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让林军永生难忘的一次度假
到了一五年六月,西安的天气迅速升温,月末最后两天,气温竟罕见地达到了四十摄氏度。到了七月中旬,更是连着一个星期都这样。
林军他们一家人,只能整日躲在空调房里。女儿茜茜所在的幼儿园马上要放假了,林军寻思着,找一个海滨城市,带家人去避暑。
洪涛也正有此意,他和林军左挑右选,最终选定了青岛。
洪涛的父亲因为都有老寒腿,不想去海边吹风,说这样的三伏天,正好是药灸驱寒的好时机。而盛彦的母亲,又被医院回聘了,他父亲要留在家给她母亲做饭,也不想跟着去。
盛彦对与洪涛一家一同外出度假,显然是排斥的。可她与林军和他母亲刚刚温和起来的关系,不想因此再变冷,她只能口头默许着,心里却想着怎么躲开他们。
七月二十号,洪涛一家三口,和王霞的母亲,林军一家三口,还有林军的父母,一行九个人,坐飞机飞往了东部的海滨城市青岛。
到青岛的第一天,他们先去了崂山。
林军原本打算与洪涛徒步上山,让盛彦和王霞陪着老人孩子坐缆车。可王霞说她身体好,偏要陪他们步行,盛彦听闻,赶紧说自己也想上山走一走。
这样一来,老人和孩子们单独坐缆车,肯定是不能让人放心的,到最后,只好九个人都坐着缆车上了山。
一路上,林军喊着不过瘾。不久,在山顶,一处处耸立在山峰之上的奇异大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林军感到奇怪,这一块块巨大无比的圆石,是怎么被放稳在那看似陡峭的山峰上的?这显然不是人力所为,如果是地壳运动,山石滚落,按照惯性,也不会在山顶停稳。
林军想,这鬼斧神工的景象,只有一个可能——这些巨型的圆石,原本是在海底,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海水逐渐干涸,海平面上升,变成了山顶。
林军一边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一边瞅着山上有没有被丢弃的树根。
他想起在结婚前,和洪涛一起上华山,他那次幸运地在华山北峰上捡到一根五十年以上树龄的老根。那树根跟着他们坐缆车下了山,最终被他带回家里,刻成了“峰回路转”。
显然这一次他没那么幸运,直到下山,他仍然一无所获。
第二天,他们一行人入住到崂山斜口景区的一处海滨,宾馆门口不远处就是海滩,因为正逢旅游季,海边到处都是人,好在海岸线足够长。
入住后的第二天,一早吃过饭,林军和洪涛,穿着泳裤,带着一众老小,拿着野营帐篷,还有孩子挖沙子用的小铲子小桶子,和一大堆吃喝,早早在海滩上扎好营地。
盛彦和王霞都穿着泳衣。她们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在王霞的映衬下,盛彦的身姿愈发显得婀娜。
王霞不会游泳,她穿了一件保守的黑色泳衣,与海滩上五彩缤纷的着装比起来,显得有点土气。
盛彦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古典风格的青花瓷套装,饱满的胸,纤细的腰身,根本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她在水中时而仰泳,时而自由泳,像一条逐浪的美人鱼。
王霞让洪涛教她游,洪涛没耐心,烦躁地说:“在家时给你办的有游泳卡,你自己不好好学,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你要么别游,要么让儿子教你吧!”
王霞见儿子在水里正游得欢实,只好讪讪地走回到岸边。
林军在海滩上陪着女儿挖沙子玩,茜茜的爷爷奶奶和王霞的母亲,坐在帐篷边唠着家常。林军见王霞走过来,问她:“嫂子,咋不游了?”
王霞害羞地答道:“我还没有学会。”
林军看了一下女儿,把她抱到不远处的帐篷边,叮嘱道:“你就在爷爷奶奶旁边挖沙子,别乱跑,爸爸教阿姨去海里游泳,一会就回来。”
他母亲看见,说道:“安心去吧!有我们看着呢!”
在海边玩了一上午,等中午他们回到宾馆里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盛彦对林军感叹道:“海边的太阳真毒,才半天,我还擦了两次防晒霜,还是被晒黑了!”
林军看了她一眼,说:“晒黑点看着健康。”盛彦照了照镜子,没说什么。
在宾馆餐厅吃午饭时,杨平打来了电话。他们公司准备投标的一个项目,发包方原定八月八号立秋这天招标,没想到现在提前了十天。
饭间洪涛和林军商量着,要不要他俩提前回。王霞听罢,赶忙说道:“要不一起回吧!你们俩不在,我们几个玩着也没意思。”
林军想了想,觉得家人好不容易来海边一趟,正玩在兴头上,不必这么急往赶回。
可他也担心,他和洪涛两个人都走的话,盛彦和王霞看顾三个老人两个孩子,忙不过来。于是决定他一人先走。他之前已经在家休养了近十个月,而洪涛刚从绵阳回来没多久。
商量好之后,当晚林军就买了机票回西安。可接下来的一周,却让他永生难忘……
林军走后,洪涛原想带着两家人再多去几处景点,第二天他们去了八大关和栈桥,没曾想,林军的母亲,下午在栈桥边坐快艇时吃了些风,晚间咳嗽起来。
隔天早上,洪涛和林军的父亲陪她到青医附院看了医生,确诊是普通的风热性感冒。
老太太在医院打了一上午吊瓶,盛彦,王霞和她母亲,带着孩子,在他们入住的宾馆里,待了一上午,等中午洪涛他们回来,老人咳嗽还不止,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出去玩。
见这情形,洪涛就和盛彦商量,要不明天就回西安。盛彦觉得没尽兴,却不好意思说。
洪涛见状,商量着说:“要不,等你婆婆咳嗽见好些,咱们再回,免得老人呼吸道还不顺畅就坐飞机,容易引起危险。”
林军走后的第四天上午,她母亲的咳嗽还没见好,盛彦在宾馆里闷了一两天,实在想出去走走。
午饭后,其他人都回了房间午睡,她回到房中,想着这次出来还没拍几张照片,她母亲在电话里一直问她玩得咋样?她想拍几张海边的泳装照,发给母亲。
盛彦带着女儿在房间换好了衣服,这一次,她穿了一套紫色和白色相间的艺术泳装,将她的好身材展露无遗。
她给女儿茜茜也穿了一套同样亲子款的泳衣,然后领着她,带着她的小桶和铲子来到了海滩。
这时宾馆门口的海滩上已找不到一块空地。盛彦想给女儿拍照,画面上总不停地有人穿插进来。
她就领着茜茜向海滩西面人少的地方走去,半个小时后,身边的人终于少了。盛彦让茜茜在海边跑,海边跳,她给女儿拍了十多张照片,感觉每张都很满意。
拍好后,盛彦把手机递给女儿,教她给自己拍。可茜茜急着在海滩上跑着玩,不理她。盛彦没办法,只能找了一个看似大学生模样的女生,给自己拍了三张。
好在这女生还算是有点艺术细胞,拍的画面比例总算还协调,但有两张上,还是没有避过别人的腿或头。
盛彦用图片处理工具把照片做了切割,这下她终于满意了,给母亲发了过去,母亲收到后随即打来电话,叮嘱她别光顾着玩,这个时候,要多关心关心她生病的婆婆。
盛彦听后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昨晚上已经说过了,我知道!”
等她挂了电话,去看女儿茜茜,却找不见了。
她跑到茜茜刚刚挖好的沙坑旁,见铲子还在那,可小桶和女儿却不见了,她沿着海岸的人群慌张地寻找着,半个小时后,还没有找到。
盛彦紧张地开始哭,给母亲打电话:“妈,茜茜找不见了!”
她母亲接到电话后,不停地告诉她要镇定!要镇定!她让盛彦先向海滩上的人群求救,然后拨打110报警。盛彦在一一照做后,身体开始不停地发抖。
这时,洪涛和王霞带着儿子正好来了海滩,得知茜茜不见了,洪涛一面让王霞安抚已经手足无措的盛彦,一面把盛彦手机里,刚刚拍的茜茜的照片,发给了赶来的警察。
这时,高音喇叭开始在海滩上想起:“各位游客请注意,请大家依次按顺序,沿着警戒线从西边的出口出来,有一个穿着紫白相间泳装的六岁小女孩,一个小时前在海滩上失踪了,如果有人看见,请迅速与警方联系,我们的电话是……”
海边的人流依次往西边走,人群中不停有人说:“唉,这个海滩每年夏天都会出事,一出事就别指望来这游泳了!”
有人问:“那这咋老是淹死人呢?”
“别乱说,不是还没有找到吗!”
“八成是没指望了!这个海滩有暗流,而且落差大,二十米宽的海滩,就有将近一人高的落差,所以这里一直都没有正式对外开放。可天太热了,来海里游泳的人还是不断!”
到了下午两点,海滩上的人群全部离开了,可茜茜并没有找到!
警方打算从两条线来查找,一路人主要查看海滩附近的监控录像,看有没有人带孩子从海滩离开。一面联系海事局,派海警船,在斜口海滩附近的海岸线边搜寻。
海边的警报响起后,林军的父亲在宾馆的走廊里,听人说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海滩上失踪了。他马上想到了茜茜。老伴午饭后吃了药,还在床上睡着,他赶紧找来隔壁没有外出的王霞她妈妈,帮忙照看着,然后自己跑去了海滩。
林军在下午两点一刻才得知这消息。
盛彦的母亲,原想着孩子只是一时在海滩上与盛彦跑散了,没想到人群清理后,并没有找到茜茜,她觉得不能再隐瞒了,才小心翼翼地打电话给林军。
盛彦母亲的电话刚刚挂断,洪涛也打了电话过来。他之前也有着类似的想法——觉得可能只是一场虚惊,但现下的情形,似乎并不乐观。洪涛告诉林军,现在警方正分多路在找。
林军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呆坐了几秒……他内心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自己:林军,莫要慌,茜茜会找到的。
他突地站起身,拿起电话,订了一张最近一班飞往青岛的机票。
这时杨平已经接到洪涛的电话,得知了情况,跑了过来。林军让他开车带自己回家拿了身份证,然后赶往咸阳机场。
路上,林军什么话也不说,他闭着眼,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靠坐在车子最后排的角落。他的手心脚心和额头,都在流汗。
杨平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急忙把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挡。他这几年经历了妻子患癌后整个治疗过程,完全明白,有可能失去亲人的感受。
到了机场,取了机票,把林军送入海关,杨平没有马上离开。他望着林军消失在人群中,那看似坚毅的背影,流下了两行清泪。
下午六点十分,林军赶到了斜口海滩,此时距离女儿茜茜的尸体被发现,刚刚过去二十分钟。
林军在海滩上看到父亲,佝偻着身子,用一条浴巾,裹着已经泡胀的女儿,不停地擦拭着,似乎这样不停地擦,孩子就能醒来。
王霞搂着儿子蹲在一旁低声抽泣着,看见林军,她急忙站起,眼泪喷涌而出。
林军跪倒在海滩上,抱起被海水泡胀,已无法辨认的孩子的尸体,多希望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从浴巾里拉出孩子的左臂,看到她手腕上,原本黄豆大小的血红色的朱砂痣,此时已变成蚕豆大小的粉红色。
紫白相间的泳衣,勒着孩子已经胀大的身体,让林军感觉透不过气。
他抱起女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大海开始涨潮,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堤岸。
三艘救援海警船,先后发动起来,一艘艘驶离,传回一阵隆隆的回声。围观的人群,看见涨潮,也纷纷散去。
林军张开眼睛,怒视着海面。他感觉,整片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此时的大海,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巨型怪兽,吐着四散的舌头,喷出一阵阵苦涩的腥味。
四十多分钟后,盛彦的父母也赶到了海滩。
王霞看到他们,擦了擦眼睛,低声说:“盛彦刚刚看到孩子就晕过去了,洪涛把她送上了救护车,跟着去医院了。”
盛彦的母亲没说什么,示意她已经知道,他们快步走到了林军和他父亲身旁。
当天晚上,盛彦的母亲,找到一位在医学院上学时的同学,把茜茜的遗体,存放在同学任职医院的太平间里。
林军陪着女儿的遗体,在太平间里待了一夜。
没有人敢进去劝他,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丈母娘走进来,轻声告诉他:逝者已去,生者为大,他母亲昨晚在得知孩子的消息后,已经咳出了血,林军这才抬起了头。
孩子的遗体,在第二天下午被火化,林军抱着女儿的骨灰,和家人一同回到了西安。
立秋过后,早晚天气渐凉下来,林军母亲的咳嗽,仍然断断续续,没有完全好转。
盛彦在她父母的劝说下,已恢复了正常饮食。她母亲也开始给她准备起备孕食物,说乘着这个年龄还能生,赶紧再生一个。
孩子走后已经有三个月了。家里面,孩子的衣物,玩具,被褥,画的画,看的书……谁都不愿丢。
林军眼见着母亲已经咳了三个多月,吃药打针都没有效。他陪着母亲前后去了三家医院,看了中医看西医。
最后,医生无奈地解释说,病人抑郁的心情,加之西安入冬后严重的雾霾天,都会抑制病体康复。到了十一月初,在暖气开通前,林军决定,一家人带着保姆,搬去曲江。
林军已经四个月没有上班了,七月份孩子出事后,月底的招标会上,他们公司中了土方项目。现在由杨平负责着。
林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开始早起,每天清晨六点半起床,沿着小区边的南湖跑一圈,回家后吃完早饭正常去上班。到下午三点多,他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回来,去小区里的游泳馆游一千米,再回家吃晚饭。
林军希望着,逝去的一切都可以重来,可他自己身体的感觉,却异常坦白,和盛彦的夫妻生活,已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