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云水山庄
宁朔此去约莫百里,虽考虑到余音受了伤,特意放缓了速度,马车也在子时左右到了宁朔城外。
恰好是深夜,加之曾有洪水过境,夜晚越加寒凉。
梁言没敢吵醒枕在他身上安睡的小丫头,撩了一半的车帘,小声的与手下人交谈着城里的灾情。
惨白的月色洒在他紧锁的眉间,整个人更添忧虑之色。
刚得到马元正传来的确切消息,因为宁朔、永兴、北山处于北部平原,物产丰富,此次的洪灾波及二十余万人。
宁朔距离河床截断处最近,中心城区也近建在近江之地,便成为此次的重灾区,永兴次之,北山最轻。
因是夜晚行路,便没怎么注意周围的情况,据消息宁朔附近的荒山野林全被灾民刨了,野菜树皮都扒去充饥。
抢不到树皮草根的人,就只好刨了观音泥吞下去,以此获得饱腹之感。
可泥土难以消化排泄,爆肚而亡的已有了十多例……
让他唯一感到慰藉的是城中富户没有趁机哄抬粮价,而是自发结成了个赈灾的民间组织,每日一餐的供应稀粥,救了不少的人。
官署受了波及,近日正在抢修,梁言一行只好借住一大户家里。
那大户在远河的小山上有座别苑,洪水发生之前主人有着预感,连忙让人将家产钱粮转移,如今也是救济百姓出力最大的一户。
主人家姓楚,是云都楚家的分支,暂住这家是楚离提议的。
这几日,因为伤势,还有外界纷乱,余音都被梁言限制在府上。不仅叮嘱了初一十五,更是加派了他自己的心腹手下辛云看着她,就是不允许她乱跑。
一连几日,主人家都给余音送了滋补又精致的膳食来。
余音虽觉得不合时宜,对比外界灾情,有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凉薄之感,可她还是照单全收。
毕竟得先养好伤,她才有机会为生民尽力。
“郡主今日的汤药还有膳食可送过去了?”楚离又跑到了厨房,揪着管家的衣领追问道。
楚老爷一见来的是主家公子,太子伴读以及郡主,直接就派了管家盯着照料几人的饮食起居,每到膳时,管家都会亲自到厨房盯着。
“最先送过去的。”管家有些无奈。
“依然没有泄露是我吩咐的吧?”
“离少爷吩咐,我等自然谨记在心!”
“嗯,那就好。”楚离松了管家的衣领,暗自松气,面上却多了失望的神色。
管家对这传言中骄横跋扈的主家少爷多了趣味,于是说道:“我听说郡主这几日被拘得紧,心情很是烦闷。离少爷若能想办法逗郡主开心,郡主肯定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真的么?”楚离自言自语着,转头就跑了。
自那天重逢后,他就再没与余音见过面,不是余音生他气,而是他自己胆怯。
每日总是一大清早的就在人家房门口转悠,等人家要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一溜烟就跑了。
午后也是,余音饮了汤药要午休一阵子,他又到了院里,既不敲门也不弄出声响,就蹲坐在台阶上。
府上的丫鬟小厮们见了都悄悄的笑着。
余音用过午膳后就去休息了,楚离就呆呆的立在门外,手举了许久,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敲下去。
他近日总有怪异的行为,十五都习惯了,也就由他去了。
正愣神间,房门被人从里边拉开,露出了一双写满讶然的眸子。
“楚离,你在我门前干嘛?”
楚离收回了手,犹犹豫豫的说道:“那天……对不起。”
“哦,你说碰到我伤口?”余音摆了摆手,满不在乎:“我没生气,毕竟你之前又不知道。”
楚离的心踏实了许多,可还是堵在门口没有动弹。
余音左顾右盼,烦恼的推攘了他一下:“你让让我,我都说不生气了。”
楚离抬起了头,脊背却没有平日的挺直,眉间写着颓丧,看起来有些忧郁。
“我知道你喜欢他……”静默了一会,他幽幽的叹着气。
“那你还死追着我不放?”余音上翻着眼睛反问。
楚离再次噤声,敛下眸子,低低的应道:“因为只有你对我最真。”
这小子不是被称作丞相府的小祖宗,今儿是唱的哪一出?
不对劲,不对劲,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怎么就对你最真了?”余音一时来了兴致,想看看楚离能说出什么答案来。
几乎没什么犹豫,他直接说道:“因为你敢打骂我。”
这是……受虐倾向?
这小子不会有病吧,或者有奇怪的嗜好?
余音面露纠结,睥了他一眼,往旁边一钻就溜了。
云水山庄初建时因地制宜,对山丘树林没做大的改动,整座山庄依山而建,时间一长,建筑大都掩映在了树丛后,显得野趣十足。
此地虽不如南方园林精致,却有着北方特有的粗犷豪迈之气。若非今年发了洪灾,这等时日站在山庄顶处,可以看到“月涌大江流”的壮阔景象。
余音便是满山庄的溜达,时而能发现些稀奇玩意儿,倒是将没法跟在梁言身边的烦闷之意驱散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山庄最高处,坡顶约莫三丈见方,是一整块大石头,伸出了悬崖不少,形成了一块平整的台面。
石头风化处长了颗百年老松,嶙峋怪异,上边时有飞鹤逗留,因此在旁边建了座璃瓦朱漆的鹤归亭。
此时亭外已有人了,就席地坐在平台上,紧靠崖边,四周的风呼啦啦的吹着,真让人担心会掉下去。
“老板娘,你怎么在这儿?”余音瞧了一眼亭中摆的棋局,小心翼翼的朝崖边挪动。
怀素穿了身白底蓝边的素衣,取了珠钗,满头青丝单单用蓝染的发带扎着。
这是余音所见他穿的最素的一次,呼啸的风扬动他的发丝,竟有几缕脱离了发带的束缚,随风飘扬了起来。
孤寂、萧索,这是余音仅有的感受。
此时此刻,她在心里再次怀质疑起怀素的性别来。
或许是呼啸的风声太大,亦或是故意置之不理,怀素没有应答。
余音走了过去,看到他手中捏了一只晶莹剔透的重瓣莲花。
余音正欲多看几眼,怀素将手一握,莲花于刹那间消失不见。
“老板娘,你拿的是什么花啊,感觉像冰雕的似的?”余音挨着他坐了下来。
怀素眺望着远处,双眼迷离:“若你是她,定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