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part1 侵蚀

本是往常无别的一日，突然天空落下碎石，接近的同时四下浸染出蓝色的朦胧轨迹。

之后是成片的伤亡和升腾起的厚重烟尘与云层混合后的阴影。

来不及反应，所有人一瞬间被黑色淹没，完全从白昼剥离。

无力哀嚎的伤痛者抓住仅有的此刻尽力喘息，试图更长久地停留一下。

向外弥漫和分散的热浪和雷霆再次于那些碎石撞击的边缘交错，造成令人恐惧和恼恨的破坏和干扰。

位于撞击过后产生的坑洞中心稍微远些的地面的人出奇地没有太多的伤亡，很多都沾染了来自撞击中心迸溅的晶体——在脑后或手臂，如同寄生地无法摘离。

等待生命流逝一夜过后天空是占据了几乎全部视野的明亮太阳，投下的光线接触到地面和人的瞬间烧出黑色的碳灰和青烟，比之前更弱的惨叫断断续续地从各个位置发起。

世界发生了什么难以捕捉的变化，某种未曾见过的发光尘埃四处弥漫。

然后更古怪的事发生，那些沾染晶体的人有一部分不知何时完全消失，其中剩下的人一些在原地大喊大叫，然后像是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锤爆了脑子，还有一些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身体上的损伤不见痕迹，沉默不语地离开。留下那些仍旧苟延残喘的伤者在尸体与新鲜的脑浆碎块之间等待因电波短路而迟迟无法到达的救援。

似乎这些意外地毫发无损恢复原貌的人都一起丢掉了什么于他们不再重要和必需的东西，有人在无人的废墟化作风的虚影，有人似水般地融化渗入了干涩的尘土，有人干脆分解成不规则的血肉线条，在空气中普通人无法察觉的通路里游走，奔向各自的方向。

次日凌晨，救援飞机到达灾难过后的上空，红外与磁成像只发现了零星几个尚还活跃的生命体征。消息传回总部，被指示救下一些位置初步判断存有理智和完整记叙能力的重伤者，之后收队。其余躺倒在这片同样的灾土的人似乎已变成了不被需要的多余者。

飞机再次降落此处的地面是在那之后第四日，穿着厚重防护服的人拿出不受这里紊乱的力场干扰的仪器，在那些过分干枯的尸体上取下这种来自碎石的晶体以及死者的身体组织。

Dii。

其中一个在摘下面部防护时接通了一条直连总部的加密通讯，清冽的声线无波无澜：

「博士。」

对面的声音有些失真，夹杂着不时的噪音：

[欧奇罗，情况怎么样？]

「已经肃清附近的保留者，目前正在进行收集作业。」Ochro一边说一边将手中清理干净的晶体交给一旁的队员。这些东西会被送到实验室分析成分和结构，用以推算有关灾害的信息或者别的用途。

[那就好，尽快回来，小心那些四处潜伏的危险。]信号似乎有些许增强，语句开始连贯。

「危险？」Ochro下意识地做出歪头的动作，保留者都被自己和队员处理干净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受官方掌控的超凡之力？

[那些突然出现的保留者不只一批，还有更多在第一日就消失了踪迹，不知潜伏在何处。现在世界各地没有防护部队驻守的区域都很危险，不要大意。]这段话的结尾信号又开始跌落到先前的断续程度。

「收到。」越来越多的噪音实在刺耳，Ochro把通讯音量调小了一点，好在这之后通讯就被另一方单方面结束。

Bemm。

接过队员递过来的注射器，从防护服的手臂一侧取下用以稳定肉体活跃的血清——果然实验体离开血清就不行呢。Ochro下一刻取出针头，正要注射时被问到意料外的话题：

“队长，今天有个派对去不去？”

Ochro愣了一下，将针管推到尽头摘下后放进存放着各种一次性用品的回收盒：

「你们随意，只要不出门就可以。」

“队长你不去吗？”

「不适应。」爬上飞机，Ochro小幅度地摇摇头，开始操作设备。

“不出门是什么意思？”坐在后排的另一名队员擦拭着手中的武器问。

Ochro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后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垂直于机体的方向凭空出现。

“也就是说这里并不安全对吧？”那位左后方的第二排一直没出声的队员准备拔出握着的刀柄。

“没错，会有危险。”

“比如呢？”刚刚提到派对的队员坐在最后面的单独座位，声线欢快，因为角度问题还没有看到外面机体的不远处不断快速接近的人影。

“比如现在。”

这一刻飞机离开地面，下方似乎被重物抓住地突然一沉，一点点缓慢地攀升。

ShennPjhllm。

爬到玻璃窗口的扭曲血肉在变化成触手之前被虚影似的刀切中，甩落到低矮的半空后跌落地面，一颤一颤地抽动。

“是地面类型的。”那名队员说着，刀口对准下方，在视野中热量最高的位置刺下。

Ochro控制飞机左右倾斜，可下方的热量稳稳地吸附在飞机底部，似乎刚刚的疼痛也没造成什么大的影响。而对于保留者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一刀或者几刀就足以致命了。

“该死！”刀不停地刺下，传出清晰的血肉切入声。热量的成像随之颤抖，依然紧紧地吸附不放。似乎他的注意都集中在了抓牢飞机这上面。

“要准备脱离吗？”这是另一个队员。他刚刚擦拭的武器和那个声线欢快的小个子的一样没法穿过实物给对方造成物理伤害。一起攻击的话，也许在甩掉保留者之前飞机就会解体了。

Ochro下降飞机的高度，同时让螺旋桨向前倾斜。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废墟，其中的石柱参次不齐地断裂，露出锋利的尖端。

“哈，这主意不错。”

「准备好。」队员全都抓紧头上的把手，飞机在即将撞石柱时突然拔高一个身位。

Jhurermrmrm。

血肉被穿透撕扯的声音过后，飞机陡然一轻地飞向高空。

后来那些在灾难现场消失的其余一些人也开始展露种种超脱人外的奇异，以致高层们和表面的政府也注意到明显的信息，于是在准备抓捕研究的过程中又死掉了一批被当作探路石的自我膨胀者。

事实上各处与保留者存在合作的关系——都是一些大人，而大人的世界总是很现实，和利益紧密相联。其实要是事件没有闹到引起它们的表层政府关注，可能情况会好一点。当然，一些个例除外。

相对的遥远处阴暗空旷的废墟一角，连绵的暴雨打落空气飘荡的尘埃同时掩盖了一个面目伤痕狰狞的人下滑的泪水，洗刷着伤口上火热的痛觉。

[学会怎样以我的方式呼吸。]这是晶体中那个声音消失之前最后的命令，而他正因突如其来的摆脱压制和恐吓的心情喜极而泣。也许掺杂了那么一点对现在的世界不知所措的恐慌。

面部的伤口来自直面天灾与对其带来的人外智慧种的威胁的不服从。

恐吓自己的家伙已经离开了，只要完成最后的命令就重归自由了。

不不，既然它不在，为什么还要听话呢？现在就是自由了自由了……

Shenm。

这样的思绪在子弹从消音的枪口打入后脑壳的下一刻静止。

踩着雨水的人接近后伸手触碰尚且温热的尸体，那尸体即刻冷却出白霜，被周围原本雨水凝结的冰粒封存。

某处走向这里的气息兀地隐匿。

•被捷足先登，要不要就此回去。

拿起的手机屏幕上的反射出酒红色的眼瞳，下一刻亮起的用户界面被划到一页单独的通讯，由在此刻的空气里显露阴霾的与结晶相连的拇指按下拨通。

[喂。]

•会被为难吗。可是已经有人做了同样的工作。

扬声器似乎没有多大的音量，藏在远处的话难以听见。

[是我。]

只有细碎的嗡鸣。

•再抢过来？

雨势渐渐变小，只有不时的雷鸣还在四处窜动。

[嗯。已经处理好了。]

•没有必要。

又一阵嗡鸣过后。

[我马上过去。]

结束通讯，云层的闪光一瞬映出了远去的人影一头意外地干燥的白长直发，和他身后自行尾随的封存尸体的冰块一截。

Ochro从藏身的废墟碎块后走出来，对另一个方向离开。

•还是就这样回去好了，自己可不擅长应付规格外的事。

回到小队宿舍，Ochro发现其余三张床上空无一人。

已经很晚了，会去什么地方？

在Ochro想要去找博士问情况然后推开门，看到三个脸色潮红的人互相勾肩搭背搀扶着从走廊的另一端向自己接近。

模糊的视野中的三人随着距离清晰，大概彼此间有五步的时候，Ochro才看清是队员。

让开门边的位置，让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入。Ochro合上门把手后转身，歪起头脸上是疑惑的样子。

「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啊，队长！派对好棒，有很多说话好听的人围着转。”

“还有美食。”

“不过还是表演精彩！……”

派对。哦。

Ochro想起了今天是有派对这回事，不久前的早晨还聊到过。

不过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实在是。

Ochro摇摇头，将脑海中鄙视的想法甩掉。谁都会有失态的时候吧。

不再听这三个人接连不断的叽叽喳喳，Ochro去洗浴间做完清理，爬到床上盖好小熊被子准备睡觉。

“队长你没去真是可惜了。”最后一句作为总结，然后三个人煞有介事地一起点头。之后视野有些恢复清晰地发现自己正对着队长下铺的一堆物品说话。

“队长？”其中一个爬到自己的床上，发现Ochro早已戴着一体式小熊耳机陷入了深眠。

现在是凌晨1点。

看完时间，他们关掉一直开着的蓝色灯光——这灯光也和血清一样用以安抚四人作为实验体的不稳定。洗涑之后小心不发出动静地回到各自的床铺，闭上眼。

再次醒来是中午11点，今天没有任务。Ochro早在4点就来到实验室α区，准备接收更新的任务资料。

实验区有上下分别六层，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上六层各自分为实验室和武器库、事物交接。下六层用来存放各种实验品和捕捉或培育的实验体及一些留作威慑的对国家武器。

“已经在其中标注了新的危险目标，请过目。”资料袋封装着蓝色的纸页和一只U盘，被一只戴有白色手套的手递出。

Ochro接过资料袋，微微颔首。

拿出U盘，接入到自身的部件。

<已确认有新的存储区，是否展开？>

<已展开，请查阅。>

<目标代号|Ice Queen

<危险等级|lv6

<活跃范围|世界

<超凡等级|lv6

<已知能力|物质粒子级操纵、精神认知操纵、空间跃迁、低温操纵

<注意|目标极度危险！已确认其存在对人类的摧毁行为及极度厌恶，疑似与天灾有关，目前正在积极收集碎石碎片。

<对策|暂无>

附注是几张形似人类的有白长直发和酒红色眼瞳的模糊人影。中间夹着一张完全意义不明的冰蓝色光粒组织的椭球体，尺寸对照实物的话大概是三十码到五十码，和人类的头颅大小差不多。

Ochro匆匆翻过电子信息的第一页，后面的内容让他有些在意。

<目标代号|Hychtii Moroua>

<危险等级|lv6

<活跃范围|世界

<超凡等级|lv5

<已知能力|变化形象、幻境操纵、现实覆写、空间跃迁、精神认知占有、活体占有

<注意|目标极度危险！已确认其存在对人类整体的摧毁行为，本为1608A实验室意外捕获，目前逃逸中。

<对策|大量的放射性重金属混合物>

1608A实验室是合并到第一层前独立的课题实验区，主要是博士的课题。

无面……？

•这是你吗。

想法刚刚出现，立刻被一道位于脑内的声音否定：

[别被骗了。]

[我可没做过什么损害世界的事。

[说过的吧，我是作为心灵层面空想具现的课题产物被布莱研究出来。

[这之后他准备让我们同类残杀决胜出最优的利用工具，于是我逃离了实验。]

博士与无面的说法不同呢。若是足够聪慧，自己也能从话语的重叠与不同之处拼凑推算出完整的真相吧。可惜，作为Ochro的个体各项能力只是浮动在人类平均及格线上的一点点位置。

不过也没打算了解真相就是了。

Ochro离开α区，在回去的路上将U盘的资料发送给队员的通讯终端。

新出现的超凡个体叫做Ice Queen，冰之统御？又是古怪的代号。最高危险等级的话，还是发生了什么会令人类不愉快的事吧。

活跃范围是世界，也可能是和自己类似的情况寄身在某个人类。等等。

Ochro停下脚步，转向武器区β区的方向。

'其存在对人类的极度厌恶'？呃。还有‘暂无对策’。

——岂不是很危险。去申请新规格的武器吧。

“你好，欧奇罗军士。”进入β区，玻璃台面后的人态度积极地问好。

「你好，我想预订四件新规格的武器。」Ochro拿出武器购置的证明和识别卡。

一身军装的人确认过后，“你想要什么类型和款式的武器？”递出一张类似菜单的蓝色硬纸。

Ochro接过武器图纸，照例选择了刀、手炮、电锯和双层钢管。——果然还是比较喜欢近现代武器呢。

总共要6000穆朗币。价格很亲民，毕竟最好的武器都是使用那些生产相当缓慢以致稀少的重金属低放射性同位素制作——放射物质依然会污染人体基因，保留者除去有一些特殊手段或能力的也不例外——一分钱一分货。其实也基本不会有谁抱怨，因为军方与实验室的联合部门不存在经济性质的剥削，大家都很富裕。除去日常和预备开销购置一些额外的东西工资也足够。

Ochro打开门，宿舍内不知觉间换上了白色，窗外投注的光线下似乎站立有一个刚刚见过的人的虚影，愈发真实。

干枯的白长直发和酒红色的眼睛，室内的空气变得结冰似地冷冽凝重。

Ochro试探地问好：

「嗯，你好？」

Ⅰ……Ⅰ

沉默到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尴尬过后，Ochro未见对立的人影动作，只听传递到脑海的柔哑声线：

Ⅰ你，不是人类？Ⅰ

「……」真是敏锐。呃，超凡等级最高会直接感知到也说不定？

确实，作为实验体被设定了与人类近似——也只是近似。可是内里的话，既没愿想也无眷恋，甚至没有完整的自我。若非这具躯壳迷糊的外表容易伪装，早就暴露了小队几人只会执行命令的真相。

无话可说。Ochro感觉一下子被看穿了本质。

「我……」

“队长？”

想要转移话题的时刻眼前的室内又变回了蓝色，Ochro疑惑地眨眼，两侧和身后是队员。

“在看窗外？”

「嗯。」感觉Ochro此刻有些活力缺缺，声线低低地回应后他将顺便打印好的其他三份纸质资料分给他们。之后爬回床上，拿起床脚篮子里的书本，打开假装地翻看。

一页页翻过，Ochro的大脑像是空无一物地放空，真切地感到自己身在此处没有意义或者乐趣。是为他人的目的而存在。

这样消极的思绪直到被无面的声音打断，后在心灵的其他角落藏匿。

[你被影响了？]

•我不知道。

眼前又浮现出白色虚影的幻觉，Ⅰ真是标准回答。Ⅰ感觉如果是她会说这样的话。

一阵清凉在脑海转圈似地抚过，Ochro的幻觉随之不见。连同原本消极的思绪也消失了般。

神奇的超凡。Ochro突然想要接近这样的奇异和它背后的真实原理。这样操纵他者的力实在令人欣喜。

[小心一点……]

•教教我。

[什么？]

•教教我。我想学会这样的方式。

记忆以一种自然地方式分裂，那其中的缝隙被仿若集合了全部生物的过于清晰的视觉和对世界的感知填补，补接的一瞬本来的记忆也似被侵蚀地向其转化。

一些原本疑惑或难以理解的景象和概念化作本能地熟练，跟随每一次呼吸愈发清晰。

[我还只会这种方式。]

•足够了。谢谢你。

“队长，怎么了？”对面的小个子同样坐立着，腿上放置的是游戏机。

「没什么。」Ochro从队员眼中的怔愣回复正常地继续翻书状态。

现在是第35页，某个故事的末尾。一个女巫因中意之人的被毁灭而狂怒，作为神灵的化身搅动了星际的力场将幕后者绞杀。无聊。

除了词缀别无可以夸赞的他处，Ochro翻开下一页。笨拙的文笔模仿的武侠风，季玉逃出竹庄后建立了武馆，收留了昔日自己灭门的梅山中的遗子，取名无双。季玉传他武艺剑法，要求他挑战天下习武人登顶第一。挑战最后季玉死在无双面前。有点意思。

出任务的一次与那个和Ice Queen相似的个体正面交接，Ochro的疑惑不自觉间脱口而出：

「你和她…为什么相像？」

察觉到不合时宜的下一刻试图补救，Ochro叉开话题：

「抱歉。问了这样的……」

“因为我是根据她的推算数据产生的实验体。没什么好疑惑的。”

对面和善地笑笑，轻描淡写地回答了Ochro本以为敏感的问题。

在Ochro惊讶平复的瞬间，他又接着讲述：

“虽然不会完美复刻已知她的能力，一些基本的手段还是可以模拟做到。”

旁边飞来的乒乓球停在了距离他脸部大约三至五码的半空，然后垂直落到地面没有弹起。

「厉害。」Ochro似应和地称赞听上去有气无力。

“感觉欧奇罗不怎么感冒这些东西呢。”他露出似真的苦笑。

「呃，哈哈。」Ochro又一次感到莫名的尴尬。这近似设定的参照者到底是谁啊？本身可能就不完整吧。

「说起来，利比斯君以后也会分配到独立的小队吗？」转移话题。

“也许吧。到了。”

Ochro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门上挂着事物交接μ区的电子文字牌。

进去之后利比斯从桌面堆积的资料袋中拿起两沓，Ochro一起帮忙分拣之后留下七份。他拿出其中的两份，剩下的四份交给Ochro。

“可以去领对应的任务了，欧奇罗一定要活着回来。”说到最后利比斯的声调转作严肃。

“愿群星照耀你我。”

什么啊，只是侦查而已。Ochro想笑笑，然后还是仿若被利比斯感染了般以同样的严肃回应：

「愿群星照耀你我。」

侦查的地段在天灾β1-4区，总部先前派出了十六只小队，只有西北方向的侦查缺人手，自己的小队正是要去那里。这之前把注意事项和附注资料和队员们一起记住，避免出任务有什么差错。

接下来准备出发前例行的数据测算——这些被不断收集的数据会在本人死后作为一种复刻的手段保留，尚在实验阶段，有关自我与情感的记忆无法完整记录。

Shurlm。

<已匹配，请接入。>

电子识别器依序扫过四个人的识别卡，后他们挨个走过类似全息投影的花哨仪器。

<个体数据收集完成，感谢使用。>

<注意|按下右侧记忆棒结束。>

数据收集总用时一刻钟，比之前又快了一些。

重新穿戴好防护服，通讯终端调整为水平接收信号，Ochro率先进入飞机。

目前的场地不算空旷，不影响飞机起飞。

之后调转机头，向西北方掠去。

今日的云层格外晴朗，密集的阳光打热了螺旋桨，飞机则照常继续飞行——军用产品真可靠呢。

下午2时，飞机在西北驻守区降落。

随着与地面的距离缩进，螺旋桨带起的风尘一点点减弱。

“欢迎。”几个同样防护服穿着附带枪械的人在原地挥手示意，信息从通讯的群体公用线路发送。

「你好。」Ochro伸出空着的左手。

“你好，欧奇罗军士。”

「我们共事过？」Ochro不记得自己有关于面前这个人的熟悉印象。

“不，利比斯军士和我介绍过你。请来这边。”很热情的样子，对面把位置交给一个人替换，领着四个人向内部的尖塔走。

同时身后的人用线内通讯叫来工程兵一起将着地的飞机拖走。

Ochro和队员们走过的路面不时有风沙卷起，这里的空气中的颗粒比东部区域多得多。

尖塔只有一个开口，两侧是双手持B3-14重手炮守卫的人。B3型是最新的改进型，一发子弹足够打碎保留者脏器和骨骼——这经过实验——杀伤力强大。现在Ochro手上就有新购置的一只，是后坐力较小的B3-6轻手炮。原来的那把B2-9被回收拆解。

走进去后是一段围有金属护栏的螺旋状阶梯，大概到了有普通住房第三层楼的高度所有人一起停下。

原本领路的人对着面前的办公室内敬礼后离开。

没人开口说话，只有笔划过纸面的‘ChuhChuhle’声。

Ochro站在这里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直到那一阵阵沙沙声结束，埋在文件之间的人抬起头——戴有一副金属圆框的眼镜，一侧下坠着钢铁质泽的链状边饰。

“欢迎，欧奇罗。”那人伸出一只戴有白色手套的手，指向几人身侧的木椅：“坐。”

身后试图坐下的小个子被另一名队员拉住，Ochro明白有些话只是听听就好——当真反而惹人不快，于是笑着等待下文。

“你们要驻守的位置已标注了，准备一下就过去吧。”

「好的，长官。」Ochro突然注意到他头上那顶不显眼的帽子。

一份皱巴巴的地图，似乎刚刚从什么位置切下来，从戴着黄色圆帽的人手中递过来由Ochro接住。

按照地图到达驻守地点，是围墙外围的一个角落，两侧不远处是同样驻守的小队。

“这方向外面根本没有人，为什么要我们驻守？”小个子的声线总是令人羡慕地欢快，不见忧愁。

“安静。”

「以防万一。不要说话了。」Ochro示意他拿好那有些下滑的双层钢管。

“这次不是单独行动，顾及点其他人。”腰侧别刀的队员对着变得有些疑惑的小个子指了指两边的人群。

然后是意料外的危险。某个轮廓愈发清晰却无法看清整体的模糊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视野中，站在半空飘向这里。

Dii。

准备作战的前一刻一道陌生的通讯接入，Ochro按下小队共享。

「你好？」

“是我。”刚刚让自己过来的长官。

“非常抱歉搞错了你们的任务。”Ochro听出这是陈述句式。不过，总算想起来了吗。

外面的人影已在近处大约一百码停下，其身后的光线宛若实质地扭动织成似锋锐的网状，对着人群罩下。

一份坐标从对方发送，是这里的对角区域。

“现在过去应该来得及，具体细节等下发给你们。”

「收到。」一般到这里就结束了。Ochro关闭了共享，等待对方结束通讯。

可能这次的保留者意外强硬，毫发无损造成了几个小队的伤亡。血腥味离得有些远，Ochro几乎都闻不到。只能看见地上半是新鲜半是焦黑的碎肉在被撕裂的防护服内外冒出热气。

Benm。

“这里不用我们插手。”

“当然。”

跃跃欲试的小个子在冲上去之前被两只手一起拖走；身后增援的车声渐渐已听不到。

Ochro几人来到侦查交接区，刚好赶上最后一辆运送车。

之后颠簸了一段不算长的路段，Ochro和队员们在一处空旷的石质地下车。运送车的轮廓和影子越来越远，最后模糊到看不见。

具体的侦查区域是这块石质路面的下方和周围高低不一的房屋残骸。主要还是排查可能剩余的保留者，顺带象征性地探寻一些不大概率会存留的碎石晶体。

「分散行动。注意不要离得太远。」

话音落下，三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挪动式地探查。

侦查第3日，Ochro在一处废弃的完好房屋发现热成像微弱的活体。

「发现活体。」Ochro穿过层层阻碍，共打碎5张桌子和3扇门及不计数的杂物，关闭热成像切换到夜景模式，看到阴暗的一角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皮包骨的瘦小者。

Bonjshemm。

头骨的碎块溅落满是灰尘的地面，挤压出红白色混合交错的浆体，边角的细小血丝与原本的部位相连。

「已处理。」Ochro走近之后取下部分组织放入手臂内侧夹带的工具盒中的玻璃瓶，切回热成像之后看到逸散到空气中的热量紧紧地抱成一团。

枪口对准，扣下扳机。

Fennshjemm。

Fennshjemm。

Fennshjurjhhhl。

那团热量在被打中的第三下彻底消散。

探查结束之后他们四个在标记的原地点汇合，等待运送车转来替补的小队。

现在是傍晚7时。

运送车挂着长长的血迹停下，车斗上的人配着清一色的重武器。小队之间交接基本信息后Ochro和队员离开，在凌晨见到自己分配的飞机。

等到黎明初上，飞在空中半路，Ochro突然回想起那辆运送车的血迹似乎不是来自保留者，没有似活物般地抽动，更像是普通人的。

也许是保留者伪装？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几个动手。

这样的事总会被发觉吧。Ochro不再想，操纵飞机穿过建筑物之间的狭缝稳稳落地。

总部的内网更新了一条通报。

<注意|近日有往返侦查区域的车队失踪，正在调查中。请军士们出行谨慎。>

之后又通报了两遍。

一起回到宿舍，Ochro准备休息片刻。下午4时还有一个护送车队的任务。

下一刻内网又更新了一条危险目标的电子信息，发布人是Dr.Brellus Liffrech。

<目标代号|Airranille Aroufhee>

<危险等级|lv5

<活跃范围|天灾区

<超凡等级|lv4

<已知能力|物质原子级操纵、精神认知置换/转移/摧毁、无限制复生、致死

<注意|目标相对危险。已确认其存在对人类的摧毁行为及极度厌恶，疑似与天灾有关，目前正在积极收集精灵碎片。>

<对策|复数的对城际武器。>

阿尔罗亚？完全没意义的代号。

碎石碎片都被更正为了精灵碎片。博士是在现场观察时突发灵感吗。

说起来，能有现在的世界博士也是功不可没呢。若是他的研究课题失败或者那些隐居山林的向道者根本不配合，人类大概会在第1日就被完全毁灭吧。

可是——难道一切都全部是为了人类吗。难道没有自己，没有自身的私欲吗。

自己就是被这样似乎没有自我的人创造啊。Ochro有些偏执地想到。不再需要的话，毁掉不就好了？把这样没有自我的自己留下，博士，真是太恶劣了。

又陷入奇怪的思绪了。再次被无面安抚，不再强烈的想法却没有消退。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把我留下？

[……]

•喂，告诉我吧，真正的理由。

视野也受到主观的影响开始褪色，变作灰白。

•对我来说难以接受的事，也不过是空荡荡地继续存在。

[……好]

奇怪的认知像一个尖锐的碎块，扎破了名为记忆的脆弱纸面。

原来如此。Ochro突然安心下来。

还以为多恐怖的事，不过是被侵占取代。如此而已。

Ochro带着队员再次出发，护送的路线是附近的一条，除去停留的时间，往返大约是1时。

途中经过的区域是有些缠人的保留者，不过都处理掉了。

因为作战时的距离过近防护服上沾满了横竖不一的似活物的血迹，其中的一个保留者的体液有额外的腐蚀性。进入尾声的处理阶段Ochro干脆脱下防护服，水汽从温度过热的肢体冒出。这里的精灵尘埃浓度很低，不用多么顾虑。正因此袭击的保留者才很脆弱，大概。

至于眼前倒在血泊上还试图挣扎的家伙。

Ponjhurlmm。

只能说是本身过于强硬了。踩碎了神经中枢你这下不能恢复了吧。

溢满口腔的铁腥味让人感到窒息的错觉，大脑也发出视野轮廓晃动虚化的信号，Ochro再次注射了血清。

似乎真的起效般，眼前突现那一半伸入自己头顶的鬼魂的虚影一下消失无形。

Arararara!

之后脑部发出针扎的刺痛，似乎有某个陌生的认知碎裂。在记忆中晃动，下一瞬又被什么清理不见。

Ochro慢慢蹲下，传递的想法和被问的话语重叠：

“怎么了？”

•怎么了？

[杂碎而已，处理掉了。]

「没什么。」Ochro面色如常地站起，仿若垂悬耳边的冷汗并不存在。

回去之后是也许值得庆祝的日子，其余的三人也将获得自己的名字。算是好事吗。Ochro被通知一起过去，明明只要在宿舍等待他们结束后分给一人一颗巧克力块就好了——自己正是这样的接收祝贺。

博士的样子没多少变化，就连脸上皱纹的位置和数目都和以前一样。他拿出一本书，假装翻找词汇，偶尔停顿一下。Ochro明白其实博士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名字。

小个子叫Achio，面色过于沧桑、寡言少语的那个叫Mello，使用复古式长刀的叫Fhugo。

最后一个——完全陌生的实验体从另一边走出来，短发卷尾，蓝眼睛小鼻子，披着皮大衣。——他叫Saqro。博士介绍说这是小队的新队员。

“欢迎。”气氛开始冷却之前Achio声线欢快地问好。

Saqro点头回应，自觉走到三个人的对角——Ochro右边的位置。

看得出剩下的两个人——Mello和Fhugo心情有些不好，Ochro疑惑为什么Saqro不是去到Achio身边，不过显然不适合问出口。

很快Ochro放下这份无甚意义的疑惑，将自己的电子信息中任务资料发送到新加入小队的通讯终端。

“谢谢。”Saqro诧异地看了Ochro一眼，面色古怪地道谢。

Ochro没有回应，仍旧走在小队最前方。去α区领了新宿舍的钥匙后和其他人一起搬运旧宿舍的资料和杂物。

新的房间空气要好一点，温度也低一些。

此刻Mello和Fhugo也似乎收敛了情绪，不时心平气和地与新队员交流——不过大多时候是Saqro问，他们答。偶尔Achio会插嘴。

Ochro坐在上铺翻看着另一本杂书，一体式小熊耳机换成了最新款，放着舒缓的音乐。

结束中午的葡萄糖滴注，Ochro的个人通道接到新的任务。

“队长要去哪里？”

「单独任务。」Ochro整理好随身物品，穿戴好防护服离开。

之后不久Mello和Fhugo也站起，开始整理物品。

“你们也出单独任务？”Achio还在打电子游戏，没有抬头。

Buhnn。

没有回应，下一刻是整齐的关门声。

安静片刻。

“沙齐罗，要联机吗？”

“阿奇欧真是热情呢。”Saqro接过Achio递来的记忆棒，轻按启动。

“啊哈哈。”Achio高兴地笑笑，在Saqro的信号接入游戏通道后点击浮在身前半空的START。

游戏内容是天灾之前博士推广心灵具象课题的时间，玩家要控制一个或几个角色选择阵营，军方、课题产物、课题目标。其中军方有政府支持，主线是清理暗处事物，可以多次重来，有阶段的保存点。课题的实验产物——心灵具象物，可以造成相对规模的破坏，主线是与产生自己的主人一起进行各种相关的决战，需要一命通关。课题目标就是用以产生心灵具象的媒介，主线是携带自己的心灵具象物与他人进行各种相关决战，需要一命通关。

内容有过分夸张的成分，比如游戏中的仇魇——一种体型巨大令人视觉不适的阴暗面心灵具象物——在游戏中通过击杀他人和他人的心灵具象物完全成长后是各种防护加成、相对无敌的强硬存在。现实是一发普通的原子武器足够将其消解，不会有发展到完全体的任何机会。

三种结局皆大欢喜。也许是现实太过与愿想相去甚远，开发者才做出用以寄托的这款游戏。

军方阵营结局：

角色退休，世界的暗处不再需要清理。

对应现实：

军方至今仍在处理不计数的暗处事物，无人活到过长的退休年龄，大部分是在任务中死去。

课题产物结局：

与主人一起接受进一步的改造，享受高层的待遇。

对应现实：

由于世界倒退事件——无面将一半的世界覆写至文明效率低下的太古代——大部分的心灵具象物已在实验最后收尾阶段被彻底消解。除去无面不知踪向，只有零星几个被放弃的失败品还在某些阴暗角落苟存。

课题目标结局：

加入课题的研究，享受高层的待遇。

对应现实：

这些用以产生心灵具象物的活体媒介在实验进行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人权，沦为高层和富人们互相斗趣的玩物。大部分在第一批起源体——无面的同一批——集体叛逃时被争斗的双方杀死，剩余的失去观察和继续实验的价值被抛弃。

那段时间的决战还包装得很好，高层和其他居于幕后者不会过于露骨地像呵斥奴隶一样直接对实验观察及数据收集用目标呼来喝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保持斯文样貌的一种方式。应该庆幸他们没有突然对实验的课题感兴趣，不然若是纷纷嚷嚷地要吵着给自身接入超凡，博士也只好请示真正的政权批准对其众进行灭绝处理的预案了。那个时候超凡还并不明显，各方藏着掖着才是常态。谁先暴露，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游戏结束，Mello和Fhugo一起回来。

现在是傍晚9时。

Saqro和Achio关掉游戏结局动画，收好记忆棒和另两人一起，准备睡觉。

Ochro的任务是秘密清理叛逃的小队，到达的地点没有具体坐标，只好根据保留的信息用记忆棒推算位置。

总共有三个，一支只有两个受伤的人，跑不远。另外的两支还不确定，优先处理‘残兵’好了。

天灾之后的黑夜总是覆满阴影，雨幕频繁且密集。

雨水冲刷伤口时带走了一部分气味，两个互相依靠搀扶的人一瘸一拐地倒进与前面不远处的军用车之间的水泊。

试图爬起，天空倾斜的闪光划出了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

GelhGelhh。

在看清Ochro的样子之前两个人的颈部先发出了清脆的断裂。

原来奇异的能力这么顺手。

并不关心他们叛逃的原因——不过是自以为掌握了真相之后做出种种丑态而已——服从命令就好。

Ochro采集好组织样本，收起工具盒后向推算出的坐标中较近的一个走去。

五个人。应该说是一个编外者带着四个叛徒。他们又走了一段时间后停下，那个编外者拿出上世代的老古董操作。那东西对比现在书本上的图片像又不像，大概是记忆棒的诸多前身之一。

“还有多久？”

“快到了。”

“现在官方大概已经派出人来找我们，小心一点。”

“那就选绕一点的路线。”

Ochro收敛气息接近，在他们交谈的间隙摸到一个废弃房屋的残骸后面。

后编外者收起‘古董’，重新站起来：

“好了，继续出……”

Phshjenlmm。

7.9x12.6的重头弹打断了他的话语，和头颅一起碎裂迸溅到周围环绕者的身上。一股似停止时间的愕然闪过。

Phshjurllm。

“该死！”几个人怔愣的一瞬Ochro再次调整准星射杀了一人。

枪械是临时分配的S12-Mino量产型，精度高威力大，作战性能优异，唯一的缺点是后座。不过这在实验体手中不是问题。

PhshenmPohnurlluh。

正瞄准的人躲到了人工建筑后，子弹这次只打碎了建筑的一角。Ochro有些不满地蹙眉，换下枪管，重新装上7.9x22.4规格的螺旋膛。

PonnmLrrkrkrklrsk。

四到五枪之后打碎整个石柱的子弹带起一道暗淡到即刻飘散的血雾，在雨幕与碎石的掩映下有些模糊。

这时藏在另一侧的人才发现Ochro的位置，下一刻来不及告知同伴就碎成了藕断丝连的几块。

动态缩放的磁成像确实好用，即使Ochro这般的目力低于普通人类标准也能进行精确射击。

最后一个人还在不断后退，Ochro瞄准废墟的间隙，在他又露出身体一角时将其射杀。

感觉有些假。能叛逃的小队就这点水平？

还是说其实只是预备要处理的逃兵。

Ochro见到另一个相对这里的方向有四个人在接近。轮廓清晰之后认出四人手里的新规格武器，清一色的复古式长刀。

Ochro回到宿舍时拖行了一路的血迹，在开门之前又去了医务处处理好伤口后再回来，爬上小熊床单闭上眼。

最后的小队实在是……缠人。他们的配合太熟练了，Ochro无法单对单地逐个击破，只好在其他人伤到自己要害之前尽量重创选中的攻击目标，然后躲避。如此周旋了差不多是雨声渐息的时刻，Ochro终于将最后两个人的中枢神经踩碎。

早晨稍有些晚地醒来，现在是清晨5时。

Ochro的记忆又模糊了不算重要的一部分，他明白是怎么回事。自从无面告知自己真相时就开始的，一种手段温和的侵蚀。慢慢的变成另一个生命，认知、记忆、情绪都逐渐不复存在，并不算糟糕的感觉。Ochro反而觉得新奇，因为一直困扰自身的问题也将得到证实。

这是一次实验。他想。

接下来是保留者与那些危险目标发起的各种事，Ochro的工作也变繁重起来。

回宿舍前又多一件事做，Ochro将今天随身记录的影像拷贝进面前的记忆棒。

<正在备份，请稍等。>

<备份完毕，轻按结束。>

Benm。

又出任务前例行地收集个体数据后见到了无怀——第一批带头同意配合博士的实验的向道者，他们一直在探索一些不同方向事物的智慧，如人类自身、肉体与精神、思绪和信仰与义理等，其亦是其中智慧的佼佼者。自己勉强还记得。

他曾问无怀：

既然存在没有必需追寻的意义，继续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无怀答，这要问自己的心。别人的思绪和义理无法理解全部，只有自己思考，自己提问，自己了悟。

Ochro的问题上一次没有得到他的解答。不过这次他不打算再问。

[欧奇罗，看来已经悟了。]

「是的。」Ochro已经明白了。

——所谓存在，无需理由。继续存在或者停止，只是为了自我满足。无关人欲、无关义理，只关想与不想。仅此而已。

[不必说。去做便可。]无怀止住Ochro接下想要出口的言语，手从前伸的动作收回后顺着长髯拂过。

「感谢先生。」Ochro作并不规范的长揖礼——一种对向道者表示尊敬的方式：手臂抬平，两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头颈作低伏状。

无怀笑着回应，用是同样不规范的军礼：

[祝您武运昌隆。]

之后Ochro在无怀的视野中走远。

收回目光，无怀一边走往向道者的暂居处一边拂着胡须碎碎念：

“此处与彼处……也好。”

中间的话语断在雷雨中，只有最后的结尾足够清晰。

经过一段时间，Ochro有预感这个世界差不多接近尾声的时刻。停止在静谧的四下里身体有种被隔离的感觉，脑袋像浸了水的纸张被拖入某个底部，触碰一片黯然空无一物的静寂，随后自发地解离碎裂。

意识模糊之际，白色的身影在面前穿行而过，无形之物划断的街道倒向两侧。最后的视野中，磁成像上与自身重合位置的卫星信号消失。

下一刻某种无声的改变悄然落幕。生疏地控制着四肢再次站起，名为Ochro的存在已然成为过去。现在，他叫做无面。

那抹白色接近。

他看到冰蓝色的椭球体与那身影虚实交错地重叠。与之前对人类的角力不同。周围环绕的事物刚刚扭曲，下一瞬彻底落败。

比自己更快的无形之手挤满了这副躯壳然后握住一角，连带着认知一起被暴力地扯碎。就像之前自己对某个试图夺取自己所选中的容器的半截鬼魂做过的一样。

不安的预感正如同高悬发出刺眼的光线穿透云层的群星一样投注在每个人的头顶，似乎即将面对无法抗拒的悲剧。

——也确实如此。

无面死后。精灵尘埃消失，保留者近乎死绝。那些危险目标不再活跃。超凡之力突然像是拔高了几个人类无法达到的长度，所有的研究和实验都变得停滞不前。少数几个实验体的业已掌握的些许能力也开始难以运用。世界复又传递出声势庞大的恐慌。

一支在这混乱中并不显眼的星际飞船在世界各处接连出现，停留不到一刻钟又消失。在一些人有所察觉之前又彻底消失，不见踪迹，不知去了世界之外的什么地方。

白昼遮蔽日光的阴影迟迟不见挪动，夜晚也同样是令人发慌的群星的诡异注视。就这样持续了十几天，在有些人差不多发觉身处的星球已然停止转动的时候，一抹来不及躲避的灰色一瞬沾染静止了世间万物。

数量微小的向道者聚集在一处，一起看向天空中那些普通人没有察觉的丝线蔓延。

无怀张开双臂，声音清晰地穿过雷霆的轰鸣：

[吾心向道，死亦往之。]

[哈哈哈哈。]

比那抹灰色更先落下的复数的无形之手交错，一众人即刻飘散成轻缈的烟絮。

连思考也被迫停下的所有人无法听见的一道呼气吹过，拉枯摧朽地转瞬将这森罗万象消解。

世界破碎后化开一片无尽的静谧，空无一物。此刻再没有声音响起，仿若永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