孕。经人介绍,曾跑去烟城昆俞山下某个偏远的村落,找了个还俗的老道给卜了一卦。
那老道说:养父命里缺水,需要名中加水,再收养一女,给家中引入了活水,方能有子嗣。收养罗溪后,在上户口时,养父顺便把自己名字中的“章”改为了“漳”。
一年后,养母的肚子碰巧有了动静。从医院检查回来后,养父赶紧带着半袋面粉再去找那个老道。这次除过还愿,他还请老道给指条活路。
养父原本是陕西渭城郊区的农民。二十多岁时,带着刚娶过门的媳妇从农村老家来烟城,投奔在港务局当运输科长的舅舅。
可找到工作后不久,恰逢闹运动。他跟着教他开车的师傅去抄家,曾动手打过一位港务局的老干部。
现今,听说这老干部,马上要重回局里负责工作,这个消息让养父日夜难安。
从道士那回来后,养父马上回了一趟渭城。多方花钱走关系,终于求到本家里一位粮食局管人事的堂哥门下,两个月后,便调来了渭城北郊一处粮站的运输科。
弟弟罗涛出生后,养母曾打算将罗溪送人。
那时罗溪在渭城已上了一年幼儿园,基本能听懂当地的方言俚语,但她却很少开口说话。养父母觉得她尚不知事,言语间并未避开她。
他们商量着,要不要再问一下昆俞山下的那位老道,再将罗溪送人。
而此时的罗家,距离昆俞山隔着上千公里。一年后等养父出车到济南,绕道去了一趟那里,哪曾想,那老道却已仙逝。
老罗两口子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把罗溪留下了。他们担心,万一将罗溪送人后,已经改过的运势恐将转头。
罗溪梳好头,把梳子放进抽屉里。她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拉出了床底的一个大纸箱,从里面取出一个花布袋。
罗溪拿着布袋坐到桌前,把袋子里装的两个小泥人和一个拨浪鼓掏出,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两座一样高矮的泥人,一个短发女人,一个戴着雷锋帽的男人。
罗溪不知道,这两个泥人与她父母的真实样貌到底像不像。这已经是她自小到大,捏了无数次后,在心里固定住的父母的模样。
罗溪靠在椅背上,把泥人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几分钟后,重又把他们收回到袋里。她摇了两下拨浪鼓,把它也放入袋中。随后卷起袋子,重新放回到纸箱里。
罗溪重新到院里的水龙头下洗了一把手。回到屋里,她脱了毛衣钻进被子里。
外面皎洁的月光穿透过窗帘缝隙照到了床上,这束光实在太亮,让她无法入睡。罗溪只好起身,去把窗帘拉好。
快十一点了,罗溪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悠远的成年旧事。她卷了卷被子,把自己包严实,她的生物钟渐渐开始起作用,沉沉睡了过去。
又到了周末,罗溪想在这两天,把房间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开春后,天气渐暖,但单位的暖气还没有停,许多冬衣早都穿不住了。
早饭后,罗溪先把衣架上不再穿的衣服一一收起,找出需要清洗的,去院子里的水池边洗了。洗完衣服,她取出电线做的衣撑子,把衣服晾晒在宿舍的阳台上。
下午她又把房间里的书架整理了一遍,吃过晚饭后,她有些累了,就和衣躺在床上休息。
正在迷迷糊糊,她听见有人轻声敲门。罗溪起身,揉了揉眼睛,从窗户往外看,是林军。
他这次手里也没有拎东西,身上穿了一件米色的夹克,低头站在门边。
罗溪缓了片刻,提起他上次带来的那袋水果,她看到奶糖上放着的那张写着钢笔字的纸,迟疑了一下,把它取出,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罗溪从抽屉的钱包里取出一百元钱,放在袋里。大概能抵他那两箱吃食吧,罗溪想。她走过去,打开了门。
林军没有像上两次那样,鲁莽地径直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脸,低声说:“罗溪,我想请你去外面走一走,好吗?”
罗溪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这个还你……往后,请你别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