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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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母亲来信了

我的母亲最近上了电视。

从送来的录像带看,是在北海道电视台下午两点开始的一个叫“背景播报”的特别节目中,作为一名腌咸菜的博士出场的。

母亲今年八十五岁,一个人生活在札幌的家里。

我小的时候,家的左边是荞麦田,前面隔着马路,大片的郁金香一直延伸到山脚下。那儿位于札幌郊外的西山脚下,傍晚只一个人在家时,会感到害怕。

在这个幽静的地方,后来建了两家超市,分别位于家的斜对面和左边,另外还有早先开的杂货店和食品店,俨然一条小规模的商业街。我家的门面房也租给了洗衣店,母亲为了消磨时间,常在那里帮着交接物件和算账。

她八十五岁了,大脑一点不迷糊,身心也健康,或许是因为常在这种地方帮工的缘故。

不过,她一个人待在那里也让子女担心,所以我让她到东京来。她却只是偶尔来一趟,待一个星期就赶紧回去。东京虽然温暖,生活也方便,却是个她不熟识的城市,加上没有朋友可以交流,可能感到无聊。

她回到札幌老家,虽说朋友已经很少了,但毕竟还有。

母亲是个出生于大商人家庭的姑娘,也是个乐于追赶时髦的人。用现在的话说,是个“飞翔的女人”。在大正[1]中期,她上过女校,至今留有头戴白帽、身穿白色长裙的照片。

相对于入赘而性格沉稳的父亲,母亲是开朗而擅于搞社交的。

从我懂事时起,住在附近的阿姨就常来这里边饮茶边聊天。

母亲可以称之为附近的民事仲裁人,算是个吃得开的人物,这种倾向到现在依然保持着,她一到附近的市场去,大家都会跟她打招呼。母亲一一做出回应,态度非常从容,简直就像在巡视自己的防区。

我与友人互赠礼品用的三文鱼、海胆和白兰瓜等,都是母亲从这个市场购买后寄来的。

母亲每年从晚秋开始,一直到次年,不断给我寄来各种各样的咸菜。

十一月寄腌菘菜,十二月寄酒糟腌白菜,年底再寄腌鲱鱼,次年初又寄腌鲜萝卜。母亲从不直接给我写信,我一直把母亲按季节寄来的咸菜视作特殊的平安家信。

从播出的电视画面上看到,家中已经变旧的房檐下,并排吊挂着几个穿绳的腌萝卜。在过去,屋檐下吊挂萝卜干儿,是北海道晚秋的风景诗。我家有好几个很大的咸菜桶,母亲在里面腌各种各样的东西,腌好后就给我寄来。

我作为母亲的孩子,赞扬也许并不恰当,但母亲腌的咸菜,无论是咬头还是味道,确实是出类拔萃的,能让人品味到陈年的功夫。电视台记者也说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咸菜,并把碗中的两块吃光了。

在节目中听到那个记者的报道,主持人便问道:“没有‘泡沫腌菜’或者‘一片腌菜’吗?”

当然没有那样的东西。记者还打听:“渡边淳一先生在小说或随笔中写过您腌的这种咸菜吗?”

母亲有点不满地答道:“没写过,我就这点儿可取之处,不知他为什么没写。”

原先我确实未曾写过母亲腌的咸菜。也不是因了这句话才将此收录在本篇随笔中。

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一收到母亲寄来的咸菜,就会松一口气:母亲还很健康!好像这就足够了,其他不再遐想。再说,写母亲腌咸菜也有点害羞。

母亲拿手的另一个绝活是盐渍鲑鱼子。

这无疑是日本第一,自己不得不收起羞耻来夸奖自家人。

她去除裹着鲑鱼卵的薄膜似乎有点儿窍门,尔后用酱油和甜料酒调味儿。

这种盐渍鲑鱼子吃起来不太辣,也不太甜,是绝佳的味儿。吃了母亲做的这玩意儿,再吃东京日餐店或寿司店的盐渍鲑鱼子,就觉得很难吃了。当然更不愿意再吃市场上出售的那种瓶装货。

母亲做的这种盐渍鲑鱼子可以做酒肴,往热乎乎的饭上多撒一点儿也很好吃。

一看到母亲做的盐渍鲑鱼子和咸菜,就觉得这种技术失传了有点太可惜。

就像染色或织品有非遗传承人那样,腌咸菜或盐渍鲑鱼子的诀窍也应该代代相传吧。因此我想,应该趁着母亲健康让人到母亲身边,让她口传身授盐渍鲑鱼子和腌菜技术。

学习者光学不用,也没意义,继而思考:是否开个盐渍鲑鱼子饭店呢?

就餐者可以往热乎乎的饭上撒很多盐渍鲑鱼子,另外配上三平汁和咸菜。

一份可以卖一千日元或一千五百日元吧!

我曾跟某个编辑提过这事,对方说:“绝对会成功的,做吧!将来可以作为‘阿淳连锁店’陆续地开分店,让退休的编辑来当分店经理。”

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如果自己不能再写小说了,就可以干这事儿,让东京人品尝北海道的真正好味道。

后来又跟某个餐馆的老板谈及这事儿,对方听了歪着头嘟囔道:

“秋天到冬天都有盐渍鲑鱼子,可春天没有,那怎么办呢?”

确确实实,盐渍鲑鱼子放到过了年,壳就变硬了,不再有初秋时的那种醇和味道。

不能将此作为北海道的正味提供给就餐者。

话是这么说,可让母亲的技术失传,实在有点可惜。

也许自己在东京还能有几年吃到母亲做的可口的腌菜和盐渍鲑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