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月,札幌
我从周末就来到了北海道。虽为了听着好听说是来躲避梅雨的,但其实是受到母校札幌医科大学的邀请,来为该校的文化节做讲演。
虽然常常应邀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即兴做讲演,但是来母校做讲演却让人觉得心情郁闷。
虽说主要是讲给学生们听,可了解我年轻时马虎和呆笨的人未必就不来听。或许还会有当年与之交往过的女性。
在这些人的面前喋喋不休地讲演,好像自以为了不起,其实是接连出丑。
起初我想拒绝讲演,可邀请者是一个好朋友的儿子,由于这个青年再三邀请,也没办法拒绝。
讲演会场设在校内的大讲堂里,不用说,我当学生时,还没有这样的讲堂。岂止如此,现在的大学校园和附属医院等都是重建的,完全没有了过去的面貌。
我在三十二年前就毕业离校了,这也难怪。
来校刚下车的时候,从母校新建筑群的对面看到了熟悉的藻岩山脉[6],山峦上方展现的蔚蓝色天空,迎面吹来的舒爽的微风,都和往时毫1无二致,自己不觉长舒了一口气。
石川啄木[7]曾吟诗道:“故乡之山峦,迤逦且巍峨,面对口无语,恋恋难别离。”说得没错儿,这儿是我的故乡,这儿的群山总是优雅地欢迎和拥抱我。
木造的校舍已变为高楼大厦,曲折迂回的小径和郁郁葱葱的行道树已没了踪影,只有山峦、天空和吹来的风让人觉得依然如故。
与之相似的事情也在市里呈现,尽管札幌的街上盖满了高楼,路上挤满了人和车,但初夏天空的蔚蓝和楼宇间不时飘过的凉气,始终是这个地方的怡人之处。
无论大街的模样和建筑物如何变化,与自然之广博相比较,人所能改造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只要这里的气候不发生变化,故乡依然是留恋的故乡。
我做完讲演之后,赶紧前往妈妈住院所在的市立医院。
今年八十五岁的妈妈很健谈,也很健康,只是在半个多月前食物中毒,弄坏了肚子。当体力不支、摇摇晃晃地去上厕所时,又摔倒扭伤了脚。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又感到心脏有点难受,才决定住院治疗的。
检查的结果是因心律不齐而脉搏间歇,且肝功能下降,有糖尿病的迹象。好像还有其他疾病。总之,内脏各个器官的功能都衰弱了,体力也衰减了。
人到底能活多久呢?这恐怕因人而异。一般来说,九十岁就是个限度。
尽管人的平均寿命延长了,但在极限方面好像没有太大突破。
难道妈妈八十五岁这一年龄,快要达到自己的极限了?
以物喻人,无论多么精致的瑞士表,用上二三十年就会发生故障。
人的身体用上八十多年,多少有点病恙也是合乎常理的。
母亲用开玩笑来掩饰这一点儿。事后又老实地承认:“上了年纪,没办法啊。”并一直坚持治疗。
“要争取早点儿出院。”我这么一说,她便喃喃自语道:“夏天以前就回家。”
经常有人自我安慰:“自己活到多大年纪就行。”“不想活多么长!”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年纪尚轻吧。
说这话的人在老了以后,还会这么说吗?对此我有点怀疑。
母亲则正直地说:“还想活得长一点儿。”
人只要有那种气力,就能活下去,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气无力了。实际上,人一进入高龄,往往就会变得非常脆弱,几天前还很健康,一下子就恶化致病危,甚至死亡。
如果由于非意外原因导致健康状况恶化,证明身体失去了对应外界变化的能力,不能不令人为此担忧。
医学上称之为“体内平衡(恒常性)失常”。这不单纯指肉体方面,也包括精神方面。
此次往返札幌,航班全部满座。
大概是人们为了逃离梅雨季节的日本列岛,才纷纷外出。才刚刚进入六月,接连几天,航班都很拥挤。
跟航班熙熙攘攘一样,旅馆也拥挤得够呛,好像大家都瞄准气候宜人的六月,各学会、协会等文化组织都集中在这段时间聚集或开会。
现在东京至札幌的航班,搭乘率可能是世界所有航线中的第一名,这也成为航空公司收取美元的钱匣子。
因为除了乘坐航班以外,从东京去北海道极端不便,人流如潮也是很自然的事。
此外,好像大阪至札幌、名古屋至札幌等航班也非常拥挤,很难订到机票。
据说这些航班,即使你在开始接受预约的同时拨打电话,也往往会被告知“客满”。
很多人为此感到气愤,同时怀疑:航空公司到底把机票卖给谁了呢?何时打电话才能订到机票呢?
这种不满,多少有点像众多的高尔夫球员及早打电话预约场地而不得的失落和叹息。
估计情况是,代理商事先扣留了大量机票,制造购票的恐慌,一般想去北海道的人会望而却步。
极想去北海道的人,因为预约不到机票而无法成行,是令人遗憾的。据说羽田机场也有限制运行的消息。各航空公司和机场都应想方设法让旅客顺利成行。让那些在刚开始放票时就打电话预约的人买到票。
据天气预报说,日本列岛已被梅雨前锋严严地覆盖了,今天只有北海道天气晴朗。
仰望着北海道晴朗的天空,重新感受到只有这块土地才是不分季节的世外桃源。