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墓位置何在
——与张中一同志商榷
张中一同志在《汨罗山屈原墓辨析》一文中(以下简称《辨析》,见《求索》1982年第6期),否定了历史上关于屈原墓在汨罗山的记载,认定新近发现的屈子祠西侧一华里的乌龟山战国墓为屈原墓。为此,笔者翻阅了一些资料,并多次到实地勘测考证,觉得该文的论证实有讹误,现不揣浅陋,陈其管见,与张中一同志商榷。
一、屈子祠和汨罗山位置考证
《辨析》一文引用了宋《经理汨罗庙记》中的一段文字:“两山对峙,一水萦回,是为汨罗,其右为庙,其左为冢。”这是宋淳佑八年(公元1248年)湘阴知县胡嚞经修汨罗庙(即屈子祠,又称三闾祠)后所写的碑文,现刋于屈子祠内。初看起来,这似乎能说明乌龟山战国墓是屈原墓。因为如果面北站在今屈子祠所在的玉笥山和乌龟山之间,恰好“其右为庙,其左为冢”,并有玉水萦回其间。但是《辨析》的作者在这里却弄错了两点。一是作者以面北为尊。其实我国古代以面南为尊。《易·说卦》曰:“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我国古代建筑多坐北朝南,以南为上。屈原在流放途中,渡长江入洞庭时也是写“上洞庭而下江”(《哀郢》)。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地图、驻军图和城邑图,也都是以南为上。直到今天,汨罗江一带人仍习惯称下汉口、上长沙。按这一规则站在现在的屈子祠和乌龟山之间,其结论恰好与碑文记载相反:其左为庙,其右为冢。二是作者没有弄清屈子祠的变迁。《水经注·湘水》载:“(罗)渊北有屈原庙,庙前有碑,又有汉南太守程坚碑,寄在原庙。”清《一统志》载:“汨罗庙在县北汨罗江上,庙旧在南阳里,……后徙建公悦围北,……乾隆二十一年徙建玉笥山上。”屈子祠在汉代即已存在,最初建在南阳里,即现屈子祠以东约四华里。清《湘阴县图志》载:“大洲旧建屈原祠,真德秀《吊屈原赋》所谓南阳里也。”真德秀乃宋庆元(公元1195—1200年)进士。可见宋时屈子祠仍在南阳里,以后经过了两次徙建。第一次徙建是什么时候呢?清《一统志》没有载明,但从屈子祠现存的碑文中可作一分析。唐与后梁修缮的碑文中都没有迁徙的记载,元代的碑文记曰:“三闾大夫庙……为南阳寺僧所据。”史料记载,南阳寺在南阳里,可见直到元代,屈子祠还在南阳里,其祠被附近的南阳寺和尚占据。明嘉靖辛丑年(公元1541年)《重修汨罗庙记》的碑文中才有如下记载:“适有以南阳僧舍数多所宜拆毁,相去甚迩,命……募夫徙建。”可见直到明代,南阳寺多余的僧舍才被拆毁,用于修建屈子祠,而徙建公悦围北。可以肯定,宋代屈子祠在南阳里是无疑的。南阳里在屈原墓十二疑冢之西约八华里,其间汨罗江古河道依山迂回曲折向西流去,根据面南为尊的习惯,恰好“其右为庙,其左为冢”。
那么,汨罗山在哪里?《辨析》的作者把现在屈子祠所在的玉笥山误认为汨罗山。其实汨罗山在汨江与罗江汇合处的北岸。汨、罗两水汇合后即称汨罗江,汨罗山因水而得名。所以,清《一统志》载:“屈原墓在汨罗山。”明《一统志》亦载:“屈原墓在汨罗山上,汨罗山即今烈女岭,在汨水东北。”后人为纪念女媭为屈原筑冢,遂将此山称烈女岭。唐杜佑《通典》亦载:“罗江有屈原冢。”这里说的罗江,实际是指罗江汇入汨江之处,汨江又称汨水,所以明清《一统志》的记载是一致的。
《辨析》引用了清《湘阴县志》“汨罗山在县北七十里,汨罗江出其下,上有屈原墓”的记载,证明现在屈子祠所在的玉笥山就是汨罗山。这里记汨罗江时是用“出其下”,而不是“经其下”,可见是汨江和罗江的汇合处。接着作者又引用了同书的记载:“玉笥山一名石帆山,在县北七十里,屈潭左。”因为湘阴县治与玉笥山、汨罗山呈等腰三角形,县治处于顶角,与两处相距都是七十里,位置不在一起,故《亁隆县志》分别记载。
二、屈原投江地点考证
由于《辨析》的作者对屈子祠历史上二次徙建的位置没有弄清,并误认玉笥山为史料上记载的汨罗山,所以,导致对屈原死地的考证亦产生了差误。郦道元《水经注·湘水》载:“汨水又西为屈潭,即罗渊也。屈原怀沙,自沉于此,故渊潭以屈为名……渊北有屈原庙。”郦道元是北魏人,当时屈子祠还在南阳里。罗含《湘中记》云:“屈潭之左,有玉笥山。”甄烈《湘中记》云:“屈潭之左玉笥山。”清乾隆甲戍春(公元1754年)知县陈钟理《重修三闾大夫祠记》亦写道:“公余访三闾沉渊处,旧有祠,为湖水侵啮,垣瓦仅存,榱角将圮。”这时屈子祠在公悦围北,即现在的玉笥山下,就在这一年,陈钟理动工将屈子祠迁至玉笥山巅,这就是现存的屈子祠。由此可见,屈原投江,不应在沉沙港或河泊潭,而是在屈子祠旧址南阳里至玉笥山这一段河道。据史料记载,这一带江岸为屈原与渔父问答处,司马迁吊屈原亦在此。因后人有诗云:“千载史公流涕处,至今无草怆江潭。”故又俗称江潭。古代多以舟为远行工具,假如屈原是在河泊潭投江,那么司马迁为何船过河泊潭不吊,而要逆水行舟三十里来吊屈原呢?
至于沉沙港,史料并无与屈原有关的记载,可能是因为古代狭窄的汨罗江在这里汇入宽阔的湘江,带来了大量河沙沉积而名.此地距玉笥山屈原居住地也非常远,屈原怎么会跑到这里投江呢?或许是因为屈原写了《怀沙》,而此地又名沉沙港,后人即附会屈原在此怀沙自沉。而且沉沙港与罗渊也并非如《辨析》所说的是“一地两名”,而是两地两名。
河泊潭在沉沙港和玉笥山之间,应是屈原写作《九歌·河伯》之处,“伯”、“泊”为谐音。此处在汨罗江尾闾围垦之前,涨水季节为一片水泊,鱼虾极多,与《河伯》所描述的景色极为相似。至今如登临北岸的凤凰山极目远晀,仍能想象当年惊涛拍岸,烟波浩渺,鸥翔鱼跃,莲荷飘摇的壮景,引起人们的暇思。
三、屈原归葬汨罗山的必然性
《辨析》一文认为汨罗山是楚人与罗人共同的墓地,这是颇有见地的,考古发现也完全证实了这一点。这里,笔者要提出的是“楚人与罗人共同的墓地”,而屈原又是楚国人,为什么屈原就不能归葬其中呢?显然,《辨析》的作者忽略了罗、屈的关系。“罗子国是商代中叶芈部落的一个分支,和荆楚同祖……,为楚所灭,将其遗民迁于枝江,后又被迁至湖南汨罗。”(38)《广韵》载:罗“本自颛顼末胤,受封罗国,子孙以为氏。”可见罗的祖先本姓熊,和楚国同宗,受封于罗,其后裔以罗为氏,后来姓氏不分,就把氏当姓了。
《史记·屈原列传》载:“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屈原在《离骚》中自述:“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高阳即颛顼,所以,屈原与罗国贵族亦同祖,楚、罗、屈可谓是一个家族中的三个分枝。
屈原是一位深受人民爱戴的诗人,他遭谗被逐,流放江南,历尽艰辛,仍不愿离开自己的祖国,“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哀郢》)便是他爱国思想的真实体现。然而,他毕竟被流放在外,而且“惟郢路之辽远兮,江与夏之不可涉”(《哀郢》),残酷的现实,使他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这样,他选择与自己同祖的罗子国故土汨罗为自己的“首丘”、“故乡”,就成为必然的了。人们又怎么会把自己尊敬的人孤零零地葬在乌龟山,而不允许他归祖呢?
四、屈原墓十二疑冢传说的由来
那么,屈原墓为什么没有古墓碑呢?这是因为先秦时代没有树碑以志墓主的习俗。战国时的墓碑,是用来支架辘轳,系绳缓缓地安放棺木用的。直到东汉,墓碑才作为记载墓主的工具,并开始广泛流行。可以断定,此俗流行不久,人们就给屈原墓立了碑。因为唐杜佑《通典》载:“罗江有屈原冢,今有石碑,文曰:‘楚放臣屈大夫之碑’,其余字灭。”石碑的部分字已经灭了,可见此碑树于唐以前很久,唐时仅存正文。到了宋代,“冢之荆榛如没,至于豪民,削碑刻以泯故实,其情亦狡矣”(《经理汨罗庙记》)。到清嘉庆时,则更是“黑鱼岭(即烈女岭)上寒猿泣,狮子滩(南阳里一段汨罗江的河滩)头杜宇哀。二十四坟何处是?残碑无字蚀苍苔”(清人周嘉湘诗)。又由于这一带方圆四华里内,大型的封土堆很多,于是便渐渐地派生出十二疑冢的传说。到清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黄)世崇仍复唐碑之旧,而记文特辨正疑冢之说”(《重立楚三闾大夫墓碑记》,见清光绪《湘阴县图志》)。这就是现在赵家冲那座墓前的石碑,文为“故楚三闾大夫墓”。大概鉴于十二疑冢的传说已经形成,所以到了清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人们索性又选了十一个高大的封土堆,逐一刋碑立石,文为“三闾大夫之墓”。这些碑石,一直保存至今,给我们辨别屈原墓真伪制造了混乱。但根据上述资料可以断定,屈原墓在这十二座中是无疑的。至于乌龟山战国墓的墓主是谁,则不属本文探讨的范围,当另作别论了。
(载《求索》1987年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