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创新创业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管理学大师德鲁克在《创新与创业精神》中断言，“创新与创业是企业家精神的核心，是企业价值创造的根本”。秉承熊彼特及芝加哥经济学派的基本思想，著名经济学家张维迎先生出版了《企业家——经济增长的国王》,详尽阐述了企业家的核心职能就是创新创业的观点主张。创新创业被经济学、管理学与社会学等学者高度关注，其作用和价值更得到全世界不同经济体的实践证实。甚至有人说，一个企业能否取得长期的成功，关键点就在于它能不能持续不断地创新创业；而一个国家和地区能否实现可持续地增长和发展，关键点依然在于创新创业。基于这些判断，中国政府将创新创业确定为新时期国家发展战略。

创新与创业是两个并不容易区分的概念。创新指的是企业应用新的思想与理念，通过生产要素的重新组合，开辟新市场或服务于某特定市场。创新意味着改变，意味着采取与此前并不相同的理念、方法与行动，其结果体现为绩效和价值的提升。创业的指向则是新组织的创立、新事业的建立以及新目标的达成，即创业者识别创业机会，采取创业行动，通过生产要素的创新组合，从无到有地创造组织、事业和价值。但是，两者的界限并不清晰，创新通常也有创业的含义，即通过创新开创一番新事业，打开一个新局面，可能是开辟一个新市场，也可能是设立一个新组织。而创业也强调创新，如果只是单纯地创立一个新企业，与现行企业相比，没有任何创新，创业也很难成功，创业价值微乎其微。即使两者略有不同，但是两者的核心指向均为市场要素的重新组合与价值创造，这就是为什么“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不分彼此地上升为中国的国家战略。因此，在本书中，我们将创新和创业合并使用，将其限定为：组织通过产品、技术、流程、商业模式的改变以及设立新组织等方式，去解决现存问题和创造新价值。创新创业主体不局限于特定组织，创新创业的核心思想、原则与方法可以广泛适用。

中国是创新创业的热土。据首尔大学教授金南道2015年研究数据，中国已经是全球创业热度最高的国家，无论是中小企业的注册数量，还是创业热度，抑或是中国创业者对创业失败的容忍度等方面，都明显超越全球主要经济体。甚至，超过70%的高校纷纷举办各类创业活动，建立创业实践基地，作为一个庞大的创新创业群体，大学生创业非常活跃。有数据显示，我国大学毕业生创业比例超过4%。当然，近几年中国在创新方面也取得了长足进步，不管是中国的新四大发明，还是AI、5G等热门领域的研究创新，都开始取得突破性进展。甚至，在《自然》《科学》等16种顶尖期刊上发表的原创性学术成果位列全球第二，专利与应用性专利申请数量也达到全球领先水平。在本书结稿时，中美贸易摩擦升级的阶段。毫不夸张地说，中国这艘大船在应对美国的剧烈冲撞中，能够从容应对，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国的创新创业活力得到了很大程度的释放。但是，在当前背景下，我们需要为创新创业寻求新的共识，探索新的价值标准，中国社会经济已经到了“调结构、换动力”的关键时期。一言以概之，任何企业、组织和个人都是时候以更平衡的目光来看待经济问题，并关注其社会与环境影响了。对创新创业而言，尤其如此。

在中国改革开放刚刚走过30年的时候，《中国企业家》与一群企业家开始发声：先问对错，再出发。而后，国资委将承担企业社会责任列为国有企业的基本价值观；中央电视台前主持人柴静发布“穹顶之下”的雾霾专题片；中国出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国别方案》;中国政府设立生态环境部；等等。时至今日，改革开放进入深水区，党的十八大清楚地画出一条国民经济发展的红线：生态与可持续发展，“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当然，社会经济发展的生态红线并不只是可持续发展的唯一边界，社会公平、道德伦理、传统文化复兴、社会事业发展等都是可持续发展的应有之义。敢冲敢闯的改革精神（本质上就是创新创业精神）,让贫穷落后的中国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与之同时存在的两级分化、城乡不平衡、环境污染、社会公平、资源枯竭等不堪承受之重的问题，更需要创新创业来予以应对。

在几近小康的情况下，层出不穷的社会问题困扰着我们。截至2018年底，中国依然有1660万贫困人口、697万留守儿童，中国社会经济的不平衡问题还需要我们付出艰苦的努力，而这些问题带来的社会问题也许几代人都解决不了；社会媒体越来越发达，人们的信息获得渠道越来越多，社会交互的速度与频率越来越快，但因为“手机”而出现的个人身体、家庭、教育以及其他社会问题，值得我们高度警惕；手机更新换代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家手机公司每年都在推出新品，消费者真的需要那么快的更新吗？这样频繁的以创新创业为名的新品开发与新市场拓展，是否在削减这些公司和品牌曾经创造的价值，甚至对我们赖以生存的资源造成伤害？“互联网+”如火如荼，各种互联网金融以创新创业的名义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但是中国的年轻人却因此背上沉甸甸的负债(1)……种种问题都与创新创业息息相关，需要我们以勇气去应对。如果说社会问题与创新创业相关，其中所指便是创新创业的伦理问题。简单地说，问题核心在于：创新创业的伦理边界如何确定？对这一问题，我们可以依照商业伦理与企业社会责任研究的线索给出答案：企业必须对创新创业所引致的社会结果负责。但是，问题并不简单。比如，依照欧洲《产品延伸责任法》的要求，某家电子产品的生产商应该负责产品的回收处理工作，这是对进入欧洲市场的厂商的法律要求，其责任边界清晰可见，没有分歧。但是，如果某个品牌的消费者使用电子产品太多，玩手机成瘾或沉迷于游戏，导致身体和心理出现了疾病，甚至影响了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这时候，企业的责任边界就变得不清晰起来。抑或是，该厂商通过创新创业的手段，生产和销售了特别多的电子产品，使得原本并不需要产品更新的消费者花了不该花的钱，而且，客观上造成了电子产品垃圾和过度的资源消耗。在这种情况下，企业是否应该承担责任，可能会引起更多的争议。由此可见，创新创业的伦理边界并不容易确定。

的确，为了确定创新创业甚至是企业行为的伦理边界，全球学者从商业伦理，尤其是从企业社会责任的视角，展开了大量研究，并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但效果不尽如人意。很多企业打着发展的名号，在法律为底线的遮光板下，走在伦理的边缘上，李文等学者感慨：企业社会责任已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提出一个看起来不是新概念的概念：创新创业伦理。由于创新创业是企业行为与社会及环境影响的起点，从起点的地方入手去探讨商业伦理问题也许更有价值。而且，创新创业本身的伦理性问题如此普遍，我们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它无处不在。比如，近年来中国留学生市场越来越大，很多学生（包括中学生）都有留学需求，中国已成为全球留学生最大生源地。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留学服务机构以创新创业的名义提供一条龙的服务（如考试培训、学校申请咨询、面试培训）,希望为中国学生提供帮助并创造价值。有的专注欧美留学，有的强调语言培训，有的突出面试接待，有的通过资源整合提供不同地区的接待服务，有的甚至可以提供帮写学术小论文的服务。众所周知，学术小论文是高校判断学生专业潜能的重要依据，但留学机构的“服务创新”使其完全失去了意义：首先，国外高校完全不能选到他们需要的学生，破坏其教育体系；其次，这样的行为在性质上其实就是作弊，损害了公平，使其他没有代办的学生失去公平的机会；最后，剥夺了学生去适合自己的专业与学校的机会。

创新创业伦理失范现象，本质上是价值取向问题。正如前文所述，创新创业的核心是创造与提升价值。回到40年前，中国创新的改革开放，其价值取向只有一个：经济价值，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此为出发点的创新创业得到极大程度的释放，结果是中国取得了全世界瞩目的经济成就。当下，我们已经步入工业化时代后期，环境承载能力濒临极限，可持续发展问题日趋严峻。而且，互联网让社会成员紧密相连、唇齿相依，社会共同福祉已经不只是经济增长，我们的价值取向应该做出改变。从微观的视角看，创新创业活动在关注经济价值的时候，应同时关注社会和环境价值的创造；在关注顾客价值与企业利益的时候，还应该关注众多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诉求，谨防顾客价值创造对其他利益相关者的价值破坏。就像留学中介机构的服务创新一样，如果将学生、中介机构、高等院校等的众多利益诉求同时纳入创新价值体系，留学机构就会考虑创新行为的社会影响，代写“小论文”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价值取向，可持续发展研究的学者将其界定为可持续价值，战略管理学者将其界定为共享价值，伦理学研究学者认为这是伦理性价值。我们更认可共享价值的提法，因为价值本身是一个主观的概念，不同视角的观点可能存在不一致的答案，而共享则可弥合这样的价值偏差，而且能传递社会、经济与环境的平衡要求。

当然，我们不仅看到了创新创业的伦理失范问题，更看到通过创新创业去解决社会问题的积极现象——可持续创新创业。最经典的例子是孟加拉的格莱珉银行（Grameen Bank）,它通过关注低收入水平人群融资难的社会问题，帮助低收入群体自立，并贷给他们实现自立需要的资金，同时解决了格莱珉银行的发展问题。继格莱珉银行之后，在全球范围内涌现了众多可持续创新创业活动，它们不仅将解决社会问题视为企业的责任，更将政府失灵视为创新创业的机会，通过创造性的资源组合，实现了共享价值的创造。从本质上说，可持续性创新创业现象是由觉醒的企业、组织与个人通过商业的方法解决创新创业伦理问题甚至社会问题的尝试。他们通过创新创业创造价值来解决社会问题，并时刻检视创新创业过程中可能产生的伦理问题。CSR1.0的时代，人们在争论企业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范畴，达成了企业应该承担经济、法律、伦理与自由裁定等各层面的责任范畴共识。CSR2.0的时代，人们试图探索如何承担企业社会责任，并对利益相关者诉求进行响应。不管是CSR1.0和CSR2.0,商业与社会泾渭分明，甚至是一对矛盾，而今，可持续创新创业则将商业与社会的边界去除，认为只有解决社会问题的商业才是可持续的。其理论基础、思维框架与实践路径，与此前时代大为不同，堪称CSR3.0。

除格莱珉银行之外，有很多组织与个人逐渐接受可持续创新创业的理念和主张，参与到社会问题的解决中，在解决社会问题的同时，其经济性盈利目标也得到实现。可持续创新创业的目标是解决社会问题，并实现社会价值与经济价值的共同创造。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往往是，当你遇到挫折，怀疑这些目标能否实现，抑或是，当与轻视企业伦理的创新创业相比较的时候，你可能觉得沮丧，感慨共享价值创造之难。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相信可持续创新创业，只要你坚韧不拔地继续向前，你一定可以找到既解决社会问题又可创造经济价值的道路。曾几何时，中国商业信用难的问题令无数人感慨：这是历史性问题；需要政府部门出面解决；付出的努力和成本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即使能够解决，也无法实现商业价值……直到阿里创立淘宝的网络交易机制，我们才发现原来通过创新创业的方法可以解决这个商业信用问题，而且还可大赚特赚。

以上是我们展开研究并撰写本书的初心，希望更多企业与个人以共享价值为取向，参与到可持续创新创业中来。

龙成志　赵兴庐

2019年6月

(1)　据报道，每四个年轻人中就有一个人在用花呗，有的年轻人还没开始工作就欠了几万亿元的负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